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蠕虫
希望你从来没有做过一件事：在网上搜索人体寄生虫的图片。那些恶心的图像，会让你白天吃不下饭，晚上连做噩梦。想想这些黏糊糊蠕动着的虫子，一旦钻进你的身体，在里面拉屎产卵、度过一生， 那情景活脱脱就是一部恐怖电影！
人体寄生虫有近300种，其中十几种分布广泛，感染了近 20 亿人，接近人类的三分之一。这些寄生虫大多数长期呆在人体内，时间可长达 20 年，而它们的卵或幼虫不断随着人的粪便离开人体。在不发达的农村或城市贫民窟，卫生条件差，水源肮脏，这给寄生虫的繁衍生息提供了一个完美的环境：寄生虫从人体管子的一端离开身体，又从另一端进入。
要是身上有了寄生虫，罪够你受的。比方说钩虫，约半寸长，生活在你的肠道中。它们钩在肠壁上，使你长期失血，导致贫血。时间久了，你变得面有菜色，疲倦乏力，没有精气神。钩虫的卵从你的粪便中排出，孵化成幼虫，又回过头来爬到你身上，穿透皮肤，钻到肺里，再从气管出来，最后又进入小肠。就这么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吃定了你！
古人对于寄生虫毫无办法。他们没有药物，不了解卫生的重要性，无法保障清洁的饮用水。因此他们的身体不断地被寄生虫感染。在漫长的岁月里，人类的免疫系统渐渐发展出一套策略，去对抗这些蠕虫。首先要识别它们，通常发生在身体的边界区域，比如皮肤、呼吸道或肠道等地方。然后由那里的特殊B细胞制造大量的 IgE 抗体，这些 IgE 抗体又激活了肥大细胞。武器就准备好了。
当免疫系统再次遇到蠕虫时，肥大细胞表面的 IgE 抗体马上揪住它们。肥大细胞一下子大发雷霆，把细胞里凶猛的化学物质直接吐在蠕虫身上。同时，肥大细胞触发炎症，唤醒免疫系统的其他部分，于是巨噬细胞和中性粒细胞蜂拥而至，攻击蠕虫。嗜碱性粒细胞也过来助阵，不让攻击停息。稍后，骨髓中的嗜酸性粒细胞也赶来了。它们性子慢，但是耐力好，在以后几小时、几天、甚至更长时间里持续攻击蠕虫，直至最后杀死它。这是一场马拉松式的战役。如果你是免疫细胞，蠕虫就像一座大山，遮住了大半个天空。你和无数的免疫战士像愚公的子孙们，一起挖山不止。
读到这里，你是否觉得眼熟。这个战术，好像跟过敏反应是一个套路嘛？对，你说得没错！
不过，寄生蠕虫不是蟹肉，它们是活的。它们讨厌IgE抗体和肥大细胞的攻击，慢慢学精了，会释放出大量的化学物质，去抑制免疫系统，减弱你的防御。免疫系统也不是吃素的，哪能让虫虫给压趴下呢！免疫系统要是弱了，不但杀不了蠕虫，也会斗不过病毒、细菌和癌细胞的。于是免疫系统故意调高了自己的攻击性。所以在平时，你的免疫系统是有点过于激进的，这样尽管受到蠕虫的抑制，它也足以应对病原体的侵扰。几百万年前，一个无形的交易就这样达成了。免疫系统和病原体以及寄生虫之间，一脚来一脚去，达到了攻守平衡。
人类历史上，蠕虫感染普遍存在，几乎无法避免，所以你的免疫系统有个假设：你会定期感染寄生虫。可它万万没料到，在过去短短几百年里，人类发明了肥皂，发明了消毒剂，发明了抽水马桶，发明了自来水厂。在发达国家中，卫生状况大大改善，打断了寄生蠕虫的生命周期，又用打虫药把剩下的虫子逐出身体。你的免疫系统突然发现，身体里没有蠕虫了。
一些科学家认为，在发达国家里，没有了寄生虫，人类的免疫系统不适应了。缺少了蠕虫的抑制作用，过于激进的免疫系统会引起炎症和过敏反应等疾病。要是它有脑子，会不会怀念那些虫虫呢？不仅如此，少了蠕虫，你身体里有一大堆免疫细胞就失去了敌人。它们失业了。但是按照设计，它们是要定期战斗的。没有蠕虫了，那就找新的目标呗！比如蟹肉、花生、花粉……
