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思想碰撞到文明的思辨
四、域文化的文化疆界
什么是域文化(areal culture)?域(areal),就是场域,即地理上的一个有限的区域面积。域文化,直观地说,就是具有单一文化特色的种群生活区域或范围。域文化既是人类社会从部落联盟进阶到国家的前身,也是人类社会进入国家状态之后,政教核心区的状况表现。域文化成形的最有力特征是以种族文化为背景的道德观念的形成与论理推展,是以在后来的国家文化概念中,所谓恩威并进、文武双备、软硬两策,域文化是恩、文、软的集合;如果政教理念就是国家文化概念的话,那么域文化在国家形成之后,就是政教理念中"教"的部份。
再下来,假如非要让域文化搭乘学术便车,那既是上世纪前叶戈登柴尔德先生揭橥的考古文明,也是上世纪后叶亨廷顿先生揭示的"文明冲突"中的"文明"。
如果还要详加说明,就只能大话一番,即所谓域文化就是本文建立共识之前,所有流转在专家学者们口中及笔下的"文明"概念。
举例说明:古希腊文明,就是古希腊政教所及范围,具备鲜明古希腊文化特征的域文化。以此类推,古埃及、 古巴比伦、古波斯、古华夏…等。如果本文获得国际学术界认可并共识,则从那一刻起, "古希腊文明"这一表述将不再成立,正确说法应该是"古希腊域文化"。
或许有人惊呼:你说的这个"域文化"不就是想占"文明"之窝?取"文明"而代之嘛?
没错!域文化概念的提出就是为了取代时下人们口中误传的"文明"(结合第一章什么是文明中的个人认定的文明定义,重建"文明"一词在语言、历史、考古、文化人类、文化社会学上的表达。后面《思想与文明的对话》章节还会具体讨论)。
清楚了什么是域文化,那么域文化的文化疆界要如何底定?国家状态与域文化到底是何关系?域文化又如何以政教之中"教"的形式影响国家?
要回答这些问题,还是先审定一下何为政教?何为政教所及?
什么是政教?政教之政,就是政权管治;政教之教,就是文化影响。前者僵硬恃力,后者柔和绵缠。用今天的口语解读,则前者是硬实力,后者是软实力。
什么是政教所及? 就是政权管治力和文化影响力双双都能达到的地方。因此,此处的"政教所及"与"政权实体"甚至"国家",三者的范围大不相同,因此概念上也就不能等同视之。
"政权实体"单指政权管治,硬实力;而"国家"既包括政权管治的硬实力,也包含文化影响的软实力,但相对于"政教所及"的表述要刻板得多。"政教所及"是以"国家"为基础,大凡一国之内,政权管治的硬实力能及之处,文化影响的软实力却未必能够触及或浸透;当然相反的现象更是普遍,即往往出现文化软实力所及之处,却远远超出政权管治力之外。什么情况?软实力外涉了。
国际间常常出现不可思议的政教怪象,即国界之内教化该到的,却没到;而国界之外教化无需到达的,却偏偏无期而至。这就是政教契合的乖诞!
因此,就国家而言,由于政治管治范围已定,政教双双所及的重合区最多也就等同国土面积。而正常的状况下只会小于国土面积,绝不会出现大于领土范围的现象。
是以,国家状态是域文化的外象呈现,而域文化则是国家的存在内涵,是一种互不到位的表里表述关系,充分体现了人的欲望感。
理解至此,我们再来探讨域文化的个性与意义。其实只要将意识调回到国家成形之前的人类生存状态,弄明白那时候的各种文化状况,则国家成形之后的域文化个性就容易理解得多了。
前文说了,既然域文化强调一个"域"字,自然地理环境也就相对占据了主导因素。文化到底还是人与大自然相互关系的结果,在地理气候影响下,追根究柢还是智人之智与环境反复拉锯而磨合出来的生存之道。是以域文化在作现象解读时,某种程度上又表现了种群的机遇, 表达了种族的命运。
这里且以古希腊的半岛、海岛型地理,以及古华夏大河流域兼大陆型地理为例,来加以说明不同人种、不同地理环境,最终孕育出不同域文化的现象与原因。
还是有必要说说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古希腊?除了半岛与海岛地理环境,相信大家都清楚,那就是今天西方现代文明的精神内核里鲜活着古希腊城邦的生活方式。尽管古希腊城邦文化挤身融入现代西方文化,中间还存在着偶然因素。但古希腊从公元前3650年到公元前146年,凡3500年的漫长岁月,为何又只有区区300年城邦文化抢眼挤身?让我们来一番检视。
地理位置上,古希腊大致包括马其顿以南的希腊半岛,以及爱琴海和爱奥尼亚海中的各大小岛屿。古希腊海上环境东接爱琴海,西邻爱奥尼亚海及亚得里亚海。由于多小型半岛、岛屿,所以海岸线曲折漫长。东部向东,经由爱琴海,可航行至小亚细亚西海岸;往东北可经达达尼尔海峡及博斯普鲁斯海峡直抵黑海;向南过克里特岛可达埃及;西边渡过爱奥尼亚海,意大利和西西里岛就会在望。
希腊半岛的陆地环境依地势分为北、中、南三部分。北部由伊庇鲁斯山和狄萨利亚平原(Thessaly)组成。北部到中部,有一条险要的关卡一一温泉关。中部多山,平原狭小。中部到南部,必须经过科林斯地峡,古希腊南部又叫伯罗奔尼撒。
这样的地理环境,对古希腊先民来说,可谓陆上交通艰难,海上互往不易。正因为如此,古希腊的域文化发展才有了鲜明的特色!
再考察一下气候环境。古希腊属地中海型气候,冬雨夏热,四季分明;半岛由于多山,所以地势崎岖,小块平原多被重山阻隔。虽有河川,但水浅流急。雨季泛滥成灾,干季又常干涸,很难实施灌溉。
由此可见,古希腊地域尽管适宜农耕,但收获所得能够承载的人口会相当有限。依常理推断,种群定居,农渔(所有的古希腊历史都未凸显渔业,但渡海如过陆桥的古希腊人不可能拒绝来自海洋的食物资源)互补,生息不是难事;无如文化肇始以发展为前提,人口递增是可想而知的事。生存资源短缺,怎么办?守护成果最为当务之急。邦邦自守也就攻击无门,于是目光一致向外,工商、造船、外贸、殖民。一旦富聚集,富可流油,贪婪也就成了一种病,当隔壁强邻眼红到顶时,灾难就要降临了!
