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的《色戒》和莉莉安娜.卡瓦尼的《夜间门房》(The Night Porter) 有一相似主题 – 以大难为背景描述性暴虐迫压下的变态性自虐。但前者终结于区区六克拉戒指猥琐晦涩,后者则有悲剧性的昇华。(所以《色戒》更确切的英文翻译当是“Lust, Ring”。如果发行译名“Lust, Caution”为李安所定,则似导演潜意识文饰使然。)
两片境界差异或可归结于女主人公对大难背景的不同感受。从殖民地香港客走半殖民地上海,《色戒》中的小布尔乔亚王佳芝与纳粹集中营的囚徒露西娅不处同一受难深度。以其当年身份背景,《色戒》原作者张爱玲自然有吟唱《后庭花》的奢侈,描写性自虐难免要淡化变态程度,如归罪于初恋的偏激无情,或影射女友的嫉妒暗算,而真正的以生杀予夺大权施性暴虐者易先生无论在原著还是在影片中都大脱干系,甚而因一戒虚意(张爱玲直白“这个人是真爱我的”颇为一相情愿)成为追星族心目中的“情种”。
在高光灯下赤身裸体被验身摄像,跳躲党卫军戏射恐吓,露西娅的耻辱恐惧远不同王佳芝旅馆包房的“强奸”床戏,更不是被不相爱同学破身的情犹不甘。露西娅的性自虐因而更激烈,从生存恐惧最终扭曲到舍弃荣华重归梦魇的生存否定。
与对易先生光刷式柔化处理相对比,影片对国民党特工老吴的脸谱式丑化属殖民地半殖民地沾益亡国奴及其遗少常有的从恨铁不成钢转媚外恨内的逆反心态的宣泻,从上海的张爱玲到台湾的李安,一脉相承。
露西娅所在集中营的纳粹军医马克斯骄横暴戾,就是给自己的犹太“小姑娘”送礼也不是鲜花戒指,奶油面包,而是袭借《圣经》莎洛美传说故事,砍了那欺辱露西娅的同狱囚徒的头装礼盒。马克斯战后在奥地利一家旅馆当夜间门房(“白天我有羞耻感”),欲以“教堂老鼠”之道聊度余生,却又摆不脱过去孽缘,参与旧日同党杀人掩罪。但与露西娅的邂逅相遇既激活了残欲惜情,也触萌了那夜间本不当有的羞耻感。他拒绝向同党交出露西娅,正是此情此感铸结的最后傲气。
斩断相互毁损世缘的最后仪典:马克斯身着党卫军服,露西娅穿上玩偶“小姑娘”的粉色纱裙,以最后的气力相依出宅,任躲在阴处的纳粹杀手从背后开枪,赴倒桥头,桥的另一端,晨曦初起。
反观《色戒》结尾,一群热血青年,倍受嘲弄,精神肉体均崩溃于黑黝黝不见底的采石矶墟;易先生阴阴头影,淡掩去一张污皱的床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