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神学的诞生
神学并不起源于宗教,而是起源于更远的神教,即形而上神。因为宗教的隐密性源头都指向同一,即远古的神教,也就是形而上神。
宗教是神权挫锋于王权之后,在王权极度逼迫、打压下,另辟蹊径与王权互扯拉锯的产物。
宗教的出现与地理环境、以及地理环境向人类提供的生计方式,有着密切的关系。
重温人类史,适合农耕,相对闭塞, 且地域广袤的地理环境区域,神权过渡到王权之后,便逐渐虚脱。以远东这个王权活化石为例(得益于地域封闭且腹地广袤,否则也如同其他古文化一样早就作古),神权被王权僭越之后,别说神权,连神教概念都被彻底扭曲。为什么这样?当然直指单一性的农耕生计方式。
农耕结构不出能与王权相对峙的宗教(指组织力量)。原因在于绑缚于土地所求得的自给,却同时也助长人的思维自闭。简单一句话,就是人的智力受限于长期自力自给,最后而生成了自大,"吃饱天大事"就是最可靠的信仰。代代相传,终至一知成牢,后世也就将一个种群活脱脱活成一代代精神慵懒症。百姓无脑,王权所喜;百姓多疑,王权着急。
这里或许有人会不屑:谁说远东无宗教?现今道教、佛教、基督教,不都有组织运作吗?
为了避免与人抬讧,个人特别小心地加上了"能与王权相对峙"的字眼。
事实上,远东底层的确存在刍形的宗教型态。只是自王权膨胀至神王一体,加上奉儒术思想为天下正朔,等同由神教、神权变种的刍形宗教就只能冲顶在乡绅层面说事,再往上就受限于"子不语怪力礼神"。想与王权对峙与抗衡,为王权抬轿的儒术体系就会挡在第一线,并首先发难。如果集结势力突破乡绅防线,最后结果只剩被剿一途。
受知于历史所展现的人类过往现实,依常理远东这样的神王极权体系肯定无从走远(最终却还是走远,其实是王朝不断覆灭再造,为社会缺失宗教而无从平衡王权补过)。可怎么就能走到最后,还捞了个反噬神圣理性并与之终极对决的角色。为什么?
个人还是这么认定:地理闭塞,地域广袤,单一的农耕生计。而与之相似的神王体系,曾遍布亚欧非所有大河流域。尼罗河、两河、印度河与恒河、甚至欧洲的多瑙河、莱茵河等,尽皆灰飞飘尘烟,早已消失作前车。
这些大河流域所上演的王权倾轧,因地理相对开放,无论倾轧时间还是倾轧规模,都无从与远东作比。因此,远东能以神王体制化石走到当下,与其说是历史命定,还不如说是地理命定。
独处一隅终能独树一帜,于是怪胎也就炼成了神王化石。
之所以适合农耕的大河流域难以让失势的神权另作宗教形式有组织的再生,有一个比喻可谓贴切到位。那就是人类驯化动物成了王权驯化子民的活榜样,这就是农耕单一生存模式的地理先决。人类理性思辨为何最早涌现于古希腊,当然是环地中海农渔工商多种营生齐发,地理已为那里生存的种群备下了一块关于神与神圣的精神领地,形而上神的智慧启示只是破茧,从而展开思辨,最后才有理性一说。
诚然追溯宗教历史,确立今天尚存的各类宗教到底谁最古远,并以此来摸索宗教起源似乎毫无意义。为什么?如前所述,因为宗教本就是神教与神权的另一种接续。在生活技能多样化的地理环境中,如果活着能有多种营生方式,这就为王权统治提供了疏漏的窄缝。
从人文事理上分析,王权是王者个人意志的强势体现。强势的出发,就是用"我"的意志去侵吞"我们"的意志。最后的目的,就用"我"替代"我们"话事,并切实成为"我们"的全权拥有者。
是以王权意志是可以从属的,因为王权坐大需要帮衬与帮闲。可王权价值却无法从属,因为朕即天下,而天下却只能匍匐于朕!
