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救人
逃难期间,每天劳动完都到池塘洗澡,池塘内有个小岛,小岛周围水域下有一条两米多宽、没人深的环形沟。会游泳的人喜欢过沟、到小岛上戏耍。不会水的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清华无7的T不会水,想去小岛,他问岛上的清华自7的C(陕西人)以及清华动7的L(北京顺义人)沟有多宽。C、L同声回答“不宽,一迈腿就能过来。”众所周知,对会水的人,这水面下两米多宽的深沟确实一迈(游)就过,但对不会水的人犹如万丈深渊。C、L明明知道T不会水,却纵容他过沟,极端不负责任。我立即警告T“沟很深,千万别过!”。几分钟后回头一看,不见T的踪影。坏了,他肯定是落水了!再看C、L二人,他们正密切注视水面,一言不发。我立即对C、L说“T落水了,快救他!”。二人只是对视了一下,纹丝不动,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微笑。我立即游到T的位置,正欲潜水救人,C、L二人齐声同喊“别救他,他会把你拽下去,你也死!”我猛然醒悟,立即停下来,高呼救人,并立即爬上岸,一路奔跑高呼救人。三排有几位水性很好,其中一位是西安军事电讯工程学院的,北京人(其女友是清华一位漂亮女生)。他们跑来,立即潜水把T救起。T已不省人事,脸色青紫。大家齐手把他肺及气管里的水控出来,然后进行人工呼吸。谢天谢地,他醒过来了。
这事虽已过去半个多世纪,但每逢回忆起,心情都很难平静。不明白人世间怎么会有C、L这种人,大家同在一排,朝夕相处,无怨无恨。T很精明,从不得罪人。C、L纵容T去冒险,到了真要死的关头还劝阻我别去救。如果T真死了,我不明白他们到底能得到什么?后来我发现这种人为数不少,他们总是希望别人出事,出大事。为什么?我不是社会学家,分析不出他们的心理动机。
也许我应感谢C、L,要不是他们及时劝阻,如我真去救T,说不定真会同T一起丧命。我糊涂了,不知道到底是应该感谢C、L,还是应该咒骂他们。
至今T不知道是我救了他,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上帝知道。在我一生中,每逢遇到困难,就奇迹般的化解,感到有只无形的巨手在帮我。比如,1970年3月,在没有任何后门的情况下,我奇迹般地重获北京户口,并进入中科院工作。我确信是上帝在帮我,上帝为什么帮我?仔细想来,能引起上帝称赞认可的,大概只有救人这一桩。仅此一桩,却终身受益,使我更加坚定今后一定只做好事、不做坏事,多积德。
8. 抓逃犯
农场劳动异常艰苦,在封闭的环境下,禁锢的不仅是手脚,还有心灵。唯一暂时逃脱的办法是让家里拍个电报,说父母病危。连长对此一概不信,一概不准假,但其中确实有真实的。上边提到的被我救下的T忽然接到父病危的电报,T心里有数,尽管连长不批,T执意立即回京探望。
T避开线人,精心策划,决定在后半夜起身上路,他的班长(清华冶8的)决定送他。可能消息有所走漏,排长(就是前边提到的那个除了智商不高以外、怂奸坏没一样不高的那位)半夜多次起床查看T的铺位是否有人。T半夜假装上厕所,然后用一床被子做成身体状,再用一床被子盖上,悄悄与班长趁夜色出发。虽被线人发现,但线人不敢立即通告排长。半个小时后,线人伪装上厕所,路过排长铺位,轻捅排长。排长发现大事不妙,立即连夜追赶。