除了过敏症，还有另一种更为严重的过敏性疾病：“自身免疫性疾病”。它的发病率在上升，影响数百万人。这是什么样的病呢？
手足相残 —— 自身免疫性疾病
免疫系统是一支国防军，保卫人体家园，免受外来侵略。可是你是否想过，如果一支国防军突然中了邪，转过身来，把枪炮口对准自己的城市乡村，摧毁道路设施、轰炸民用中心，向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开枪，那该是何等惨烈的末世景象？武装到牙齿的军队袭击自己的国家，谁能阻挡？很不幸，你的免疫系统有时真的会中邪，去攻击自己的身体。这时，你就得了 “自身免疫性疾病”。
自身免疫性疾病有许多种，尽管很少会致命，但一旦得上，你的生活会变得悲惨而枯萎。它们有一些共同的症状，比如疲劳、皮疹、瘙痒、发烧、腹痛、消化不良、关节肿痛等等，日复一日的痛苦，让你度日如年。
自身免疫病不会随随便便就发生，需要满足一系列的条件。你得撞上一连串的厄运，才会得上它。
你可能还记得，T 细胞和B细胞出生后，要在胸腺和骨髓里的谋杀大学里受训。如果它们不能分清敌我，就要被一枪爆头【1】。免疫系统如此无情，是为了防止内部有糊涂蛋，去攻击你自己的身体。可是，系统的安全机制百密一疏，T 细胞和B细胞中一些头脑不清的 “学渣” 会蒙混过关，进入了淋巴系统，这就为日后的自身免疫病种下了病根。
T 细胞和B细胞上学，是要学会去识别病原体的抗原，但是这些 “学渣” 却把自身细胞使用的蛋白质当成了抗原。这些抗原又叫 “自身抗原” ，它们可能是肝细胞表面的一种蛋白质，可能是胰岛素那样的重要分子，也可能是神经细胞的一部分。如果T 细胞和B细胞学渣识别了这些自身抗原，你的后天免疫系统就会把 “自我” 当成 “他人” ，对自己的身体产生免疫反应。
得自身免疫病的第一个条件，是你细胞上的MHC分子（热狗面包和展示窗口【2】）跟那些自身抗原有缘，很容易与它们结合。前面说过，MHC分子在不同人之间有很大差异。有些人运气不好，父母给的MHC 分子有亲近自身抗原的 “反骨”，于是得自身免疫病的风险就高。
第二个条件，是你的身体要生产出那些有问题的T 细胞和B细胞。杀人大学每天培养出数十亿个T细胞，其中有数百万个敌我不分的学渣，里面的极小一部分又从考官的眼鼻子底下溜了过去，进入了体液大循环。
第三个条件，是激活这些有缺陷的T细胞和B细胞。T细胞和B细胞都是后天免疫细胞。我们知道，后天免疫系统不会自行激活，它需要先天免疫系统来激活它，而唤醒先天免疫系统，需要一个外来感染的战场。不过，人们经常生病，但很少会导致自身免疫病。那么，感染是如何导致自身免疫性疾病的呢？
免疫学中有一个很流行的理论，叫作 “分子模拟”。这种理论认为，一些微生物抗原的的形状，跟人体细胞蛋白质的形状很像，因为在微观世界里，某些蛋白质的形状很管事，大家都能用。此外，一些病原体也会去伪装成宿主的样子。动物王国中有很多伪装的例子：看起来像树叶的蝴蝶、融入雪中的白色鹧鸪，消失在泥水中的鳄鱼。要在充满天敌的世界里混江湖，通过伪装来隐蔽自己是一个好办法。
必须说明，为了解说方便，在前面的讨论中，很多内容作了简化。比如，谈到宇宙中最大的图书馆时，我们说过每个T细胞和B细胞都有一种特殊的受体，去准确识别一种特定的抗原。其实这些受体没那么 “一根筋” —— 它们很擅长识别一种抗原，但也可以连接到其他几个抗原，那些抗原跟这个特定的抗原相似，但不完全相同。这有点像你在做拼图时，有两个拼块能拼到一起，但中间有缝，连接不完美。不过你不用力拉，它们也不会分开。
