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y Nations Fail》引入分析政治和经济的新方法

Daron Acemoglu和James Robinson的《Why Nations Fail》【1】受到许多好评，包括五名诺贝尔奖获得者在内的众多教授推荐。我读过以后觉得不虚其名。由于这本书对于今后中国政治经济发展有指导意义，对于了解许多国家的发展也很有帮助，我打算节译重要章节。这本书题目有点不确切，因为它不仅探讨了一些国家的衰亡，也考察了历史上许多政体及其经济的兴亡和原因，或许题目改为《Why Some Nations Prosper Some Fail?》更好。

许多经济学家认为民主政体对经济持久发展必要。Samuelson 和 Nordhaus的经典经济教科书最后【2】总结说：”二十世纪和二十一世纪初最显著的特色是经济进展和政治自由之间的紧密联系。早期的哲学家认为只有贵族和皇室才可能富有。但现今世界显示了一个令人惊奇的事实：虽然不是每一个市场经济的国家是民主的，但是每一个民主国家都是市场经济。此外，几乎每一个高收入的国家同时是民主国家又是市场经济。市场经济的自由与政治自由携手。政治自由包括自由和公平的选举，举足轻重的反对派，主要少数族群有自决权。政治自由又与市政自由（civil liberties)携手。市政自由包括言论自由，结社自由，新闻自由，法治，尊重人权。“

为什么民主政权利于经济发展？耶鲁著名政治学家Robert A. Dahl这样解释【3】：

“民主体制有助于教育它的人民，受教育程度高的劳动大军创造发明力强，也有助于经济增长。此外，法治常在民主国家里较强实施，法庭较独立，财产权较有保障，合同较有效，政府和政客较少干涉经济活动。最后，现代经济依靠通讯，而在民主国家通讯障碍大大降低。”

上面的观点是一种信念。虽然它为多数经济学家和政治学家认同，但是仍有一些经济学家有不同看法，例如【4,5】。最重要是它没有提供一套机制解释政治民主与经济发展的关系。我们下面将要看到《Why Nations Fail》提供了一种可能的机制。

最近几十年来有一些经济学家致力于研究Institution。Institution可以翻译成为制度。但是中文的制度一般对应于system，system比institution更正式，也不易改变。我在下面直接用英文institution。Institution是《Why Nations Fail》分析的基础。在Institution课题上贡献很大而得诺贝尔奖的Douglass North有一本质量很高但是相当难懂的书【6】。后来斯坦福的Avner Greif和杜克的Timur Kuran各有一本专业书【7,8】。Institution的严格定义可参照【7】的第二章。其中最简单的是：一个由规则、信仰、常规、基准、或组织构成的系统产生社会行为的规范（An institution is a system of rules, beliefs, norms, and organizations that together generate a regularity of (social) behavior）。通俗地说institution就是在一个社会里办事通常按照某种规律，这种规律可以是法律，契约，也可以是不成文规定，机构。一个具体的例子是银行。在中等以上国家生活的人存钱，换钱，贷款都知道要找银行。政治的institution例子有国会和政府，公民找议员反映民意、请愿。【6,7,8】是标准专业研究书。我个人的感觉是【8】的研究课题比较局限，深刻性也稍差一些。我还没有认真研读【7】只是略读了一些章节。《Why Nations Fail》的讨论范围之大，令人叹为观止。【7】是覆盖较广的专业书。《Why Nations Fail》的覆盖范围上又比【7】广得多。它涉及到人类文明的发源，公元前9500年（距今一万一千多年前）在中东地区种植，畜牧和定居。它讨论了在南美，北美，澳洲，南非的不同殖民历史，和与这相关的政体和经济的发展。它也探讨了苏联的发展和衰落和中国的经济发展和展望。