让我们整体逡巡一遍3500年的古希腊历史:
公元前3000年,听闻希腊半岛能渔(个人坚信古希腊人的渔业相当发达,因为考古发现,在迈锡尼文化后期,纺织业规模宏大,这个行业不可能与海捕毫不相关)能耕,来自现今欧陆纵深的印欧人部落翻越奥林匹斯山南下,与公元前约3500年来自安那托利亚的印欧种群汇合,并与在地的希腊原住民彼拉斯齐种群融合,定居于爱琴海沿岸,共同成为今天希腊人的祖先。
这是古希腊史上第一个域文化一一青铜时代。上世纪考古发现的克理特岛上的米诺斯及其他地区,如:基克拉泽斯、赫拉斯等,都可以视为聚居群落或域文化中心的代表。
大约公元前1600年,另一支来自欧陆纵深的古印欧人来到了希腊南部。此后500年创造了古希腊史上青铜晚期又一个域文化一一迈锡尼。
然而,随着人口日渐增加,古希腊地域上各部落种群抢夺资源的攻伐开始了。克里特文化散架,米诺斯(或说克里特文化)正式被迈锡尼所取代,古希腊文化中心便由克里特岛转移至希腊半岛陆上。
约公元前1200年,未经考古证实的多利安人举着铁器冲向了迈锡尼城,多财多金终于惹来红眼与血腥。迈锡尼文化的消散,最终幻灭出古希腊史上的黑暗时代。部族与部族之间唱着神曲互相攻伐。一时人口骤降,中古希腊已然向黑暗底层滑落而去。
大悲才会大恸!部族间的互攻直到公元前800年才显疲乏,个人、种群、部族似乎突然间明白、在神导与信仰之间必须为世俗预留空间。于是,废墟之上再度立起身来的种群,特别关注神圣之外人的发展。就这样一个堑新的时代,古希腊城邦拉开了序幕。
公元前776年,奥林匹亚运动会正式登场。神与人的互动以体能竞技的平和方式被广泛公示。祭祀成为默契,比赛替代攻伐成了英雄产生的路径。不得不承认,这是古希腊种族全方位对"人"的解读与觉醒。从这里开始,对神、部族(或说国家)、人,三大现实概念似乎有了新的、更加清晰的认识。奥林匹活动以共同祭神开始,又在一同谢神的节奏中落幕,时间上先是三天。后来比赛项目增加,又延长至五天。文化上与其认定这种热络是神的启示,还不如认定原本那种为部族献身的英雄信念,因为竞技而由疆场的撕杀转变成了运动场上体能的挥洒。英雄的荣誉依旧,但现实意义上却由原本血腥的生命肉体付出,转变成体力技能与微笑的展示。这无疑为生命个体对世俗真知的探求展开了一爿和平的窗口。人与人,生命与生命的力量碰撞呈现了崭新人文价值。这种新的精神上的价值,等同族群中个体生命价值在原有为族群绝对牺牲付出的基础上有了新的选择。随着雅典的兴起,人类社会很多现代元素甚至内涵都从那时开始萌芽。古希腊城邦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学、艺术、哲学无不影响至今。是以人类经验如何传承,古希腊又开了历史的先河!
古希腊城邦时期,教育十分发达。尤其哲学的兴起,更成为其后思想传承、智慧累积的关键。因此一个奥林匹亚活动,不仅仅带动了整个印欧种群的意识流,甚至周边地域也被无形捲入其中。以古罗马为例,前往古希腊游学进修成为一时的社会时尚。诚然后来的历史证实,学生成了老师的掘墓人是古希腊的尴尬,而城邦消亡后,泛希腊化时代的升起,却也实实在在凸显智慧和精神价值的永恒。
中后期古希腊城邦人口激增,随之而起的不再是城邦的相互攻伐,而是争相海外殖民。于是,手工业、商业、造船业蓬勃兴起,尽管呈城邦分化状态的域文化,缺乏冲锋式的单一个性,可恰恰是这种多头状态下的互相竞争,让城邦化的整体软实力展现出另类奥林匹斯诸神的信仰精神,一直扩展到地中海、爱琴海,黑海诸岸。
古希腊城邦湮灭之后,城邦文化仍然持续影响后来的马其顿、波斯,并形成一个约200年的泛希腊化时代。为什么?不还是因为300年城邦结出了令人神往的人文硕果:族群整体概念下的生命个体,人人能实在感触到生命的存在,社会角色中能清晰找到作为个体的位置。
公元前146年,古罗马征服希腊全境,作为政权实体的所有希腊城邦全部消亡,但城邦文化的精神内涵却没有消亡。其衣钵蹊跷地被伐灭者古罗马承继,300年城邦文化的正宗弟子,如何将古希腊的精神巨舰驶向未来?
再往后,中世纪就已经在望了。
接下来我们读读古华夏!
古华夏其实是泛指黄河流域中下游的中原地带及其周边地区。地面辽阔,腹地纵深,东、南向临海。整个中原属温带季风性气候,四季分明。黄河中游为高原地带,厚积黄土;下游实际上就是河水泛滥冲刷下来的黄土沉积平原。由于土质疏松,人类初始之际,无论中游、下游,高原还是平原,都天然适合农耕。
综合史料和汇总已有考古发现来看,华夏由于地域辽阔,最早生活在这一地区及周围的先民种群众多。部落联盟之前的氏族阶段,因聚居临山、近水、平原等环境不同,所以生活习性不一。文化初始所呈现的侧重面向自然也就各有不同。
关乎华夏先民人种,现在朗朗上口的上古族群,如有巢氏、伏羲氏、燧人氏、神农氏、轩辕氏等,各种群生存无不各有秘决。或能筑巢为家、或以渔猎网罟、或懂用火烹饪、或知农耕稼穑、居中者由于善获资讯,更呈现种种践行现象。
因为地处大陆,加上创世神话地方天圆,五族俨然呈东、南、西、北、中形态硬性拼凑而成。真正的氏族先祖或依域文化性质存在,无论是併列还是先后替代,总之不会恰好逢五就是。
也正因为华夏地处大陆腹地,陆上行走开门见山。所以类比古希腊的海洋环境,诸城邦出门是海必须漂泅,安全系数自然不可同一而语。是以"出师未捷身先死"仅以意想不到的状况出现在华夏文学的想像之中。而在古希腊却恰好相反,任何出行,俨然无一例外的向死由生!
陆上行走与海上漂泅,谁会更趋向祈求外力的加持?用文化解读的方式来解剖不确定因素,危险度的浓谈很轻意就能左右人的自主空间。华夏陆上行走,自信心是相当富余的。由是神祇与神迹,自先民农耕起步那天就开始意识性模糊了。这可不是胡说八道,实锤可证的五大氏族中,伏羲氏就是华夏的创世神衹。他是女娲的兄长,更是丈夫。真用今天的伦理去撕扒,伏羲与女娲兄妹乱伦方才有了后世的华夏子孙。按正常道理,就算他们乱伦造人,因为有了现世,自然也就居功厥伟。无如五族排位,伏羲氏却硬被人文派定在架草棚为家的有巢氏之后。这真是神力与人力的一场精神错乱了的混战结果!