好吧，现在我们来想象一出戏，展示你是如何患上自身免疫性疾病的。
第一幕，故事开始。有一种病毒钻进了你的身体，它的抗原跟你的一个自身抗原长得很像。那个自身抗原是你体内一种常见的蛋白质。病毒一来，你的平民细胞、巨噬细胞和树突状细胞就释放出大量细胞因子，引起炎症，触发树突状细胞去收集病毒抗原并放入热狗（MHC 2类分子），同时要求战场附近的所有细胞去开出更多的展示窗口（MHC I 类分子），来展示它们内部生产的蛋白质。
第二幕，带着抗原样本的树突状细胞飘到淋巴结中，找到了一个助手T细胞或杀手T细胞，可以跟它手里的病毒抗原相连接。因为病毒抗原很像自身抗原，所以T细胞也连接到了自身抗原上。
第三幕，杀手T细胞进入感染战场，开始杀死受感染的细胞。与此同时，它在一些健康细胞的展示窗口中发现了自身抗原。因为这些抗原与病毒抗原相似，所以杀手T细胞不分青红皂白，也屠杀了这些无辜的健康细胞。
第四幕，病毒被消灭，但是剧情没有完。由于发生了真实的感染，产生了各种细胞因子。在这些战斗信号的刺激下，一部分T 细胞变成了记忆T细胞。这些细胞不会忘记曾经的对手， 包括被它们误杀的平民细胞。只要发现这些平民细胞的自身抗原，它们就认为敌人还在。这些T细胞又把B细胞激活成浆细胞。
到这时，一次意外的自身免疫反应，就演变成了自身免疫性疾病。在你的骨髓中，长寿的浆细胞开始不断产生 “自身抗体”。这种抗体能活几年甚至几十年，专门杀伤你自身的细胞。然而，平民细胞是杀不完的，自身抗原在你体内无处不在，于是你的后天免疫细胞就一次次地被重复激活，结果造成慢性炎症。这些细胞觉得自己永远处于敌人的包围之中。这有点像一个笑话，讲一个在高速公路上开车的人。他妻子打电话给他，说收音机的交通广播发出警告，有一个人正在反向开车。那人痛苦地回答：“亲爱的，不是一个，而是几百个，全朝我迎面开来。”
图11.1 自身免疫
1. 病毒感染了身体
2. 病毒有一个抗原，跟一种自身抗原相似
3. 树突状细胞在战场采样后，激活T细胞；这些T细胞跟病毒抗原和自身抗原都能连接
4. 杀手T细胞开始杀死被感染的细胞，也杀死展示出自身抗原的健康细胞
5. 同时，助手T细胞激活B细胞；B细胞放出自身抗体，去杀伤自身的细胞
6. 当B细胞和杀手T细胞变成记忆细胞后，一次自身免疫反应变成了慢性的自身免疫疾病
自身免疫性疾病的治疗方法不多。如果想要消除病的根源，你就需要在数十亿个T 细胞和B细胞中找到那些有问题的记忆细胞，消灭它们。在目前，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于是自身免疫病 “绵绵无绝期”，我们这出戏也就一直不落幕。对自身免疫无法除根，只能治标。通常使用一些抑制免疫系统的药物，来减轻疼痛和炎症。这种方法固然能削弱免疫系统对身体的攻击，缓解自身免疫的症状，但是它也使得患者更容易受到感染。
“卫生假说” 和 ”老朋友假说”
20 世纪下半叶，发达国家出现了一个怪现象：一方面，天花、腮腺炎、麻疹和肺结核等危险传染病越来越少，有些几乎灭绝；另一方面，多发性硬化症、花粉热、1 型糖尿病和哮喘等过敏或自身免疫性疾病越来越多，发病率陡增了300%。
从数据来看，好像一个社会越富裕，人们就越容易患上过敏或自身免疫疾病。比如，芬兰的 1 型糖尿病病例数是墨西哥的十倍，是巴基斯坦的一百多倍。西方国家里10%的学龄前儿童有食物过敏，而中国大陆只有2%。大约 20% 的美国人都患有过敏症。 得了这些病，免疫系统变得过于激进，对一些常见的物质，比如花粉、花生、尘螨的粪便，污染的空气，甚至是自身的细胞，都会作出过度的反应。