T与班长来到小镇小丹阳后,天还没全亮。去南京的长途汽车站还未开门卖票。二人十分焦急,随便在小镇吃点东西。此时排长赶到,看到T及班长二人还未离开,顿感宽慰,然后对售票处的人说不准卖票给二人,并说二人是农场逃犯。排长觉得在全国大学解放军的形势下,一个现役军人的话哪有不听的道理,于是放心去吃早点。等回来一看,不得了,T不但已买到票,而且已坐上汽车。排长慌了,急忙拦住汽车,不准汽车开动,并高呼“他是逃犯,抓住他!”。车没法开动,车上乘客十分厌烦,催促司机快点开车。车慢慢前移,排长慢慢后退。突然,班长扑向排长,把他推开,汽车立即飞驰上路。排长望着远去的汽车,顿时放声大哭“完了,全完了”。之所以喊完了,是因为他知道这次把事办砸了,提干彻底没戏了,本已向提干迈上了半个台阶的他,这回彻底完了。
班长是党员,连长不能容忍党员犯如此严重的错误,决定给班长处分。经团部批准后,正准备向全连宣告,T从北京来信说他赶到北京时,父亲刚刚去世3小时。他父亲是工人,过硬的出身,特别是经几千年积淀出的伦理道德,迫使连长应撤销处分,但连长仍执意坚持。在向全连宣布时,连长罗列了班长许多其它“错误”,把送人之事一语带过。
那年头背个处分是大事,殃及一生。不过班长这位来自福建诏安的农家子弟倒是满不在乎,后来听说他分到广东韶关。这么侠义的人在中国不多。
T很精明,虽说与连里闹了一炮,但他与连里的关系并未搞僵。后来由于国防科委的一些单位撤并,使得部分分配权落到了连里。连长由于一直过分张扬,上级对他也渐生反感,连里的大权慢慢落到了指导员手里。指导员这人还算有人性,T最后分到北京,大概是指导员想以此作为对T的安慰和补偿。
9. 拣稻穗
我们农场处在安徽与江苏交界的安徽一侧。在这里一看地里的庄稼,马上就能断定两省的分界线在哪儿,安徽这边庄稼明显不及江苏。我们收割后不再拾捡落下的稻穗,按说应该允许附近的村民捡,但贫苦的村民入农场后难免顺手牵羊,于是农场一律禁止他们捡,一旦发现立即轰走。当年军队在围垦时,为了避免与村民共享大堤,也就是不以村民的大堤为基础向湖内围垦,而是在湖内离开村民大堤约500米、平行于村民大堤另建新堤,然后向湖内圈地。整个农场与原陆地的连接处很窄,且有士兵把守。村民若从陆路进入农场很困难,一是要绕路很远,二是有兵把守。但从水路进入却很容易,只要乘小船,划过500米就可进入。所有拾捡稻穗的都是划小船进入,他们大多是年轻农妇。一天一名士兵追赶一群拾捡稻穗的农妇,此时突然狂风大作,水翻狂浪,大雨濒临。农妇们急忙挤上小船,小船严重超载。此时那名士兵仍继续追赶,在这关键时刻,如这士兵稍有点人性就不应该再追了,可他没有。超载的小船晃晃悠悠急忙驶入风浪中,不幸翻船。事后当人们把溺死的农妇捞上岸时,看到她们手里还紧紧攥住稻穗。每每想到这,喉咙就感到阵阵哽咽。是什么使她们只为一把稻穗就失去生命?穷,太穷了!
在圣经中多次提到要允许穷人拾捡麦穗,并在收割时要把田间的边边角角处留给穷人。至今在以色列仍履行这一古老的犹太戒律。在果园中应把落地的果实留给穷人。穷人进入果园后不顺手牵羊,更不哄抢,只有在诚信社会里才能做到。犹太人早在3000多年前就能做到,为什么至今我们仍做不到?在我们农场,管不住村民不顺手牵羊,拦不住士兵丧失人性的追赶,我们的社会人性堕落一环扣一环。
在农场,人性的堕落还远不止这些。有一名学生常自发到田间“护青”,还多次受到表扬。好家伙,原来这人专门追赶未成年漂亮的女孩。追到女孩后,不是没收稻穗,而是去摸惊慌女孩的胸。可怜的女孩,为一把稻穗,就把自己的酥胸第一次如此轻易地献给了臭流氓。虽说这种受过高等教育的臭流氓是少数,但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我们的社会已何等堕落。