再说农耕,无疑是大自然的厚赐。上天为华夏族群开设了一道方便之门。春耕,夏种,秋收,冬藏。季节轮回中只要辛勤付出, 生存似乎就有了基本保障。然而农耕稼事必须随季节匐匍于土地,俨然等同上天开门的同时,又顺手关上了窗。身禁心锢,就连有梦也会因为贪求温饱而不愿飞出地方天圆。接代之后,土地就成了命根。梦就是想飞,也长不出翅膀了。事实上华夏从古至今,域文化都是围绕着土地生息展开。不信,我们就去嗑嗑华夏历史!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读华夏史,人事更迭就如同农耕稼穑的季节轮回。域文化中有关硬实力的政权管治,几千年如同旋转的轮盘,围缺补漏。天圆地方在当权者眼中其实就如同桶箍,不崩不渗方能维繫天下稳定,可说自有文字可考就已万世景从。生存与发展的悖论性事实,透过农耕的镜照折转,无论是亡国还是亡天下,都无不等同直白性宣示:死再多人,潜意识里族群的生息都是永恒的!
这就是华夏种群得地利之便,享地域环境之福的一面了。
是以,华夏人文自三经(即《山海经》、《易经》、《黄帝内经》)以降,神与灵就逐步让位于人的能与势。老子有感时代脉动,在普天蠢动的境遇下萌生了个人困惑,写下《道德经》五千言,其本意是唤起世人的集体思索与思辨。
神与人能否互别并互动,自华夏先民农耕定居之后,到老子这儿已经算是最后的照会了。无奈三百年春秋,思想虽然纷杂,就是无人就神说事,连死鬼都少人提及,十分稀罕。就连孔门弟子端着死人出丧的饭碗,只轻声地问了句"鬼是怎么回事",就被开山鼻祖好孔子好一顿喝斥:"先活出个人样,再来问鬼"。俨然活不像人,死都成了绝对多余。
其余门派更是无人说"死",就别提死亡的震慑与恐惧了。
是以文化根子上似乎就锚定了人之生死本就该与草木春秋同类,死就是一个无可言说,也无需触碰的不存在话题。彷佛死即死矣,一了百了,但这是名符其实的族群整体性自我轻践。
依常理,死办丧事这就不是无视死亡。可为何会出现这种不合情理的怪事呢?一边办丧事,一边又不可问"死"。孔子作为儒家的开山鼻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事实上"死"能办丧,本身就是死者生前物质生活的展示,间接凸显的还有死者生前的财富、甚至权势。因此孔丘在子路问鬼时的乖张反应,说是出于给死人开路引道的那点报酬回馈甚至职业前景与饭碗应该都是实情。只是孔丘的这种个人利己主义行为在经过社会演绎并放大之后,无疑就会激发生命的竞逐。当然,如果只视"激发出生命竞逐"这个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对。可一旦追溯出人人相争的原因,只是为了死后能办个丧事的结果。这种因果关系就十分乖诞了。
而事实上的华夏社会表现还真就如此!
视死如生观念上至天子、诸侯,下至官员、庶人。"死"的等级与规模无一不是在演绎"生"的身份与成就。人世之中争不得显赫,那就注定肉身死亡只是如草木般回归尘土。问什么鬼?将"死后的魂归"当作一个话题,也就成了十足的多余。
另一方面,华夏集体避"死",还激发了养生。俨然"死"不起那就长生,这种逍遥达观可说练就了生命的极至化境。既规避了"死",又迴避生的竞逐。两相放空是不是成了两头皆空,从人智的角度上分析,似乎就成了"放弃智慧就是最大的智慧"的思辨。太玄幻了!毕竟睁眼为实的世俗感观还在,人的生理需求不会因一句"成仙"而断止。即使是最低需求,也还是需求。一旦断止最低需求,也就悖离了上神造人的原旨,与生命真谛背道而驰了。或许这就是道教无以为教的真正原因。
既然"求仙"之路不通,就只好回到儒家的"生""死"之道上来。比之西人俗语,上帝既然长给一个脑壳,多少还是要转动一下的。智人之智,既然堵住了"死"路,那就集体朝"生"路上开拔。"生"路可是拿土地说事的,而匍匐于土地只能求温饱,如何去争做人中之龙?于是逐鹿中原的域文化生态也就成形了!
这里插叙一下龙之所以成为华夏图腾的个人之见。马头、鹿角、蛇身,鱼鳞、虎爪。这是一个狠劲的綑绑体,能游能飞,能顶能缠,既快又准且狠。龙图腾作为权力象征,显然是针对华夏地域广大而来的。
逐鹿中原无非也就是争得个龙的化身。如果生命的整体是以快感和价值作呈现,那么前者是口腹之欲,后者则是为了"死"知世人。
视死如生,"肉身终究决定灵魂"。只要争得龙位,一旦肉身死了,不但天下有知,还会依生之场景下葬。这就是华夏的怪诞轮回!
生命之门在华夏土地上因竞逐被挤成一条如此荒谬绝论的窄门。窄门之外是天下缟素,是一抔大型的覆斗型黄土。而黄土覆斗的方寸之内,既是华夏集体的一段时间,更是一截空间。
这结果确乎没有胜天,当然也无所谓赢地,但胜了人。人人相争,要的就是那个"赢"字!
赢,是生命的全力执着和所有的价值想望。于是文治武功,神鬼道佛,一切皆无避忌,皆可为我所用。就这样,"我要赢"以不容忐忑的姿势成为域文化甚至政权管治争逐的最高指南。
当精神完全屈从于肉体,信仰与宗教算什么?岂能由着神力扰乱人的意志,驾御并任意驱驰才是能力的彰显。说白了,连"死"都不复存在,还奢谈什么生命的背面?万千生灵,笃定面如冷灰。灵已抽尽剥离,去与草木同朽吧!
为什么说老子著《道德经》是华夏神与人的最后照会?是因为经过春秋一番群聒纷舌,动口不行就动手,到战国时代已越打越凶,坑俘之数越来越多,逐鹿中原已让大地战慄。到秦制六合告功可说最大限度地实践了人定胜天的誓言,这就无形将华夏域文化推上另一层台阶,大一统帝制成型。神权滑向极权深渊,并最终成为了迷思!