八十年代后期，一位科学家发现，童年时期过敏症的发生率，似乎跟一个人兄弟姐妹的数目有关。于是他提出一个所谓的 “卫生假说”：兄弟姐妹之间的 “不卫生接触” ，会提高儿童时期的感染率，这反过来又会减少过敏症的发生。这个假说颇具时代精神，一经提出，便风靡一时。
卫生假说代表了一种流行观点，认为人类为了摆脱疾病，已经变得过于干净，而感染疾病其实对我们有好处，免疫系统需要有病原体作为陪练伙伴，才能茁壮成长。从疾病中幸存下来后，我们会变得更强壮。那么，如何解决过敏问题？很简单，就按照人类过去的自然行为，不要那么干净，停止洗手，挖挖鼻孔，吃点变质的食物。总之，让你和你的孩子接触微生物，甚至感染点传染病。不要迷恋花里胡哨的现代药物和技术，它们会破坏免疫的自然训练过程。
今天很多的科学家不认同卫生假说，认为这种结论类似外行人的 “直觉” ，过于简单，而人类免疫系统和周围微生物之间的真实关系，要复杂和微妙得多。特别是，假说忽略了一点：今天大多数的疾病，在古代并不存在！
当年，我们的祖先也常常生病，估计有五分之一的人会死于病原体感染。但他们的常见病跟今天不同，比如寄生虫——头虱、体虱、蜱，蠕虫等，在过去很普遍，免疫系统消灭不了它们，不得不硬着头皮与它们共存。而如今在发达国家，寄生虫已很少见到。
反过来，今天有许多传染病，像麻疹、流感、普通感冒等等，十分猖獗。而在古代，传染性疾病几乎不是个问题。那时人得了传染病，通常不会再次感染：人要么病死，要么痊愈后对它终生免疫。 古代人生活在小部落里，分得很散，部落之间几乎老死不相往来。如果病原体感染了一个部落，它会立即感染所有的人，然后病原体就死亡，因为找不到下家去传染了。
后来，人们成为农民和城市居民，住在了一起，于是传染病有了完美的滋生地，可以去感染成百上千的受害者。当时的人不懂微生物，没有基本的卫生常识和手段，只能让传染病大行其道。同时，人们开始驯养动物，与动物近距离生活，一些病原体就会跳过物种来传播。我们今天知道的各种早期传染病，包括霍乱、天花、麻疹、流感和普通感冒到水痘等，都是在最近一万年中出现的。相对来说，这些传染病是新的，因此我们的身体并没有在数十万年中与它们一起厮混进化。如果你得了这些传染病，难受几周后幸存下来，你的免疫系统并不会变得更成熟稳重。
两百年前，人们发现了微观世界，看到了那里面亿万个蠕动的小东西，于是人们开始洗手，把水源和排便的地方分开，将食物包在干净的材料中，并保存在冷的地方，洗干净厨房用具，疫情中带口罩，咳嗽对着肘部。卫生的概念慢慢形成，它是一条重要的防线，保护我们免受危险的感染。
说到干净的家居生活，就会想到那些日本太太，每天把屋子打扫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厨房里的湿巾里甚至有清洁因子和植物精粹，能去味杀菌。不过严格来说，清洁和卫生不完全是一回事。如果把清洁做到极致，想清除房屋中的所有微生物，生活在无菌世界里，那是不切实际的。即使你用抗菌清洁剂擦洗完地板、厨房和浴室，你的家也很快会再次充满微生物。 微生物占领了这个星球，也占领了你的房子。卫生的目的，是要在关键的场所和时间里，去除潜在的致病微生物。
好吧，卫生是个好东西。但如果我们不能责怪卫生，那么过去 50 年免疫缺陷病例急剧上升的原因是什么呢？
有一种理论，叫 “老朋友假说”，能更合理地解释我们跟周围微生物的相互作用。
