最近华夏快递转载了克里斯蒂娅·弗里兰(Chrystia Freeland)一篇关于美国精英和体制的译文【1】,谈及美国原来极有生命力的开放体制现在受到威胁。这篇文章建立在学术界最新研究成果之上,但是它误导人。首先,作者的观点属于远左。我一般不看远左、极左、远右、极右的文章书籍,因为它们的观点通常没有价值或只有很少价值。我这次仔细读它是为了写本文。其次,这篇文章的骨干取材于MIT经济学家Daron Acemoglu和哈佛政治学家James Robinson的新书《为什么国家衰亡:权力、繁荣和贫穷的起源》【2】。但是正确解读《为什么国家衰亡》不容易(下面我将较详细地解释)。Freeland把《为什么国家衰亡》的一些结论套在一个远左派观点的框架里,影响读者正确理解前沿研究结果。第三,作者的观点不符合现代经济学。第四,西方媒体常常强调新闻的负面或(对现今秩序的)威胁。Freeland是记者出身,现在是编辑,此文还是有这样的倾向。如果对西方媒体的这种特性不了解,这篇文章可能会使读者迷茫。
《为什么国家衰亡》这本书对许多国家政治经济的发展很有参考价值,我打算逐步详细介绍。(第一篇是《南北美洲殖民以来的发展》【3】。)这本书研究Institutions和它们在政治经济发展中的作用。Institution这个词非常重要,但是不太容易翻译,我权且把它译成“机制”。Institution在西方政治经济领域里用的很多。例如美国总统不仅是一个人,还是一个institution;美国国会也是一个institution。再举两个大家熟悉的简单例子。假如你买房子要贷款,在发达国家一般你会去找银行。这里银行就属于Institution。那么是不是不去银行就不可以买房子呢?也不是,有些国家和地区可以通过其它方式筹款,甚至可能在亲戚朋友中借贷。但是不通过银行这个机制,在美国筹集资金会困难的多或是麻烦的多。另一个例子是看病。人如有病在美国一般先看家庭医生。病情特殊或是病情严重时病人会被转到专科医生或者医院。家庭医生–专科医生–医院组成了一个Institutions系统。澳大利亚的医疗系统与美国有类似但是也有差别,是另一套Institutions。近三四十年来,Institution的研究受到相当重视。Douglass C. North因为在Institution方面的工作获得诺贝尔经济奖。【6】是North的一本研究纲要。【7,8】是两本最近的关于Institution的研究文献。
《为什么国家衰亡》的Institution研究比以前推进了一大步。它引入了包容性(Inclusive)Institution 和萃取性(Extractive,【1】译作榨取性)Institution;详细参看【9】。他们的研究有可能哪一天使他们获得诺贝尔经济奖。但是解读《为什么国家衰亡》要小心谨慎。《为什么国家衰亡》比几乎任何一集学术文献覆盖更广,轮廓更大,涉及更深。它的讨论包括一万一千多年前中东地区的农耕社会,全世界五大洲各社会体制的演变,和工业革命和现代社会的形成。今后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历史研究需要考虑如何与《为什么国家衰亡》建立的框架相关联相比较。另一方面,一般研究文献的覆盖范围小但是非常详细。斯坦福的Avner Greif同样研究Institution,他的书【7】质量也非常高。虽然【7】的名字意味它覆盖很大,但是它的覆盖范围与《为什么国家衰亡》绝对无法比较。
因为《为什么国家衰亡》勾画了很粗狂的轮廓,所以它的引用需要小心谨慎。否则它的内容可能被劫持了,被歪曲了。遗憾地说Freeland的这篇文章就是这样。Freeland的这篇文章有许多取自《为什么国家衰亡》。Freeland巧妙地挑选《为什么国家衰亡》一些论点,融合到她的体系中。例如,《为什么国家衰亡》提到美国的贫富分化趋于严重,Institution的包容性减低了。不过,《为什么国家衰亡》没有说这一定对将来发展威胁,只是可能不利。经Freeland把这本书的一些结果融合到她的框架中,变成了《为什么国家衰亡》的研究结果支持她的远左意识形态。
Freeland的文章的核心是贫富分化是美国发展的大问题,但是没有提出防止的方法。大多数人都不愿意看到贫富分化严重,但关键是找出原因和对策。新富人财富积累快的两个重要原因是新技术的引人和全球化的影响。对新技术和全球化加以限制会对经济发展有很大的副作用。现代经济学对贫富分化已经进行了长期深入的研究。我有两篇文章讨论贫富分配的问题【10,11】。这两篇文章是针对当时的“占领华尔街”运动和Warren Buffett税问题,花了不少时间从经济学经典课本【12】抽取出来的。读者应该读一读这两篇文章或是【12】,初步了解现代经济学对贫富差距问题是如何处理的。
注释:
【1】 克里斯蒂娅·弗里兰:美国超级精英正毁灭开放型体制 https://ciaos.org/modules/wfsection/article.php?articleid=34111
【2】 Daron Acemoglu, James Robinson, “Why Nations Fail: The Origins of Power, Prosperity, and Poverty,” Crown Business, 2012.
【3】 韩家亮:南北美洲政治经济发展轨迹 https://ciaos.org/modules/wfsection/article.p...
【6】Douglass C. North, “Institutions, Institutional Change and Economic Performanc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0.
【7】Avner Greif, “Institutions and the Path to the Modern Economy,”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6.
【8】Timur Kuran, “The Long Divergence: How Islamic Law Held Back the Middle East, ”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0.
【9】《Why Nations Fail》引入分析政治和经济的新方法 https://hxwk.ciaos.org/han-jialiang.hxwk.org/...
【10】 韩家亮:从经济学看占领华尔街 https://ciaos.org/modules/wfsection/article.p...
【11】税收与减少贫富差别 https://hxwk.ciaos.org/han-jialiang.hxwk.org/...
【12】 Paul A. Samuelson and William D. Nordhaus, “Economics”, McGraw-Hill, Irwin, c2005 18th 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