说到这里,我们不妨将华夏史事与古希腊城邦史事作一下横向比较:
公元前571年,老子出生于陈国故都相地。华夏人文高峰《道德经》即将面世;差不多同一时期,古希腊哲学萌芽,理性叙事传统已经建立。
公元前470年,苏格拉底出生于伯里克利统治的雅典。古希腊哲学激辨时代即将拉开大幕;同一时期的华夏进入战国时代,著作《孙子兵法》的孙武亡故于吴。
请关注公元前521一公元前420年,正是这100年,古希腊人类种群与华夏人类种群的文化发展开始了人类史上的各走各路,各行其道。
老子诉言《道德经》,其实是神权末势的感应象征。"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能不能拜读出些许有感神圣失意的无奈和智力思辨不显的浩叹呢?如果还没感应,那么再往下唸: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这不就是传统西方神学与哲学的思辨吗?神迹凡可置问的,那绝不是日常意念中的圣事。奉神之名说事,当然也就绝非世间俗事了。天地之初,所有事物都是无性质无称谓的。有了性质和称谓,人而不是神的这个万物之母就出现在世间了。只要不带主观意念去感应事物,那么容易悟出一些事物的本身奥妙;反之,就容易触碰到事物的有限边际。主观或不自主观,观察者不变,但观察切入的角度变了,因此结果也自然不同。如此反复交集,奥妙自在其中!
读《道德经》当然无需信了神或信了主才能读出真谛。而是在读之前,必须领会一下老子所处的时空背景。当是时也,礼崩乐坏,人心不古,各种僭越现象层出不穷。
然而,什么是礼崩乐坏?什么又叫人心不古? 不就是君权神授让人质疑,旧时分封而形成的社会伦理已经严重让人不服了吗?这不与古希腊城邦时期神人分际最终划出神与世俗的底线之前,处在同一个困惑区间吗?请注意老子还疾力呼吁"小国寡民", 那不就是要求推行另类的华夏城邦吗?
然而地理上的环境差异,最终成了两地文化的真正分歧。没错,就是古希腊的那些出门是海的"海",给了每一个古希腊城邦一个天然屏障。而处在大河流域又是大陆腹地的华夏,诸侯之间往往仅为一个地界,或是一条改道的河流甚至因山洪而移位的小水沟而大打出手,攻伐不断。再有就是渡海那种不确定的危险有助加强对神的信仰;而华夏地处内陆,只要匍匐土地就能切实收获生存保障,神力于我何求哉?
由此可见,古华夏与古希腊城邦在这100年间的共同囧境就是神人边际不分,而肇始原因又不相同。在古华夏,是人抢了神的光芒,顶高了那些本来是人,却飞身为龙(王)的位置;而在古希腊却是神淹盖了人的事迹,世俗已无地可容。
100年之后,古希腊城邦成功使神释出了世俗空间;而古华夏,却变本加利地将神揉碎变成镶贴在人身上的依附,最终落魄到任由王权支使的地步!
秦之后的汉初,讲究修养生息,圈住土地,守着农耕。到汉武帝继位,雄才大略,一生与匈奴扛上,光造大将军卫青出击就七次全胜。临末终于自认耗尽了汉初以来的几代人积蓄,财货枯竭之际不得不下诏罪己。汉儒上位,将农耕之外的任何拓展都认作为有悖于稳固族群生存的怪诞。一种超稳定的结构意识在极权的加持下很快成为域文化主干。这是要替已极至顶的皇权打造万世基业的节奏,即使始皇相去未远, 儒生们便以检讨"过秦"的形式展开了。无如皇朝是否稳固,江山是否铁统,并不是一个或几个当政的儒子徒生说了就算。事实上后来的历史所展现的,还真就是治乱兴替,我族、外族、又我族,政权跌宕俨然成了一种魔咒。
后世各朝域文化发展的内涵框架大体是换汤不换药。即使外族入主,由于起心对农耕社会的物欲贪婪,一段时间磨合之后,仍然照搬前朝或前前朝旧例,任何意义上的创新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了。
以农耕荣景为满足,根本没有考虑到发展给社会带来的任何变量改观,甚至连基本的人口体量增加,儒家都不曾在思想上有过任何前瞻性预备。是以,这样的域文化所建构出来的体制,应变的能力是相当有限的。往往出现头疼医头,脚痛治脚的慌乱场面。这里仅举华夏文化中被津津乐道的科举为例开说!
阶层流动本该是人类社会笃定发生的必然现象,可儒家根本不曾思考。为了维繋一个稳定结构,甚至还从伦理上刻意兜底固化阶层,人为地设计並阻碍流通。龙生龙子,虎生豹儿,成了土地分封后的伦理常规。儒家讲究"法先王、守旧制、行古礼",直到氏族门望已经支撑不起整个体制的运行,到隋朝才主张开科取士。
唯门望仕进其间,有如三国曹操的求才创举,其实是针对这种冻结了的社会型态的一种变相控诉。也正是曹阿满这种出格举措,才有了后来三国至两晋再至隋唐初年的现任官员举荐措施。然而举荐与门望仕进又有何差别?荐人不但能唯亲,还可以唯近?且不论举荐是否唯才,一个裙带链很快又弄出新的、更大的弊病。
是以,科举面世成行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儒家穷于应对的不得已选择。后世将这一无奈举措无限放大,就不太恰当了。平常心看待,科举施行之初,的确为社会的阶层流通凿开了一个天窗。但慢慢又被文化漏习所僵化,虽推行了1300年,最后也不得不废止。
诚然,儒家的大梦不仅仅只有科举这么点糗事,其对个人思想的禁锢才是华夏种群最大的灾难。总之,以儒家为主导的华夏域文化由于疆域辽阔,农耕的体量庞大,形成了一个完全没有生命个体位置存在的域文化体系。从三纲五常,到四维八德。任何生命个体的来与去,在这个由人结成的整体版块上最恰当的比喻就是一只工蚁或工蜂,剔除生理应有的痛痒,就只剩生命周期而已。个体有无探求生死的必须?域文化整体都从来就不曾思考。儒家的中原、中土心态,说到底就是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当种族会灭永远不是问题的时候,人还需要灵魂不就成了多余?