老朋友假说认为，数百万年来，我们的身体和免疫系统跟周围泥土和植物中的微生物一起进化。每个人都是一个生态系统，这些微生物和你一起在这个系统中生活，其中有一个庞大的群体，称为共生微生物群落。它们对你的健康有直接的好处，是人类的老朋友。它们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训练你的免疫力，让它学会温柔和宽容。
你出生时，你的免疫系统就像一台电脑。 有硬件和软件，但缺少数据。它需要了解要运行哪些程序，何时运行，谁是敌人，谁可以容忍。因此，它开始向环境学习，跟周围的微生物交往，从中收集和处理数据信息。如果它没有能获得足够的微生物知识，那么它将来就有可能变得过于激进，太过 “理想主义”，不懂得 “水至清则无鱼”，以至于去攻击花生或植物花粉等无害物质。
美国有过一项著名的研究，考察了美国两个不同的农民群体 —— 印第安纳州的阿米什人和南达科他州的哈特派。这两个宗教少数群体有着相似的信仰，在十八和十九世纪从中欧移民到了美国，之后两个群体都没有与其他人群混居，在基因上保持了孤立。由于两者在基因上很接近，研究人员就能忽略基因影响，而专注于他们生活方式的差异。
阿米什人和哈特人之间存在着巨大差异：阿米什人使用传统的农业方式——单身家庭拥有自己的农场，用奶牛和马来做田间工作和运输，避免使用现代技术。哈特派则住在大型工业化的公共农场里，拥有工业机器、吸尘器和许多现代设施。 研究人员发现，与哈特派相比，阿米什人的房屋中微生物和微生物粪便的比例要高得多，而哈特派的哮喘和其他过敏性疾病的发病率是阿米什人的四倍。 研究的结论是：在非城市化的环境中长大的人，较少得过敏性疾病。
直到两百年前，绝大多数人还都生活在农村地区。人们住在由木材、泥土和茅草等天然材料制成的房子里，房子里充满了我们免疫系统非常熟悉的微生物 —— 我们的 “老朋友”。从那以后，越来越多的人口移居到城市。在过去的几十年里，随着电视和互联网的发展，人们更是把将大部分时间花在室内。人们把自己与自然环境隔离开来，不再处于多样化的微生物生态环境之中。
现代生活的许多方面，都不利于保持良好的微生物环境。比如抗生素的使用。受到严重的外伤或内部感染后，我们吃几粒药片就不会死，但是，抗生素杀害有毒性细菌时，也杀死了我们的老朋友共生细菌。比如剖腹产，婴儿不再有机会，去跟母亲产道附近微生物群作零距离接触。比如人工喂奶，婴儿无法获得母亲乳房皮肤和乳汁中含有的多样物质，而这些物质可以滋养出年轻的微生物群落。又比如现代饮食中所含的纤维很少，而纤维是许多共生细菌的重要能量食物。
所有这些因素加在一起，逼得得我们的免疫系统成绩糟糕。其实，如果人在成长过程中能够更多地接触到微生物老朋友，免疫系统就会表现良好。研究发现，在农村长大的孩子，被动物包围，更多地暴露在野外，免疫疾病的患病率就低。
读完这一章，你学到了什么？用完洗手间要洗手；房间要清洁，但不用消毒；厨房工具和餐具要洗净。
还有，带你的孩子到森林或公园去玩。
过于不及——想增强你的免疫系统吗？
你读到这里，免疫系统可能已经失去了神秘感。确实，你已经比 99% 的普通人更了解免疫学了。你知道了，它是由数十亿个单元组成的复杂舞蹈，是一部优美的交响曲，必须遵循严格的编排，才能和谐地演出。出任何一点偏差，都会使免疫系统反应过弱或过强，影响你的健康和生存。
了解一多，你那颗力求完美的心又在悸动了：“我的免疫系统还能更强一些吗？”
好吧，如果可以的话，你想增强免疫系统的哪一部分呢？