10. 出血热、鼠与狗
农场一直闹出血热病,死了好几名学生。我们连的位置靠近农场出口,天天都眼睁睁看着多起担架、抬病人急急忙忙奔向团卫生所。团卫生所设施非常简陋,染病学生实际上全靠自身恢复。由于被送来的人逃离了繁重的体力劳动,团卫生所环境还算安逸,伙食也比连队好,多数染病学生都能恢复过来,但也有少数挺不过来。从发病到死一般也就三四天。军方为了标榜全力抢救,在通告中多次说“为了抢救XXX,用了一卡车的药”。没文化的团参谋和干事们觉得用药越多越能体现军队对学生的关怀,太离谱。
每当死人,大家就不约而同地问“下一个是谁?”有位清华7字班的,戏说“下一个可能是我”,果然说中了,大家越发恐惧。几天前还活蹦乱跳,就这样走了。从此大家再也不敢乱出戏言。大家明明心中恐惧,还得装出满不在乎,装作朝气蓬勃。
据说这种传染病来自寄生在老鼠身上的螨虫。于是展开了人鼠大战。按照上级指示,首先在营地周围挖防鼠沟,一米多深、半米宽,沟内放水。但我们发现老鼠不但会游泳,而且过沟如履平地。同样根据指示,还在营房入口建半米多高的防鼠门槛。出这种馊主意的人大概以为老鼠入营房也像人一样走正门。我们营房用油毛毡和苇席搭建在滩涂上,无论墙根还是地面到处是鼠洞,房内老鼠窜来窜去。最后谁染病,全靠天命。有一段时间每晚关灯后,总有老鼠嗒嗒嗒爬到我床头,在苇席与油毛毡间窜动。用力拍打,轰跑后不一会儿又回来,非常讨厌。老鼠在夹层间,特别是在黑夜,看不到它的具体位置,即使看到也抓不到。后来我终于想出了办法,我把铁丝一头弯出个把手,另一端磨尖。等老鼠来时,隔着苇席,仔细辨听声音,判定老鼠的确切位置,说时迟那时快,对准位置,铁丝猛剁下去,立即听到吱吱尖叫。大家齐声欢呼,对老鼠的恨全都撒到了这只身上,此后未见老鼠再来床头。
田野到处是老鼠,抓不过来,只能抓营房附近的。用铁锹挖鼠洞,老鼠窜出后,若用铁锹拍打根本来不及。但狗能立即抓到,并且当即吃掉。北方人常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丹阳湖的狗彻底颠覆了这一说法。我们连队养了两只狗,一只黄毛,公的,其貌不扬,很笨。这狗与穿黄军装的连长同名,同叫“王二三”。另一只黑白花,母的,很漂亮,挺灵,每次挖老鼠都带上黑白花。两只狗同在我连,也就促成了它们的“婚姻”。要是能给黑白花更多的选择,绝轮不上黄毛。后来下了一窝小崽。
当年在城里不让养狗,来到丹阳湖后,才第一次了解到狗的习性,并彻底明白了什么叫“走狗”。全连100多人,狗全认识。若我们与外来人笑谈,狗摇头摆尾,一付哈巴相。若我们训斥外来人、要他们离去,狗立马一通狂吠,装出一付要扑上去的样子。后来我发现人群中就有不少“走狗”。在工作单位,有些人对不被领导看好的人百般刁难歧视,觉得只有这样才算是尽职尽责、尽忠尽孝,尽快尽早受到重用提拔。
11. 通讯员
来到农场后才知连里还有个专职的通讯员。名为通讯员,实为连长及指导员的勤务兵。之所以不叫勤务兵,大概是底层军官的级别够不上配勤务兵。