是的,没有灵魂就是华夏种族自老子以降的三千年现实。能说儒家有辜,域文化无辜乎?后面还有一个《农耕的依赖性效应》章节,将会更全面、更细致地展开这个话题。
五、文化的大综与小综
文化成综,当然是指域文化的整体,而不是就种群或种族某样单项文化说事。
其实二十多年前个人就曾著文触及,但那时候域文化概念尚处在初始醖酿阶段。关此在展开探讨之前,个人愿意拾回二十多年前的旧思绪,揭示一下人、文化、社会,三者之间所存在的依存互动关系。
文化的,一定是社会的;而社会的,不一定是文化的。为什么无法逆反?这就关系到生命个体的社会行为,也就是无论文化还是社会,必须由人的个体去担纲现象的呈现。个人如何做人?人与人之间如何互动等。
人→文化→社会,从人文动能的递进关系上解构,个人的任何行为都是社会现象。但文化是共识、互动所结晶的产物。因此所有个体生命的行为表演,哪些能结晶成文化并标举成功;哪些被拒在文化门庭之外,成了遗漏。既是社会与文化的互动结果,更是生命个体与个体之间的互动结果。如果一个人的个人行为,无法引发共鸣与共识,甚至还引发不了关注,那就注定停留在只是个别社会现象的初始上了,暂时与文化无缘。然而尽管社会的,不一定是文化的,但并影响社会→文化→人的反向互动势能。
由此可见,从人→文化→社会,再到社会→文化→人的动势能转换,基本上就是一个圆周。而在这个圆周中,社会是那个清晰可见的外圈。作用外圈的是文化,聚焦成文化的是众多个体的思想与行为。当圆周在文化的作用下向前滚动,这就是社会的发展。向前滚动的过程中,圆周外圈自然会与外部环境碰撞,所得讯息又旋即反馈至文化, 文化随即又传递给生命人体,个体在接收到讯息后,会重新调适、整理出新的思想行为,进而展开新一轮动能到势能的演化。于是文化在旧有的基础上就会日日又新,社会面貌也就或快或慢出现改观。
一般地说,只要社会的文化形态尚属正常状况,这种动势能递进转换模式就会持续进行,俨然如一个正常人生理肌体的新陈代谢,生命不息,代谢不止。至于从动能转化为势能的体量,如人口系数多少和域文化疆域大小,其实就是文化大综和小综的区别!
大综文化与小综文化是如何形成的?首先还得说说什么是文化发展。
简单地说,文化发展是人口发展的递生现象。古人类一旦定居,也就标誌种群生存的压力得到了释放,于是人口增加就成了一个必然。人口一旦增加,旧有的资源平衡难免就会被逐步打破,资源获取向外延展也就相应地成了另一种必然。
另一方面,随着私有制的产生,求生与求存的意念激宕出如何支配部落资源的顶层概念。这就引发了权力迷思,无论是巫觋,还是王者。人之个体原本应有的能动性就被相应地限缩了。劳心与劳力的阶层现象以及现象可能引发的效应随即就会底定成文化格局。社会现象上的体现就是部落及部落联盟的冲突中,那个发号施令者诞生了!
于是文化原本仅有的软性内揉化育一面逐步演化出硬性外刚征服的另一面。这当然与生存资源的抢夺有关系了!
保护自己与惊夺外人成了一体两面,域文化呈刚性扩张之后,人类史上的战争也就开打了。因此,文化上的大综与小综,既与战争有着直接关系,也与自然界的地理环境甚至气候存在着直接关系。
直观的大综文化必须得地利之便,如大块陆地,辽阔且纵深平整;或大河流域,两岸腹地宽广;或两者兼之。总之这样的大区域,无论种群有别,语言有别,各据一方;还是生计不同,习性有异,互不往来。由于得着地理上的出入无碍,因此无可避免地最终都会进入到强势域文化的怀揉内碾之中。至于部族融合需要多长时间,那就看主导域文化扩张的文化肌理其本身的调适转化方法与能力了。
这样的大综文化很多。典型的如华夏、两河、印度、甚至埃及等。
文化要大综,非得地利之便。那得不了地利之便,是否就全成了小综?不尽然,或许连点成片才是真正大者。
以古希腊城邦为例,一个个半岛或海岛,因海域隔离或地理上的自然天堑成了文化沟通传播或武力攻伐的天然屏障。既使攻伐成功,域文化要将之内碾揉合成肌体的一部份,其成本也非常巨大,更需要用时间说事。
然而古希腊地域上生活的印欧裔先民,由于拥有翻越奥林匹斯山的共同经历,再加定居之后受到古希腊天然地理的庇佑,所以长时间处于相对安稳状态。这样其文化发展就会稳步向前,尽管各城邦都独立拓展,但一个奥林匹亚活动似乎如同一根纽带,让这个本来作为定时式的城邦聚会,俨然成了集体式的家庭交流。因此,除了祭神和体育比赛,思想与观念上的互动相信也在所难免。如此一来,其实整个古希腊城邦时期的文化环境是相对开放的,因此也就不会发生某个城邦会体现成域文化大综,要去兼併内揉其他城邦。而事实上古希腊城邦的文化现象是以点关连成片的真正文萃演义图景,引导周边的当下不说,还影响到久远的今天。
综上所述,文化的大综与小综,其实是文化本身是否展开强势扩张的结果。由于文化本身存在柔性化育与刚性征服的两面,所以文化的大综和小综,主要还是地理因素的结果。
这就又不得不重提华夏了!
前面《域文化的文化疆域》章节中,我们就剖析了华夏域文化成形的主要原因,是地理气候适合农耕。因着同为农耕,部族兼併完成之后,文化契合上也就不存在生计不同而引发大的阻梗。反之会同心圆似的增强了厚度。就算外强入主,也无非垂涎农耕所获。是以华夏域文化即使倒地,也终会不死。因为仆趴着仍能耕种,这真是地理史观上的憨者有褔了!
以古华夏为例,可以观察大综文化的反应迟钝,实则为小;以古希腊城邦为例,可以得出小综文化对发展的前瞻, 实则为大。然而,从现代文明观点出发:真要数大者,当真美!
六、现代文明的偶然性
什么是现代文明?其与本文开篇《什么是文明》章节中所揭示的文明有关联吗?
众所周知,西方现代文明的简明内涵就是自由、民主、人权。让我们回顾一下本文开篇中关于文明的定义:
文明(civilization)是一杆称,是一架能称量族群整体生灭和个体生死的衡器。
文明与人类俱来,与上神同在,伴人类及人类智慧生灭。
文明是一道光,就人类而言,能否照见这道光,往往关系到人类生存与发展的顺遂与苦难。
文明针对人类而言,无所谓创建或创造,仅有发现。就现阶段人类社会的现况而言,家国、社会、种群、个人,如能透过上神之门发现文明并用成圭臬,则家国有幸,社会有序,种群有乐,生命有价,人类生存得以健康赓续。
文明作为一道光,在生存与发展的悖论谱系表相下尚内含群体与个体的两难。既要生存,又要发展。既要群体有喜,还必须个体有乐。如果只是道德与伦理的二维交织,意念注定脆断,人类文化不会有永恒的概念存在。失却永恒,人类的持续存在也会脆断。当文明失去了社会意义,文明本身也就失去意义,人类整体消亡也就成了可能。
观照文明,人类得助于宗教。世俗道德与社会伦理透过宗教之门,递进成三维之后,方可照见文明之门,在文明的境界中人类才能识别自己不同于诸动物类别的前世今生 ,人文价值就此才有了永恒和永远!