你要让巨噬细胞或中性粒细胞更具攻击性吗？ 那将意味着更多和更强烈的炎症、更多的发烧、更多的生病和疲倦。尽管那由头只是些很小很轻的感染。要不要让天然杀手细胞变得超强，去杀死更多的受感染细胞和癌细胞？ 好的，但它们可能会太积极，连附近的健康细胞都吃掉。
你想增强树突状细胞，让它们更多地激活后天免疫系统吗？那样的话，很小的危险也会耗尽免疫系统的资源。一旦发生真正严重的病原体入侵时，你的组织就成了砧板上摊开的鱼。
要不，去增强你的T细胞和B细胞，让它们更容易被激活？但那会导致自身免疫性疾病，因为一些过强的T 细胞和B细胞细胞会开始攻击你自己的组织，杀死你的心肝肺细胞。它们一旦开了杀戒，会一干到底。
或许你觉得这些还不够刺激，要增强你的肥大细胞和产生 IgE 抗体的B细胞。这些细胞组合起来，会导致过敏。比如，只要肠道里的食物有一点点刺激性，就会引起剧烈的腹泻，还连带其他的过敏反应，几分钟就杀了你。
够了，不要再冒险了。其实，尽管你胡思乱想，也几乎不可能合法地买到什么东西，去真的增强你的免疫系统。 说到底，用 “强大“ 来形容的免疫系统也是用词不当。免疫系统需要的是平衡，是狂热和冷静之间的恰到好处。 你要的是优雅的舞者，对编舞有良好的记忆，而不是要活力过旺的橄榄球运动员，想砸碎一切东西。
如果增强免疫系统是个疯狂危险的主意，为什么互联网上到处是这方面的产品？从冲泡咖啡到蛋白粉，从亚马逊热带雨林中挖出的神秘树根，到各种维生素药丸，都明文标着能改进免疫功能。实际上，没有人知道如何让你的免疫系统发挥最佳作用，他们只是在推销自己的产品。目前还没有任何科学的方法，可以证明这些产品确实能增强人的免疫系统。
你可能会问：人类能飞上月球，能制造粒子加速器，能想出980种不同的宝可梦神奇宝贝，为什么不能改善我们的免疫系统？
举个例子：如果你有一辆生锈的旧车，几十年来一直跑越野，车轴裂了，车胎爆了，车头灯瘪了，你在油箱里加特殊的汽油，给车身上一层漆，你认为能修好它吗？以往汽车遭受的伤害，无法用表面功夫来挽回。 如果你想让你的车跑得更好更长，就要在平时好好照顾它。你可能已经猜到了我要说什么了。对，你的身体就跟这车一样。
要拥有健康的免疫系统，就要有健康的生活方式。你首先要要做的，是要保证充分和良好的饮食，能提供身体所需的所有维生素和营养。你的免疫系统每天要制造出数十亿个免疫细胞，而这些新生细胞都需要资源才能正常运作。营养不良会导致免疫系统薄弱。 如果你正在饿肚子，你就更容易受到感染。
如果你饮食均衡，吃一些水果和蔬菜，免疫系统就能从中获得所有它需要的微量和宏量营养元素。不过，即使在发达国家，尤其在老年人中间，也存在微量营养素的营养不良。通常原因是吃得不够，或饮食品种太少。比如光吃披萨。
除了正确饮食之外，适度的定期运动对健康也有积极影响。锻炼能直接增强您的免疫系统，运动在你的全身产生良好的液体循环。即便动动胳膊伸伸腿，你的体液循环也会比整天躺在沙发上好得多。 良好的血液循环对免疫系统有好处，因为它可以让细胞和免疫蛋白更有效、更自由地移动，更好地完成它们的工作。
过去几十年里，人们对人体免疫系统机制的了解越来越深入，于是科学家们想，能不能找到新的方法，来对抗一些严重的疾病？如果能够操纵人体的防御系统，那么对人类的好处可能非常大。
但是，操纵免疫系统是非常危险的。在前面的章节，我们看到了免疫系统的复杂性：超大的系统规模、令人费解的细节、还有复杂的相互作用。何况，文章中的描述，还大大简化了实际的情况。在学养精深的免疫学家看来，我们只接触了些皮毛。免疫系统像一台疯狂的大机器，里面拥有数千个操纵杆、数百个表盘、数十亿个齿轮、螺丝、轮子和指示灯。它们在里面不停地相互作用。现在，你拉动一个操纵杆，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能说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吗？