《Why Nations Fail》与前述Institution方面的专著不同之处在于它引入了包容性（Inclusive）Institution 和萃取性（Extractive）Institution，每一种又分为经济方面的和政治方面的。书中73页到83页讨论经济和政治的包容性和萃取性，但是没有给出精确定义。包容性institutions是指民众较广泛参与的政治或经济的计划与分配。包容性经济institutions容许和鼓励民众参与经济活动，使他们最好地运用他们的才能和技能，也能使个人能够作他们愿意的选择。这样的经济institutions必须保护私有财产，不带偏见的法律，提供公共服务使之具有公平平台（level playing field），也应该容许新企业出现和人们自由选择工作。包容性经济institutions的例子有韩国和美国。萃取性经济institutions与包容性的刚好相反，它从一部分人中夺取收入和财富给另外一部分人。萃取性经济institutions的例子有北朝鲜和殖民时代的拉丁美洲。包容性政治institutions需要有足够的中央权威同时也有多元化。这两个中任何一个不成立的政治institutions是萃取性的。政治institutions可以从专制（absolutism）到完全民主，中间有很广的频谱。

经济institutions与政治institutions有很强的内在联系。萃取性政治institutions中权力集中在少数精英手中并且对权力的行使很少有附加限制。这些精英建造经济institutions使得他们可以从社会的其他人萃取资源。萃取性经济institutions因此自然伴随萃取性政治institutions。另一方面，包容性的经济institutions是建筑在包容性的政治institutions基础之上的。包容性的政治institutions使得有政治权力的人不易建立萃取性的institutions。包容性的经济institutions创造了更平均的资源分配，帮助包含性政治institutions持久。这本书用了许多篇幅研讨经济institutions，政治institutions以及它们与经济发展的关系。

与以前讨论民主与经济的发展不同，《Why Nations Fail》引入了新的一个维度（dimension）。从萃取性到包容性，从专制（absolutism）到民主（democracy）在程度上可以不同。举个例子来说，中国农村经济改革是从僵硬的集体所有制开始，当时把土地的经营权和分配权给了农民就是从萃取性的经济institutions转变成比较具有包含性的经济institutions。这里的institutions是农民的生产方式和分配方式。从这个角度上看，中国的经济改革还不完全，因为农民还没有真正的土地所有权。《Why Nations Fail》引入的分析方法可以清楚地理解历史上的许多政治经济发展。虽然有些地方的解释可能过于简单，但是它提供了一种重要解释政治经济进展的途径。

前些时华夏快递有Wizdom的一篇关于这本书的介绍【9】。【9】的标题中灵丹妙药这个词用的不恰当。经济学的复杂性决定了不可能有灵丹妙药或者英语中常用的Holy Grail。用Institution来分析也不能说是灵丹妙药，早就有其他经济学家用Institution来分析经济体系。【9】说：“包容性政治的最大标志就是民主、自由选举和言论出版自由。”严格地说这不太正确。主要是这本书引入了把以前institutions的研究扩大成一个维度，这样可以把大多数国家的发展放在这个框架中研究。

注释：
【1】Daron Acemoglu, James Robinson, “Why Nations Fail: The Origins of Power, Prosperity, and Poverty,” Crown Business, 2012.
【2】 Paul A. Samuelson and William D. Nordhaus, “Economics”, McGraw-Hill, Irwin, c2005 18th ed., pp.726-727.
【3】 Robert A. Dahl, “On Democracy”, Yale Univ Pr, January 1, 1999, p.59.
【4】Fabrice Murtin, Romain Wacziarg,”The Democratic Transition,”
https://www.voxeu.org/index.php?q=node/7062
【5】Wizdom：是民主促进经济发展，还是经济发展推动民主？ https://ciaos.org/modules/wfsection/article....
【6】Douglass C. North, “Institutions, Institutional Change and Economic Performanc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0.
【7】Avner Greif, “Institutions and the Path to the Modern Economy,”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6.
【8】Timur Kuran, “The Long Divergence: How Islamic Law Held Back the Middle East, ”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0.
【9】Wizdom：从国富论到国穷论——寻求经济发展的灵丹妙药 https://ciaos.org/modules/wfsection/article.php?articleid=327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