显然,在满足于群体和个体的双向条件下,所谓现代文明就是前文所揭橥的文明。
前文所主张的文明是一把尺子、一杆称、一架衡器。所谓现代文明也是一把尺子,一杆称、一架衡器。只不过是以自由、民主、人权为标准或支柱而已,而这三大标准或支柱,正是定义中其他条文所要表达的意思。
如此一来,西方现代文明就是本文所要揭橥的文明。那么问题来了:难不成现代之前无文明?也就说完全不存在古代文明或远古文明之说?
是的!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前面《域文化的文化疆界》章节中就已剖析,到本文观点被学界认同并推广之前,所有专家学者们口中或笔下的"文明"都是本文所揭橥的"域文化"。无论是考古文明,还是远古文明, 由于普遍性缺失对生命个体的具体观照,因此如果这样的文化结构也可以呼之为文明,那文明还能与"原始"和"野蛮"相对应乎?如果不能对应,那文明的进步性、神往性又在哪里?
"无群体则无个体",这在人类社会的远古时期应说相对成立;但"无个体则无群体",则似乎无论远古还是现代,无论从逻辑还是从超念的角度去感应,都更成立。无关乎宗教或哲学对文明的透视,事实上群体与个体并不存在什么天然的对立与冲突,而是相辅相成的事物整体。
因此,现代文明不但是本文所揭橥的文明,也是人类自有文明意识或向往以来的真正文明,是人类长期神往的社会状态的展现与存在。
是以,英文语系中, civilization就该不再是表实际事物名称的名词(noun),而应该是表状态存在的形容词(adjective),已不是名词,当然也就不再存在单、复数之分了。
时下用中文谷歌搜索"现代文明"词条,无任何定义结果,有的只是现代文明应为西方现代文明的泛指。或许有人真会好奇:难不成还有什么现代东方文明?谁能作答?
其实无需作答,前面群体与个体的关系演绎已将所谓东方文明之路堵死。也就说只要社会制度缺乏对生命个体的关注和观照,也就缺乏了向上提升的通道。要打通这个通道,体现在制度层面的公正、平等就得实质性上路。而不是耍嘴皮,玩文字游戏,甚至架一个有名无实的虚壳去备实招摇。所以不但历史上古代东方文明不存在,现当代东方文明也不存在。是以,这里只要说清楚现代西方文明的来龙去脉就可交差。
所谓西方现代文明概念,泛指的就是现当代欧洲、北美等自由民主国家所坚持推行的一整套社会价值观。主要是指以现代人权理念为基本标准,讲究人人平等和人身、言论自由,并具备人人监督公权力、选举政府的政治体制形态。
简单地说,民主、自由、人权就是西方现代文明的基础性标准。其于传统域文化关照种族或种群生灭的基础上进一步细致下行,迳行关照到人类生命个体的生灭。所以说现代文明作为一款衡器,显然反应灵敏,已经是多触觉、多视感、多嗅蕾的全方位整体感应衡具了。
为现代文明或说西方现代文明溯源,我们可以发现,其实是一个相当偶然的现象。前一章《文化的大综与小综》就已经论及域文化的碰撞问题,大综文化往往对新生事物触觉冷淡,而小综文化则反应敏捷。下面让我们试着论述现代文明的偶然性到底是如何拓展而来的。
场面应该从两希文化遗存的碰撞拉开序幕。
所谓"两希"就是指希腊和希伯莱。希腊特指古希腊城邦的文化遗存,希伯莱则是指希伯莱人创下的犹太教到基督教的一神化信仰。
摊开史事,发现"两希"的第一次碰撞是希伯莱人与希腊城邦在地中海、爱琴海、黑海沿岸的海上贸易。
公元前800年,古希腊正式进入城邦时代。
公元前722年,以色列王国被亚述人所征服,两万五千一神教徒被集体流放。流放者显然不可能东向进入亚述地盘,所以只有渡海西向,散入地中海沿岸希腊城邦及领地,成为外来居民。城邦中后期,随着殖民贸易的兴起,这些一神教徒在求存的境遇下,完全可能主动成为手工生产者或加入渡海贸易的船工行列。第一次碰撞结果,主要是见识基督徒非凡的寄居生存能力,以及无土地牵繋的真正自由之身。
第二次碰撞是在古罗马帝国时期,由于古罗马基本上承袭了古希腊城邦的政制体系,多神信仰也为基督教存在提供了可能。而后随着罗马帝国的版图扩张,一神信仰随商贸广泛传播于罗马全境,一时使基督信仰成了商业信誉的保证。当时中下阶层尤其是手工业生产者似乎因信仰基督而看到了希望,一神教信众越来越多,声势也越来越大。直至基督教对其他多神信仰的排斥冲击到罗马政制体系,这才发生将一神教信徒丢进古罗马兽场的惨剧。但这时的打压已经无法动摇基督教势必成为主宰罗马信仰的根基,因为古罗马帝国中后期的社会动荡,本身又为基督教的发展提供了机会,直至《米兰敕令》出台,基督信仰已反转成巩固罗马君主统治的助力,于是一神信仰的基督教正式成为罗马国教。第二次碰撞所得的结果是:一个神祉、一个君主、一个帝国的时代正式展开!