"朕"限止于王者一人,而不是一个集体或集团。远东中土历史上屠戮功臣的戏码代代上演,且层出不穷,就是王权意志得伸之后,王权意识与从属者意识在价值认可上产生冲突的结果。
杯酒释兵权,火烧庆功楼。打天下时,"我们"都是朱元璋;坐天下时,只有"我"才是朱元璋。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是以远东中土社会症结的主要原因,就在这个"王者意志就是我们的意志,而王者价值却绝不可能是我们的价值"的荒谬上。
因此,远东社会事实上就存在着宗教生息的三重艰难。
一是地理环境所提供的生计便利注定会弃神去神;
二是因为王权意志对个人意识的强度高压,不留下任何一个与王权并行、逆行的价值或信仰缺口;
三是即使生成信仰,补足了缺口,王权为防备万民意识对王权意志形成挑战,势必时时紧箍,以使其半死不生,不成气候(远东三千年人文,可说历朝历代都将这个一二三条走了个遍)。
这就是远东中土宗教无从大规模生成组织,并形成神权气围的现实。与泛希腊社会的王权意志高涨,神教与神权信念便在多样性的生计窄缝中游离成一种另类存在,似乎与远东完全不在同一个时空之中。泛希腊这种另类形式的神与神圣存在,由于出发于生计平衡的必须,最终王权也只能接受成为一种事实。所以宗教,与宗教组织就这样能以人文概念,在环地中海文化区块很早地发芽、生根,并持续存在。
关此,基督一神教在环地中海沿岸的低调生成,后来又能于罗马帝国时代以国教形势发展,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谈神学,当然得先说宗教。受限于篇幅只能就生成环境与生发可能性来展开统一说事,至于每一种宗教的生成过程,与同一个地域生成多种宗教,以及每一种宗教的具体流变,就另作文章或交给其他有心关注的人士去努力了。
神学有广义与狭义之分。是以要讨论神学,必须分广义与狭义两个范畴。
广义神学与狭义神学以宗教生成为节点。广义神学泛指宗教理念尚未成形前的神学讨论,狭义神学自然也就成了宗教理念底定后的神学阐释。如基督教专门解读上帝,或解析关于上帝神圣知识等的行为规范。但那是到了中世纪中后期的事情。《神学大全》问世,神学的现代狭隘面貌也就得以定型。
这里强调的却是广义上的神学诞生。
广义上的神学,指的是源于古希腊城邦时期对诸神的理解与唱颂。说白了,也就是人如何解读并侍奉神的规范与方法。
要理解神学诞生在人类学上的意义,个人认为必须联系上泰勒斯的"万物本原",以及苏格拉底时期的理性思辨。也就说神学的真正生发,是起于古希腊人对什么是真理的追问。后来透过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的阐述流转,神学归入到《形而上学》。
由此可见,古希腊神学是因理性辨真而兴的一种人文现象。正因为现代意义上的宗教当时尚未在城邦兴起,所以个人认为,那是"城邦诸神的夕照"。因为人的个体意识在觉醒之后,意识向意志的膨胀与坐大,会随着人性对未知领域的好奇而不断伸展。是以古希腊城邦被四周崛起的王权征服,其实也只剩时间而已。
思想者千万别被"君权神授"的口喧所蒙蔽,广义神学之所以归入《形而上学》,是因为不但印证了神权向王权过渡的观念拉锯,也印证着神权失势之后,以生成宗教的形式游离于社会的事实判断(关于佛教的生成,个人期待有心人士去展开)。
狭义神学,起初是基督教的专属特性。但由于从强调圣言,圣迹出发,所以有利于宗教的教义传播。后来被伊斯兰教学样,到今天人类三大宗教也都有了属于自己的神学体系。严格地说,源于宗教传播而激发的神学体系,还真应该称之为狭隘神学。狭隘神学由于是从宗教的本身切入,所以其社会学意义除了主要表现在将神权与王权生成宗教与世俗的相看两存在,还表现在其将神从形而上介面再次拔起,并托举到真神存在的高度。使得神权与王权形成再度对峙争胜态势,这就是中世纪罗马教庭与东西罗马王权纠结所展现的历史现实场景。