这里说一个故事，曾经上过报纸的头条。
那是一次药物试验，目的是要发现一种药物的副作用。那种药物被用来刺激癌症患者的T细胞，以延长患者的存活期。该药物是一种人工抗体，能够连接并刺激T细胞上的一种分子，叫CD28。我们之前已经遇到过这种分子，就是T 细胞需要被激活的信号之一，我们把它描述为树突状细胞给T细胞的轻柔一吻【3】。
试验的想法很简单：给T细胞一个人工的 “亲吻” ，以刺激它们，让它们在癌症患者身上工作更有效、更容易被激活，从而 “增强” 患者的免疫系统。
只是没想到，这个“亲吻” 竟会如此给力。
试验中用猕猴做动物模型的对象。为了安全，试验给人的药量比猕猴出反应的剂量低 500 倍，因此研究人员没有预期在这样低的剂量下，人类志愿者身上会发生什么真正的反应。 万万没想到，药物注射到了那些健康的年轻人体内后，马上一切都乱了套。
几分钟内，志愿者身上发生了一种极强的细胞因子释放综合征。这是一场高速的细胞因子风暴，在他们的全身，数十亿个通常不容易激活的免疫细胞，一下子全都苏醒了。所有T细胞都被过度刺激，释放出大量能激活炎症的细胞因子，而这些细胞因子又去激活了更多的免疫细胞，后者释放出更多的细胞因子，引起了更多的炎症。可怕的连锁反应一连串地延续下去，越来越快。
试验人员措手不及，彻底蒙圈。在快速剧烈的全身性反应中，液体从志愿者的血液中涌入他们全身的组织，他们肿胀的身体在极度痛苦中扭动，随之而来的是多个器官衰竭，只能靠机器，和用大剂量关闭免疫系统的药物，来维持他们生命，有一位志愿者受影响最严重，他的心脏、肝脏和肾脏都衰竭了，后来失去了一些脚趾和指尖。幸运的是，六名志愿者经过几周的重症监护，最后都幸存了下来。
后来发现，猕猴T细胞上的 CD28 分子比人类少得多，所以它们对药物的反应不那么强烈，从而给人一种虚假的安全感。此外，由于某种原因，人类志愿者的给药速度比猕猴的给药速度快了十倍。试验可怕的失败，给医学研究界带来了冲击波。之后许多人体试验指南都做了修订。
这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告诉我们，要增强免疫系统，即便对于专家来说，也是非常复杂和危险的。对于普通人而言，想改善免疫系统，除了有健康的生活方式之外，更是别无它法。
不过，你可以做一件大事，来避免损伤你的免疫系统。那是什么事呢？
人无压力轻飘飘？—— 压力和免疫系统
人人都有压力，自古就有。几百万年前，人类的生活环境简单而残酷，处处有竞争，压力通常跟生存危险有关，譬如一个竞争对手闯入你的领地，或者一头猛兽扑过来要吃你。
对于你的祖先来说，一旦感觉到有危险，最好马上作出反应。比如你站在旷野，在眼角的余光中，看到有头狮子悄悄向你走近，你迅速转身，投出长矛，或者一溜烟逃走，如果后来发现，自己看走了眼，并没有狮子，你最多被同伴嘲笑几句，说你神经过敏，你身上也不会掉块肉。但是，如果你反应迟缓，先要考虑掂量一分钟：那是否真的是狮子？还是一丛看起来像狮子的灌木？如果真是狮子，扑将过来，你就成了它的一顿美餐了。
所以在过去，面对压力时，如果你能果断行动，生存的机会就大。在紧急时刻，你身上的腺体会快速释放大量压力荷尔蒙，帮助身体加速向心脏和骨骼肌输送氧气和糖分，让它们能立即对威胁做出有力的反应。 “狗急跳墙” 嘛。