第三次碰撞严格意义上已不叫碰撞,而叫磨合;也就是基督教与城邦文化体系有关神圣与世俗的认知调适。
本来一个上千年的奥林匹亚运动会(公元前776一公元394年)在集体祭神之后举行运动竞赛,对古希腊城邦来说,已经很好地区介了神圣与世俗的分际和分野:神的部份,需要坚信不疑;而人的部份,需要感观审视。
无如就因为运动会中的裸体运动项目,在基督教落实为古罗马国教之后,排他性终于升级成傲慢。最终以裸体亵渎神灵为由,于公元394年喊禁关停。
此一举措,似乎昭示了中世纪的黑暗来临。教会以神圣之名不断折腾并彆屈世俗,酿成神性对人性的全方位碾压。直到文艺复兴,人与人性才又重新回到社会、文化的中心。再往后,就是古希腊城邦文化遗产中的公民权(贵族成年男性)平等与基督教教义中上帝面前人人平等,两个平等理念的磨合了。
文艺复兴,其实应呼之为"人艺复兴"。为什么?老实说完全是因为出于个人之我见:因着认定文艺是出于个人灵魂的呼唤或呐喊,是个性灵动的结果。请注意"个性灵动"字眼,"个性灵动",说白了也就是灵魂自由。灵魂自由在宗教范筹内的概念设定一般认为是近乎先验性的。可究其实,则远不是这么回事。
为什么这样说呢?这就得从宗教起源时,当下的社会人文环境说起了。我们追溯佛、基督、伊斯兰,三大宗教的成因,既可以窥探出三大宗教的差别,似乎更可以说明现代文明为何有缘于基督教的偶然。
历史告诉就们,佛教诞生于恒河流域的农耕氛围,基督教源于希伯莱人流放式的工商氛围,伊斯兰教则是基督教在阿拉伯半岛半农半商氛围中的另一个分支。
农耕身限于土地,工商则必须人身自由。因此,自由来源于宗教对灵魂的探索,从先验性的灵魂自由,过渡到实践性的身体自由。说是探索,还不如说是现实的映照或反应。本来的偶然竟成来源有自,成了一个另类应验性的应然,甚至必然。
回到文艺复兴。公元1486年,年仅23岁的意大利哲学家乔瓦尼.皮科.德拉.米兰多拉不甘宗教压抑,年轻的生命用相对成熟的智慧型心灵,号角似的发表了个人的力作:《论人的尊严》,人类史上的所谓文艺复兴就此拉开序幕。文学、哲学、艺术、政治、科学、宗教无不围绕着人与人性的主题展开。达芬奇的人体绘画,米开朗基罗的大卫王裸体雕塑等,直观地将一切思绪聚焦于人的本体(有人说由于黑死病流行,主宰一切的教庭却束手无策,于是神的权威跌落而导致人性崛起,终致引发了文艺复兴。这太牵强,个人接受瘟疫是个强劲的附加因素)。
总之,是"人艺复兴"直接促成了西方近代资本主义的兴起。发详地的欧洲各国,社会阶层激剧变化,显然旧有的政制体系已经落实不了新的社会期待,封建君主体系瓦解在即。
历史的聚光灯从意大利转移到英伦诸岛,光荣革命在这里上演,人类的近代曙光开始喷薄而来了!
揭橥现代文明中民主、自由、人权三大概念,我们不得不承认,无论是民主还是自由,其实还真是两希文化中两个平等理念磨合出来的结果;而第三大概念一一人权,不但早在1762年卢梭的《民约论》中就已纲举,1776年美国《独立宣言》、1789年法国《人权宣言》,皆以宪章的方式写在保障首列。
无奈最高的形式解决不了最低的需求,一个先念甚至超念性的主张,务必先做到形式落地,否则就只能高来高去,流于空谈,终至空泛。
事实上还真就如此。一百多年后空转之后,一个德国出生,集哲学、医学、音乐、神学于一身,人称"非洲之父"的艾伯特.史怀哲(Albert Schweitzer,也有译作阿尔伯特.施韦泽)先生在非洲下意识地好一阵思考,终于在一战正酣的1915年建构并阐析出"尊重生命"的伦理观;一战结束后的1919年又于瑞典的乌普萨拉大学发表《尊重生命》的推广演说;1923年将理念著述成《文明的哲学》一书正式出版。
由此人权概念开始试着扎根到人人的日常生活之中。一个人,眼见的每一个生命都来自偶然,每一个生命背后其实也都切实地隐藏着一段未被披露,发掘,展读的故事或传奇。因此尊重身边的任何一个生命,其实都是敬重自己。由是尊重生命,增强也增厚了人类在宗教层面对上神的敬畏意识。同时,也让人更认清了个人在世间的位置,更加看重自己的社会角色。 如此一来,有如先念的自然人权(天赋人权)不再是无根的浮萍,史怀哲先生可说功莫大焉。西方现代文明也即人类现代文明,到此所有内涵才得以完整。
二战结束后,联合国成立。为了反省战争,1946年地起草了《世界人权宣言》,并于1948年表决通过。
史怀哲先生因倡导尊重生命而获1952年的诺贝尔和平奖,他的生命敬畏伦理很快被全球所景从,而"人权"也成了现代文明区别于传统文化的最独特标誌!
七、准宗教对域文化的透视
宗教是文化现象,准宗教自然也是文化现象。我们先弄清前者,再说后者。
那么,什么是宗教?宗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文化现象?定义是什么?
谷歌搜索"宗教", 名词字条解释如下:
一种社会意识形态,是人们对客观世界的虚幻反映。相信主宰自然和社会的是超自然、超人间的神秘境界和力量,因而无限敬畏和崇拜。
再看定义,内容如下:
宗教是联系人与神祇或超自然、神圣存在的文化体系,可分为多神论、泛神论、一神论、自然神论和不可知论等多种体系,包括个人行为、传统仪式、价值观念、世界观念、经典作品、朝拜圣地、道德规范或社会团体等形式。宗教信仰是人们对其中某个体系的共识和崇敬。
老实说,个人读来感觉似非而是,有点晕。从名词解释到定义,冗繁不止百字,却仍然语焉不详。
那么,再读读名家们的点睛语汇。
英国人类学家泰勒(Sir Edward Burnett Tylor):宗教是人对灵性存在的信仰;
德国神学家施莱尔马赫(Friedrich Daniel Ernst Schleiermacher):宗教是人对神的绝对依赖与感触;
美国神学家蒂利希(Paul Tillich,别名保罗.田立克):宗教是人的终极关切;
……
点睛就是点睛, 依稀宗教就是人类认清自己社会价值并确立自身社会角色的一个平台。
针对这个平台,我们似乎也可以这说:宗教就是在专门回答或处理人立世间、宇宙或大自然,大呼"我是谁?"的文化观象。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将到哪里去?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是什么?...等等,关于集体或个体对生命的种种叩问,或许就是田立克先生所揭示的终极关切或关怀,就是宗教的整体文化内涵。
讨论宗教如何起源,是宗教人类学的研究课题。可这个章节的主题是《准宗教对域文化的透视》,所以也就务必触及到宗教起始之前的准宗教雏形。
既然是务必触及,自然就得有抱持切入的态度。关此,个人表明"生理超念,人文进化"的一贯信仰主张。
前文《文化、宗教、文明的关系与区介》章节中曾经揭示:原始人类图景,文字语言全无的状态下,正常情况下的生老病死是不会引发种群性集体警觉或忪恸的。能引发集体警觉或忪恸的应该只有两种状况:一是外敌强伺;二是突发性的巨灾巨变。前者会号角般唤起集体警觉;后者则会储存忪恸的集体记忆。总之,种群间第一次大规模意外死亡后,幸存者的集体意念就是人类社会的第一缕文化。也是这样的大规模死亡或灾变在推动着人类文化的向前迈进和发展。
诚然宗教起源之前,准宗教活动如占龟起乩、巫觋仪式等,就普遍以超念的形式或应验的现象存在。因此准宗教其实就是宗教,只是缺少了后世关于宗教所必须拥有的教义,教仪、教职社团等概括性特征而已。远古的原始种群,要想将种群松散的文化现象纠合聚结成能影响且有力的域文化,就必然需要预判到应验的忪恸效果来加以显现。事理上,如同衡器可称量物体之前的衡器制作细节一般。因此,准宗教对原始域文化的透析与透视,说到底也仍然是文化发展中经验累积的结果。
其实,原始域文化其与现代文明的差别在于:前者关注的只是种群或族群整体的生灭;后者则是从个人到整体全覆盖。
为了厘清考古"文明"概念行世以来,各种族、国家关于文明各说各话的混乱现象,在重新解读"文明(civilization)"一词源于拉丁文描述古希腊"城市化、公民化(civilis)"的意念同时,特别强调公民的个体份量, 也就是文明必须将关注和观照下探到生命个体。这样一来,所谓"原始文明"的概念就不成立,戈登柴尔德先生的考古"文明"也不成立,只剩"原始域文化"或去掉前缀"原始"二字,只剩"域文化"了。另一方面,由于某些语种如中文的意念表达中,"原始"本身又可以与"文明"相对(如"原始社会"与"文明时代"就恰好相反)。设若生硬地将两词连缀成"原始文明",那就可能如"香臭"做伙一般,"香臭香臭"或"香香臭臭"实在有点不伦不类了。
原始域文化就是从攸关种群生灭瞬间诞生的!其与准宗教的形成有没有关连?个人认为,准宗教应该起始于种群个体的生灭。说白一点,也就是最初的物伤其类。因此,准宗教的产生是原始域文化的奠基。
"啊! 老天";或是"oh, my god!"。我们先假设古代先民也有类似的惊呼!