现代中东的巴以难题,则似乎更前进了一步。俨然是基督教狭隘神学与伊斯兰教狭隘神学的对撞顶牛。如果得不到适当解决,任其作历史遗留,尽管结果最终如何谁也给不出判准,但视其为人文肿瘤应该相对中肯。
而普遍来说,王权与神权演进到近现代,由于从宗教观念中释出的"神前平等",使个体之"我"的意识有了更为原子般独立的再觉醒,因此王权与神权的实质,便早已转化为政治与宗教的关系。"政教"分立,再加上来自盎撒光荣革命的英伦经验影响,也就延伸出现代的所谓自由民主体制;而政教合一也就被称作了"教政",通常就成了神权与王权纠缠得无以冠名的神王极权专制混合体制。
"人文有大事,千年一节点"。从广义神学(约公元前五世纪古希腊的理性思辨时代)到狭义神学(约公元五世纪以基督教上帝为中心直至《神学大全》),再到人本主义思想再觉醒的文艺复兴(约公元十四到十七世纪,因个体人"我"的原子独立意识觉醒,所以又称人艺复兴),人类历史有如吸附于"神"的钟摆,仰息般使劲地晃了一个半来回。
有趣的是,如果将这三次钟摆式的晃动用人文式子整理一番,就成了"形上神→真神→去神"的关于"人与神"之间的精神执拗。三个千年撞出并明皙了"生存"与"发展"两个价值,最终问题仍然停驻在"我们"与"我"之间不得要领。
之所以还在持续,是因为既然"生存"(活下去)不是人文终点,"发展"也不是人文终点,那么作为人文价值与意义的体系,难道只能指向没有尽头的"无穷"?
所以"无穷"就这样成了问题根本。
如果说天可视作宇宙无限,那么地就是那个已经认知的有限。光是无序发展所引发的人祸,于发展尽头等着人类的,就不会是宇宙"无穷",而会是地球环境的不宜居住一一这个行星家园被人类自己糟毁了。
关此个人认为:人文应该视生命的代际现象为一种启示。也就是无论如何务必确保人类繁衍能够"永续",关此必须将"永续"提升至与"生存、发展"一般的终极价值高度。
试想,如果不用一个终极价值来规范"发展",就完全可能出现一代人或几代人不计人类能否持续的得失,胡乱事功。结果不但发展末路,人文末路,人类也终将注定末路。
正是这个考量,等不及"人文有大事,千年一节点"的既定现象。文艺复兴至今才六百年已不耐待,必须为"发展"设定笼套,否则"我"会把"我们"玩完。
上世纪末,国际间的诸多会议就是迎向问题的正面举措,目标已经关注到人类"永续"。老实说,从"人"链动到"人文",再链动到行星地球,已经成为必然的大事。
自文艺复兴特别是启蒙运动以来,几代人茫目发展,已知有限的地球资源与居住环境亮了红灯。
眼下的人类能否冲出地球展开星际迁徙?目的星球在哪里?能的话,迁徙量有多大?一切都还是未如数。拿全然的未知或全然的可能性茫然去赌上一切已经悉然的有知,已有的人文智慧会提醒人类如何去抉择。
是以,在"生存、发展"之后明晳地补上"永续",就形同"亡羊补牢,尤为未晚"。
果真如此,"生存、发展,永续"俨然就是一个稳定的终极价值三角体系。
"生存必然有发展,发展务必顾虑永续,永续环境良好,人类繁衍继起新生"。如此周而复始,人类伴行星地球奔赴宇宙"无穷"。
至此,或许近四千年人文历史才让人类活了个明白:原来终极价值的明皙也是递进的。
抽象的人文幸福,必须透过生命对环境的真实感应,才能感受到实质性的提升。否则,任何形式的得意,都会是自欺欺人的自毁与自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