连里最早的通讯员是清华化7的Z。通讯员可终日留在连部,东溜西逛,不参加繁重艰苦的劳动,对Z来说,福从天降。但Z书生气太浓,他以为通讯员只干通讯,结果很快就被撤换。新换上来的是一位西安电讯工程学院的研究生,他来自穿军装的军事院校,知道该怎么当好通讯员。冬天每晚都给二位连“首长”焐好被窝。热水袋究竟是谁花钱卖的,不知道,大概二位首长不会自掏腰包。晚间还要为二位首长打好洗脚水。夏天睡前为首长挂好蚊帐。无论冬夏,清晨都为首长倒尿盆。为了不让大家看到,每天都赶在起床号之前干这项革命工作。有一天有位学生清晨上厕所,伸脚给这勤务兵使了个绊儿,让这勤务兵来了个嘴品尿,成为全连经久的趣谈。这位研究生28岁,二位连首长均23岁。年龄及学历的差距不能成为不为工农兵服务的理由。其实这位研究生要想保住自己的位置,光靠这些“硬件”还远远不够。重要的是他必须要及时探听大家的思想动态,特别是大家对连长指导员的牢骚怪话,及时汇报。到后来大家都尽量避开他。但有一点避不开,就是来往信件都要经他的手。我们惊奇地发现,来信经常被私拆。究竟是谁干的,不清楚。信件由团里转来要经好几道手,连里的嫌疑最大。既然来信被拆,发信肯定也不可避免。大概是有人想通过拆信挖出潜在的反革命,立功受奖。到后来,重要的信件大家都是跑到30里开外的镇邮局去发。
虽说通讯员这活儿天天端尿盆,遭人鄙视,招人恨。但在绝大多数人心底里,仍认为这是一份令人向往的差事。正像当今人人喊反腐,很多人反腐是因为自己捞不到腐败的机会。
12. 小镇游
在农场大乱前,若请假去趟小镇,犹如出国般困难。到了小镇,愉悦、“新奇”的感觉不亚于出国。那时归队时间卡得很紧,晚几分钟都叫超假,要受严厉批评。
大乱后的一个星期天,我约三人去小镇博望。天气很好,我们游过500米,蹬上村民大堤。一路“高歌猛进”,扯开嗓子唱文革前的封资修歌曲。同唱《红莓花》,为什么喜欢这歌?大概是渴望有位看上自己但还没“讲出来” 的女孩,或许是自己看上了某位姑娘、还没对人家“讲出来”,说不清楚。我们同唱《伏尔加船夫曲》,“拉完一把又一把,河水滔滔深又阔,对着太阳唱起歌……”。心底的痛一股脑地倾泻出来,渴望早点结束丹阳湖的煎熬。
到了小镇直奔饭馆,这才是真正的目的。连队伙食太差,肚子馋虫发作,来小镇解馋。我们没要酒,一是饭馆只有劣质白酒,我们都不能喝白酒。二是都不愿再花费了,本来下馆子都是咬了咬牙,一拍大腿“他妈的这个月不过了!”才来的,每人家里都不宽裕。我们以茶代酒,共祝日后飞黄腾达,局长、部长、总理、直至国家主席,每人都过足了官儿瘾。
饱受性饥渴煎熬的“光棍儿们”,话题自然离不开女人。同行中的“小屌毛灰”是清华力8的,福州人,小个儿,很精明,但大多是小机灵。他曾居然敢对连长说“你一心只为乌纱帽”,连长也没报复他。小屌毛灰有个女友在家乡,他拿出照片,哇!真漂亮。也许这就是拿出照片的原因,显摆显摆。我们问这女孩干什么,他说她拒绝上山下乡,呆在家。咳!又是一个前途未卜。后来我们离开丹阳湖后,听说由于这女孩出身不好,小屌毛灰被迫离开原分配单位。再到后来,由于分配权落到了连里,连长终于报复了他,把他分到陕西一个很偏僻的地方。
同行中另一位是清华冶8的邵老弟,苏北人。此人面相似有点“狠”,但人很随和也挺友善。他绘声绘色地讲述他的浪漫故事,讲他如何机智巧妙地周旋在两个女孩间。我们立即问“你对人家两个女孩都动真格的了?”。不料他反问“啥叫真格的?”,反倒把我们问住了。得了,不能再问了,到此为止。
同行中的第3位,人称“黄胡子”,是因胡子很黄。别误会,不是二毛子,纯正的炎黄子孙,河南人,哈工大的。当时河南人大多看上去都带着股土气,黄胡子也不例外。不过这位思想一点也不土,看过许多书,特别是说起二战德国的西姆莱、戈培尔、戈林等倒背如流。从言谈中知道他还没女朋友。他个矮,相貌也不大行,找对象可能有困难。不过对男人来说,只要智商高情商高,不愁找不到漂亮女人。黄胡子人很机灵,大概不会遇到太大的问题。