在这种背景下，你的免疫系统也会对压力做出反应，因为无论你是战斗，还是逃跑，你受伤的可能性都会大大增加。一旦受伤，病原微生物就得了机会，来感染你，所以免疫系统马上要进入角色。它对压力的办法，是加速某些免疫机制，同时减慢其他一些机制。
我们真的很幸运。前辈们创建了文明、让我们有舒适的家，还能点外卖。他们杀掉了那些要吃掉我们的大家伙（当然，那些仍想吃掉我们的小东西还在捣蛋）。不过，对这些伟大的发明，我们的身体却茫然无知。看它的表现，好像我们今天仍然生活在大草原上，每天要去找吃的，要跟野狮们打交道。你看，尽管现代世界到处是丰富的食物，我们的身体依旧以食为天，抓紧一切机会摄入和储存热量，把自己养胖。
我们在现代世界中遇到的压力，跟原始时期遇到的大不相同了。 过去的事情比较简单，要么狮子抓住你，要么你逃脱了。无论是哪种结局，你的压力都不存在了。这一点倒很符合免疫系统的脾气：问题来了，全力以赴解决问题；问题解决了，就自行关闭。今天遇到的压力，却往往是长期的，要跟随你几周甚至几个月。在文明世界里处理问题，通常不能 “冲冠一怒为红颜”，不能老念叨当年铁人王进喜的名言：“人无压力轻飘飘，井无压力不出油。” 解决现今的许多问题，需要冷静，需要清晰地思考。明天要考试了，你能拔腿逃跑吗？项目的截止日期近了，客户又是个凶巴巴的挑剔鬼，你能揍他一顿吗？很多慢性压力是心理上的，并不生死攸关，却像老在吵吵你的背景噪音。可是，你的免疫系统跟你的肠胃一样，没有很好地与时俱进。它喜欢短期爆发的硬战，不适应软缠细磨的折腾。
那么，慢性压力对你的免疫系统有什么影响呢？这事有点复杂。说到压力和它对健康的影响，我们往往会打开一些话题，比如抑郁、孤独、某些生活情境、还有人们应对它们的不同方式等等。一旦涉及到人的行为，事情就会变得有点模糊和难以定论。比如，我们知道压力可能是导致人们吸更多烟的因素之一，而吸烟又会引起关节炎等自身免疫性疾病，但我们不能简单地说，慢性压力会导致自身免疫性疾病，因为其间的因果关系一定更加微妙，存在很多不确定性。
一般来说，在慢性压力下，你的身体会失去中止炎症的能力，而慢性炎症会导致多种疾病，包括癌症、糖尿病、心脏病、自身免疫性疾病等等，使你虚弱不堪，甚至死亡。从微观上看，慢性压力会改变助手 T细胞的行为，使它做出一些错误的决定，无法很好地执行和影响各种免疫反应，使你的免疫系统失去平衡。
此外，在压力下，身体会释放出皮质醇等荷尔蒙，而皮质醇会抑制你的免疫反应。免疫反应被削弱后，伤口愈合变慢，感染更容易发作，已有的疾病无法得到有效控制，比如疱疹会爆发。更严重的一种情况，是艾滋病毒的进展大大加快。
好家伙，这诉讼单越来越长。慢性压力似乎是个魔鬼，在免疫系统像天使一样保护你的每个地方，它都在捣蛋。
因此，如果你还在寻找增强免疫系统的方法，那么你今天就去做一件实际有用的事 —— 努力消除生活中的压力源，保持心境平和。不要说这建议太无聊，不说也知道，你的心态和你的健康之间实在是息息相关。 因此，帮助人们减少压力，摆脱抑郁，生活得幸福和充实，能使我们的社会更加健康。
【1】：见 “趣谈人体免疫(五)” 中的图5.2。
【2】：见 “趣谈人体免疫(八)” 中的图8.4。
【3】：见 “趣谈人体免疫(五)” 中 “天雷勾地火” 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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