可别小看这样一个短促的喊叫,其所揭示的内涵告诉我们:准宗教对于原始域文化而言,其目的和功能是将即将或正在发生的事情明朗化、情绪化;或说将抽象模糊的事态作鲜明的具象化表现。这就如同后世的"天赋人权",虽美国、法国悍然将之入宪,可一百多年过去,效果却仍然不彰。待到史怀哲先生将之伦理化,就这么一拨弄,只短短几年已深入人心。
准宗教对原始域文化的透析与透视,尽管性质上与人权扎根的事实有别,但逻辑事理上还是相通的。
让我们借助社会人类学上一个经典故事来更好地加以说明:
A部落以狩猎维存,部域广大,为防族人四处出击,特以部落为中心将部域分成数块,如此占龟定向以组织巡狩。
这种狩猎方式,用现代的眼光观察,显然不太靠谱。为什么?因为猎获是动物,是活动的。所以在毫无信息的状况下费力合围,有可能大失所望,甚至一无所获。
功夫白费了不打紧,但上下老幼族人肚腹空空是需要进食的。第一天换饿就忍忍吧!且候第二天的运气、佳音。
第二天还是占龟出巡,当然有可能大获而归。一旦大获而归,族人自然载歌载舞, 皆大欢喜。逢其盛者也会津津乐道,与有荣焉!
但这样大获而归的机率有多大呢?老实说,在完全不以经验作引导的状况下,机会太少了。于是,"吃饱了,撑着"就成了一个十足的美好愿景。有理由相信,占龟狩猎的大多数日子,部落族人往往是半饥半饱状态。族人们当然渴望改变这种境遇了!
如果哪天出现这样的状况:数天无获,缺食已使人心惶惑。按规矩,出狩还是必须占龟。而神所指引的方向仍旧还是几天无获的老方向。这时会不会整体气绥失望呢?能不能再占乩一次?好家伙,还是老方向。这时率队出狩的族长会不会在自身饥饿与族人期盼的双重压力下,视神谕于不顾,私下改变或煽动改变狩猎方向与地点。如果改变了方向地点,又一旦有获,人心是否又会出现另一种浮动?
如此往返几次,经验的份量慢慢就会加重,直至有一天族人狩猎不再听信占龟所得的神的指引。于是更大的问题就要来临了!
当经验完全主宰狩猎行为,自然不会再出现无的放矢的状况。一时天天有获,人人吃饱可撑,甚至户户有余。长时间的好日子,肯定会促使部族人口增长,而猎场的猎物数量在经验捕杀下会日渐减少。这显然与部族的人口增长成反方向发展,于是一个预期状况也就注定发生:终有一天会无猎可狩。
如果这个思考或问难发生在情况不甚严重,狩猎所获已无法让族人再饱之际,或许问题尚有解决之道。大不了重起占龟,重回半饥饿状态;如果情况发生在按经验狩猎已难有所获的时候,问题就成了死局。就算立地占龟起乩、猎物被围狩绝种,这时候所得的神的指引还管用吗?
是以,结果几已笃定:要不改变生存方式, 要不族群分散或整体迁徙,而这都是眼看着族群日渐消亡的慢镜头展示而已!
以上述故事作案例来说明准宗教对原始域文化的作用,尽管透析与透视的方法缺乏现代化的明朗,但维繫域文化的稳定性还是相当显性的。就故事本身分析,原始氏族部落初期,种群的生存状态着实相当脆弱。生死之间也就是几天的进食差距而已,如何在几天内确保食物可以短少,但不能断缺,就是当时确保种群不灭的域文化内涵。
事实就是如此:经常性半饱,虽影响个体体格发育,但个体生命不会夭亡;但如果集体长时间处于饱撑状态,则生育力定然旺盛, 种群人口自然增加迅速;而如果整体出现断食状态,那么也就十天半月,人论悲剧就会上演;再往下如果还是没法得到食物,种群消亡就会终成事实。
人类早期生产力有限,半饥半饱状态尽管不是域文化内涵所纲举。可一旦吃饱,甚至是长时段吃饱,也就无可避免地打破域文化所要求的平衡。故事中,狩猎凭经验出击,猎获绝迹了,人口增加了。另类获取食物的方式又尚未开发,于是种群就无厘头似的被推到了危险边沿。准宗教在其中的作用,就是用无以言说的方式告诫人类,生存只求适度获取,切不可任性任意而为。
诚然针对上述故事,或许有人还会质难:如果占龟连续七次、八次甚至十次指向同一方向,咋办?其实少量的猎获加上采集,灭种的事情不太可能发生。如果廿次指向同一方向呢?个人也只能这样回答:反正依经验狩猎最终也是种群消亡,连续几十次占得同一结果,如此小的概率事件还硬就扛上了,也只能说明上苍真要收了这个种群,那就听天由命吧!
人类早期准宗教对原始域文化作用如此,那么在生产力发展至国家概念出现之后,宗教对域文化的透析与透视又是何种呈现呢?这里暂且按下,留待后面《宗教之门与文明之门》章节再行展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