室外突然狂风大作,大雨倾盆。我们困在饭馆,直到晚上人家打烊才离开。虽说农场已大乱,但我们还没胆量在外过夜,只能冒雨往回赶。赶到村民大堤前,我坚持游泳回连队,经他们三位反复劝阻,最后同意与他们一同绕行走陆路。后来每每回忆起来都感到后怕,我居然敢冒这傻气,敢在大风大浪的黑暗中游泳。
村民大堤有许多分叉,大堤两边都是大面积水域,迷路了。拍开一户人家,那人挺好,不但详细告之,还端上热水,叫我们暖暖身子,最后执意把一盏马灯交给我们,并说了一句令我终身难忘的话“出门在外,不容易呀!”这是我来丹阳湖第一次听到如此有人情味的话。心里顿感温暖,同时又感到内疚与可笑,我们落到这地步,不是公干,是违纪出来游玩。
在大雨中摸黑走了约40里,回到连队已后半夜。连长没敢批评我们。
13. 那个风雪雨夜
农场大乱前,在一个冬雪夜,全连到20多里外的团部去听最高指示传达。这天我值日,留在连队为大家烧晚间洗脚水。大风裹着雨雪,十分寒冷。供电系统突发故障、断电,这下坏了,我人生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伸手不见五指。水井在营房外,与灶台隔一道约2米宽的沟,沟上的桥由两根粗毛竹拼成。平时挑水过沟没有问题,但在大雨断电的晚上就难了。我没手电,连里原本少数人有,由于常被借用,成了公用,最后就全都“没电了”。
我摸黑挑水,半个脚掌、半个脚掌地向前挪蹭过桥。好不容易把锅里水挑满,但老是点不着火,稻草全都湿透了。我多次摸黑往返营房,寻尽所有引燃物,都不管用。我陷入恐惧,烧不成洗脚水,这可不是小事。一年来大家在农场积攒起来的愤怒不敢往上撒,若烧不成洗脚水,将会暴风雨般地撒向我。上纲上线,说我这是在发泄对再教育的不满。甚至有人会把我平日的支言片语编撰成反革命言论集,向上汇报。连里经常开展背靠背揭发,还专门设立了检举箱。我必须严加提防,绝不可因琐碎小事引来公报私仇。平时一个个看上去笑容可掬、慈眉善目,说不定他就是背后致人死地的检举杀手。
欲点燃湿稻草,关键在于初始必须要有一足够大的火力先把稻草烘干,烘干后稻草燃起,再烘干更多的湿草,如此往复扩大。如何才能找到足够大的火力?试了许多办法和材料都不行,我非常着急。此时胸前突发奇痒,在撩开内衣的瞬间,突然悟到我的尼龙内衣是干的。对,就把它点燃。我立即脱下,做好一切准备,“这是最后的斗争……”不由得庄重地唱起国际歌。
谢天谢地,火终于点燃了,直到把水烧得滚开,然后慢慢续草维持,等待大家。我转过身,背对灶口,烘烤湿透的后背。忽见土墙上人影晃动,似幽灵鬼影。不,那不是鬼影,是灶台里的火光打到我身上,再投射到墙上形成的影。平时每天除了超强度的劳动、就是站立笔直听训话,终日忙忙碌碌,根本没时间和机会坐下来静静思考。今日难得一次机会,此时最想念的是北京的母亲,不知她现在正在干什么,她想到她的儿子正在这儿活受罪吗?同时也想到了北京清华女友,她现在正干什么?是不是正在温暖的宿舍里给我写信?她也正面临毕业分配,她能分到北京吗?我算是完了,回北京没戏,不敢再往下想……
14. 京梦成真
1970年3月,大家在丹阳湖的苦日子终于熬出了头,陆续奔赴自己的分配单位。由于在劳动期间有些单位已关、停、并、转,使得有些人沦为待分配。为了解决这批人,又下达了一批新的分配指标。这下坏了,连里有了分配权,连长疯狂报复。
由于我的分配单位没有变动,连长虽卡不了我,但我若想趁机换个好单位,没门。因在农场大乱后,我虽没带头闹事,但一直跟着哄,连里、特别是连长对我没有好印象。我耗在农场意义不大,应趁早离开。
一年半来虽天天盼着离开,到了真要离开,看看自己的营房、睡过的床、走过的路,一种苍凉的惜别之情不禁油然而生。但又一想,唉,这鬼地方有什么好留恋的?妈的,快走!
