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岩声:万圣节思父之八(2017):父亲为我插队探路

1974年3月10日下午,我所在的马鞍山六中高中文艺班37名同学排一起,照了集体毕业照,接着便树倒猢狲散,再没聚齐过。各人剩下的唯一一件和学校还有关系的事情,是插队。班上原有39名同学,照相那天,一个女同学因故没来,一个蒙古裔男同学于毕业前迁去北京,当然也没来。这个不会说蒙古话的蒙古人能去北京,因为他父亲文革前是内蒙高干。因为此,他没插队,而且二年后,还上了大学,是我班唯一的工农兵学员。

插队这件事,令所有有关人等焦急,但焦急的内容有所不同。

班主任可算第一着急人。她要把37名同学一个都不少地打发到农村。

我虽然知道插队不是什么好事,但实际上,也着急着要去。那时我刚满19岁,出身不好,知道没资格当热血青年,但插队能离开早就想离开的家,自食我力,自然迫不及待地要去,能走得越早,去得越远,越好。符合这个条件的第一选择,是据说成天吃山芋干的淮北固镇。这也是班主任最着急要大家报名去的地方。她必须完成校领导交给的任务:班上有百分之多少(30%?)的人去固镇。学校里,班级里,反复开动员会。一旦有人表态去,班主任便马上派人敲锣打鼓,把到固镇插队的大红喜报送到那人家。那人若反悔,班主任会一次次去家访。

班主任也到我家来过,但我父母坚决不同意我报名去固镇,双方话不投机半句多,不欢而散。那时剩下的选择,是地处皖南的庐江。但我的左脚因做手术,没赶上出发日期。于是,在家蹉跎了几个月,于7月下旬,我去了和县。

和县与马鞍山直线距离并不远,但因隔着长江,交通不便,乘小火轮加走路,单程要大半天。现在修了大桥,到我插队的那地方,开车跑一趟,要不了一小时,和县也就划归马鞍山管辖了。如果1974年时就是这样,我便没资格去和县。那时能去马鞍山郊区插队,要满足许多苛刻条件。

我去和县之前,6月份,父亲曾乘轮渡过江,烈日之下,骑自行车,紧赶慢赶,来回整整一天,将近100里路,专程去了一趟马鞍山知青要去插队的和县隐驾公社,为我探路。探路的结果,是可去。但其实,也没别的选择。到和县是最后一拨了。而且父亲那一趟,只能看到大环境:倒是个鱼米之乡。他并无从知道,我到了隐驾公社后 ,会被分到哪个生产队。事实上,就插队后的生活而言,所在生产队怎样,才是最重要的。不幸的是,我后来分去的生产队是那个公社最穷的。年景最差的那年,1975年,0.16元/10分工。我一年劳动所得,将将够在生产队买我一年的口粮,没余钱买菜,也不可能添置衣服,更不要说生病了。而若从日后招工考虑,则我所在那个知青组,根本就是险恶之地,虎狼之窝。因为其他知青,都是有来头的。有的人的父亲是市革委会副主任,有的是市最大百货公司的科长,有的招工时,竟能直接找我父亲供职的大公司总经理,开条特招。如果不是1976年出台了退休顶职政策,我母亲(提前)退休,我得以回城,或者招工连锅端,则我很可能要在那个生产队一直待到1978年初考上大学(假设能考上)才能离开。就我所生活过的各个时代、各个国家来说,人类社会好像从来都是要拼爹的。

尽管如此,每当想起父亲曾为我插队探路,我还是会心生感激。我插队期间,同组其他五个知青的父亲,都从未来过我们公社。我高中文艺班37个插队的同学里,我还没听说过,有谁的父亲,为他或她插队,亲自跑农村去探路。这说明,父亲爱我,惜我,胜过一般人的父亲。

相关链接:
万圣节思父之一(2010):杂忆
万圣节思父之二(2011):血缘关系
万圣节思父之四(2013):父亲降工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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