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域中反腐败

• 反腐败的道义或正当性来源是要求社会正义和可持续发展的民心
• 欲求政治廉明而又忌讳民声、对社会健康力量随意打压是南辕北辙

终于揭开的周永康贪腐案,新闻界评为迄今级别最高的官员涉案。其实世人久已看出,你让起于苍蝇的老虎爬到哪个级别,那个官位在百姓眼里自然掉价,类如粪土。如果让窃尽国财的厚黑党员官员继续在会堂公署鲜衣红唇沐猴俨然地指教群众,中国共产党──无论作为革命党还是“执政党”──就是中国人民的笑柄。语云,让人家偷驴你拔橛子呵? 驴已被冠冕堂皇的家贼牵走,“江山主”数着没驴的红橛子念叨江山还在手里,非傻瓜二百五而何?

中共中央当前的反腐败,是在官腐横流之后的不得已而为,与明初朱元璋清末西太后希图治吏的挣扎本质实无不同。凭借官权贪墨自肥及腐化的各种花样,是自古已然的中国现象,属于著名的中国特色,追寻其发生的年轮,远在世界上有了资产阶级之前。中共纪检通报好用“受资产阶级思想影响”一词描述官员违纪的起因,无论是误把资产阶级思想也当作本国特色,还是想显摆本党干部俱已十分现代时髦,都属驴唇不对马嘴的表错情和忽悠观众。盖资产阶级思想的影响有许多方面,特特弃精华于不顾,专要取人所不取,只表明喜弄特色的偏多逐臭之夫罢了。

政府官员全面腐败,巧取豪夺,拿走的是百姓钱财,侵害的是整个社会。所以,反腐得到群众称道并不奇怪,群众称道了那么久(期望了那么久)党才动手抓,抓时还每每放水掉链子犹抱琵琶,那才是大怪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自从陈毅外长在六十年代一次记者会上说出这十六个字,它们被引用最多的场合反倒是针对中国国内的政治戏剧,从前三十年到后三十年,权利一无保障(按当今外交部发言的经典语录精神,连法律也不许拿来当挡箭牌, 但有异见统属违法 )的看客最常发表的戏评就是这几句话。

目前中纪委势如手持上方剑的钦差,反腐败工具齐全,监狱武装都不在话下,只要得到今上授权就无往不利。可是,人们不得不想想,那些专政工具昨天还在贪腐大员手中,今天又拿来强剃彼辈之头;场面热闹固有可看,然而后台厮争势力此消彼长,每一轮都只见落下风的让人剃了推出来亮给观众,谁又敢说占上风之辈现在不贪不腐、将来能全尸盖棺软着陆呢? 长此以往,政坛上演出的是否循环戏码“有头皆可剃”和“春秋无义战” 又岂可断言。

义,产生于人群的根本需要和社会的长远利益,不可忽视。当前的反贪腐能够顶脏风逆浑水而(至少一时)不怕生乱,根本的原因,你懂的,是民心民意支持反腐。这是反腐败的道义所在,是其之所以为正当的来源和基础,种种强力和工具都要立在这个基础之上运作方得名正而言顺,不动摇也不动乱。这个或可称为民心作用的现象在中国当代历史中尝有先例。一九七六年一月周恩来总理逝世后,当局不准群众自发悼念,并且要“抓动向”。当时有人在小单位既是负责人又身与“动向”,只能私下劝说同事:“不要只看一时。从长远看,人心是要起作用的。但是人心要通过其他力量、而不是直接地发生作用。”当年十月的事变及其后一连串变动不妨说是人心最终起了作用的证实。

如此例证并不令人鼓舞。民心或许最终要起作用,但民意的表达曲折艰难,不能直言,不能声辩,就连家中聚会讨论也被寻衅滋事,只能靠小道消息民谣段子网络隐身知心会意等等方式。与此相伴随的是错误当道,即党和政府舍正路而不由,其间草民要忍见若许不公,忍受若许伤害。在社会紧张偶一舒缓、民众暂得扬眉吐气之前,社会先要付出元气大伤全面退步的代价。要避免一而再、再而三地付出这样大的代价,社会需要一个机制,使民心民意能尽量直接一些、以自由、郑重和有效的方式表达出来。今天反腐和今后制腐应当倚靠的,归根结底,是用宪法表示的这种机制──与各类潜规则对举,这个机制是明规则──而不是某个自身权力免受监督(绝对权力)因而最终也难免于腐败(绝对腐败)的强力机关。

同为既人民又共和的新中国的同龄人,众所担心的是这一代领导好事做不到底,最终滑进人治的覆辙,甚而至于身不由己汩波扬泥,与腐败同流。靠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和抱着脏弹击鼓传花的反智惯性养大的当今模式殊为可鄙。在这种模式里,每一任领导都可以瞒着公民干坏事,待下一任上来,或者不作为而继续积惰积弊,或者靠纵容酷吏褒扬清官收取一时之效,而两者同样一以贯之的,是仍要背对选民,仍要压制民权和清议。如此这般,请问,执政的信用从何而来? 今天台上的领导凭什么让公众相信坏世道终于将被好世道取代? 再重复些老生常谈或者白说也得说的话,只有到国家有了使民选代表依以立法和依以授权并监督行政的基本设置──如通常所说,国家真有个章程──之日,民族、社会、人民对正义和发展的信心才能恢复。为百年理想的实现,在揭露权贵刮弃腐败的同时,必须研究设计新的中国制度,把嘴上纸上标举了很久的一切好东西──从解决“历史周期律”的不二法门即“让人民来监督政府”(毛主席)、到“制度好可以使坏人无法任意横行”(邓主席)、到“权为民所用”(胡主席)、再到“权为民所赋”和“把权力[按:不是权利!]关进笼子”(习主席)──都经由依法治国的路线即制度化的民间与政权互动之道亦即约法或宪章的轨范落到实地。

中国一天不走上这条正路,瞻念前途不寒而慄的将是上上下下一切以善良公正为心为盼的人。当国者若不念及此,不图治本,任由人心冷淡,民气摧残,只怕宏伟抱负终成泡影,青史无痕。

关于 栗奇程

修辭立其誠。辭達而已矣。行於所當行,止於不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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