在离开农场的卡车上,碰到一名分到北京中科院的人。我到京后,没顾上回家,从车站直奔中科院。了解到中科院某所共接收了10名丹阳湖学生。北京市革命委员会共批给这个所78名农场学生进京名额,正在招兵买马。我当即决断,不管该所是否收留我,立即投入这个所的挖防空洞劳作。经历了一年半高强度劳动锻炼的我,挖防空洞这点体力活是“白玩儿”。所里那帮常年呆在办公室的人对我的挖掘惊叹不已。几天后该所的人事处长对我说“虽然我们没看你的档案,但信任你。你把你的国防科委的报到证交给我,我发回到丹阳湖,叫他们换一张给我们所的报到证来。”
在丹阳湖,是团里签发报到证,我在农场默默无闻,既无好的名声,也无坏的名气,团里一般不会为难我。怕的是连里,连长这人坏透了,另外,连里的学生们一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没办法来北京,但他们有办法让我来不成北京。
等呀,等,忐忑不安地等,像高考后“漫长”的等待。两个星期后,喜从天降,报到证终于换回来了!奇迹。就这样我重获北京户口,入职该所。从1968年8月底离开北京,到1970年3月刚好一年半。真是奇迹,梦想成真。更令人兴奋的是女友也顺利地分到北京。我常常回顾反思,之所以有这样的结果,全是上帝在帮忙,这使我更加坚定这辈子一定要做好事,不做坏事,为己、为儿女多积德。
回想在农场的经历又常常后怕。在农场大乱后,如我做了出头的事,那么换报到证的事肯定要卡壳儿。严酷的现实告诉我,今后绝不可情感用事,绝不可做出头鸟。看看后来连长对有些人的报复,真惨!
我落脚北京后,连里的来信如雪片般地飞来,起码有50多封,托我帮忙。如这些人全来,78名的进京名额足以容下。但我绝不能让那些自私贪婪、特别是那些告密线人们来。其实他们若来非常容易,只要从农场开个来这里的报道证就可以,但这层窗户纸不能轻易捅破。我给几个要好的哥们回信,要他们在某时某刻到小镇邮局听我的长途电话。因秘密不可写在信中,只能私授。但没回音,我拍电报、甚至加急电报,仍无回音。我知道这是连长在做怪,他肯定知道我是在帮这些人来京,而这些人恰恰就是连长最不欣赏、甚至嫉恨的。最后只有两人经东转西转后才成功,其余都没来成,科学院的这个研究所也白白浪费了几十个进京名额。
几年后见到那帮没来成的哥们,获知他们当年确实没收到我的任何音信。为不给他们造成痛苦和遗憾,我没说我入职这个所曾浪费了好几十个入京名额。当时我真该去趟农场,向他们面授机宜,但没去。不是心疼来回30多块的车钱,为朋友两肋插刀理所应当,这点钱不算什么。只是担心回农场有可能把我自己的事搞黄了。我落脚京城是在连长不知情的情况下办成的,他肯定耿耿于怀。如再次相见,他绝不会放过我。俗话说“眼不见,心不烦”,不能刺激他。不可回农场,误了自己的大事。
我能回北京,表面上是巧遇+奇迹,实际上全是上帝的安排,上帝之所以如此安排,肯定与我救人(救T)有关,只此一件就令我受益终身,使我深刻醒悟到这辈子今后一定要做更多的好事,绝不可做坏事!
15. 后记
2019年经多方打听,终于联系上了曾被我救过的T。电话中听到他熟悉的声音令我兴奋不已。几十年来我一直关心他,不知他过得怎么样。我兴致勃勃地回忆农场那段蹉跎岁月。回忆他与班长如何逃避排长的追捕,回忆他落水被救……。直到这时我仍没告诉他是我救了他,因我觉得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年的那份真情。
非常令我失望,在他不多的回应中,句句充满了官员的那种典型的拿腔拿调,“阴、冷、傲”的语气令人难以承受,当年的那份真情全无踪影。不用问,他当官了。谈话没法再继续,不得不挂断电话。
我不死心,立刻再次拨通电话,告诉他是我当年救了他!期待他有所改变,不料他反应越发冷淡。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许他认为我打听到他当官后,有事求他,于是编造离奇的救人故事,骗取他的帮助。
我仍不死心,立即又写了一段很长的文字,用短信发给他。详细告诉他当年我是怎么救他的。我想这回怎么也得有个回复了吧?但至今没等来,彻底失望。
后来核实,他果然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人一当官马上就变,古来今往基本如此。
作者投稿
华夏文摘第一六二七期(cm0622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