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亡国”不一定是文明的消亡，虽然战争的毁坏，必会使文明有一定程度的倒退。

这样看来，中国在欧洲人入侵以前，其文明程度至少在东南亚区域胜出，有足够的竞争力来同化其他的“强势”民族。这应该很容易理解。作为一个相对隔离的系统（Isolated System），那几千年的专制体系，做为某种传承的社会选择，提供了某时段内相对稳定的社会和经济结构，有利于文明在这一时期内的积累和进步。

但皇权专制的每几十年最多几百年就不得不经历的重复更替，彰显了政权本身的不稳定。暴力下进行的权力交替所造成的惨重代价，必由全中国人来消化，皇族、百姓无一幸免。每个朝代掌权者都求神拜天所希望的“江山社稷万年不变”，实在是那些酒囊饭袋无能懒鬼们一厢情愿的痴梦。

这样被动的重复权利更替，代价惨痛，究其根源，只能是因于重复社会选择错误。 按照现在的话来说，中国几千年的传统专制政治体系的轮回，实际是选择了继续运行一个已知的死循环系统。

难怪一遇上西方文明，中国文明那几千年的优越感便丧失殆尽。只是由于幸运地躲在了欧亚大陆东端的“世外桃源”，得以延续了几千年。再加上西方在入侵中国的时代，其文明已经发展到了具备一定的兼容性，以及自省自律的理性，我们引以为豪、念念不忘的源远流长的“中华文明”，才有机会幸存，并仍占有一席之地。

但是真有“中华文明”这样一个独特的实体吗？还是就像中医理论里那些以讹传讹，不知所云、从未被定义的概念？

如果仔细想一想“中华文明”这个概念所传达的实际内容，无非是结构化的政治、经济、技术、教育、宗教、人文体系，以及这些因素综合在一起，结合地域特点所形成的具体现象（即所谓“文化”）。这与世界上任何地区的文明都可以有一致的定性分类。表象的文化差异，掩饰了根本上的共性。

这么看也就很容易理解，当两种或更多不同的地域文明相遇，竞争不可避免，结果是落后文明的被先进的文明同化或吸收。

如果说人类作为种群的生存繁衍，是自然选择的结果，那么决定一种文明能否在竞争中继续，则决定于其自身的社会选择。

经济的强势，当然可以在竞争中决定利益的分配，这可以说是文明的“硬件”部分。文明的“软实力”，是其人文内涵，由人性的取向所决定，随着时间而胜出。以政治结构为基础的社会选择，赋予文明以人文价值，这种价值的体现，便是其人性吸引力（human appeal）。比如中国文明中的和谐、安逸、愉悦的生活方式，对于善战的游牧入侵者有着极大吸引力。希腊文明对于罗马文明的“反向渗透”，又是另一个典型案例。

专制和民主，是两种不同社会选择下的文明实体（two instances of Civilization）。

从社会演化的历史来看，专制提供了最初的文明结构。如果有了天时地利人和 – 即那一阵老天爷心情好，再加上老百姓额骨头碰到天花板，遇到一代长寿的“明君”，又生了个不太笨的儿子，就得以维持几十年上百年的“盛世”。。。这样的好事，几率似乎比买彩票高出一些。可是历史上出暴君昏君比明君的几率更高，只是草民们受的苦，付出的性命代价，被吃皇粮的“史学家”们轻轻拂去不留下一片云，方便地忘记了纪录在案了（Undocumented）。

这种失忆的传统让文明的智商逐渐退化，每个朝代重复着不知失败多少次的社会选择，自动到如生理功能一般，无需经过大脑来重审判断。这种无处可去的文明（Civilization Going Nowhere），产生出虚无、颓废的文化是必然的，因为，culture is the artifact of any civilization.

对于民主最贴切的形容，应该是权力的动态平衡机制，其结构和具体实施可以各不相同。通常的理解是，专制和民主是绝对互相排斥的。实际不是这样。在极端条件下（比如战争），也可以选择暂时的专制，虽然这只是是一种可逆的应急措施。真正的民主体制，不是以某一个理想化社会模型作为“终极目标”，而是一种不断优化社会选择的过程。其目的是以最高效的方式（i.e. 低成本/代价），促进竞争力。文明则在竞争过程中，持续进步。

不知道在全球化的今天，“中华文明”是否还会像几千年来那么幸运？

原以为就是一个拍得比较感人的Melodrama，却完全错误。从剧本到演员，这是我看过的最不矫情（Ｕｎｐｒｅｔｅｎｔｉｏｕｓ）的好莱坞电影。让我想起那个一直很喜欢的记录片系列：《Up Series》（https://en.wikipedia.org/wiki/Up_Series），以及Ｏｚｕ的《東京物語》（https://en.wikipedia.org/wiki/Tokyo_Story）。

电影类似于一个跟踪拍摄的记录片，平铺直叙了一个男孩（Ｍａｓｏｎ）的成长，以及这个过程中，他和全家（单亲妈妈和姐姐，以及生父）的生活片断和经历。这个电影断断续续地拍了十一年。呈现给观众的，是电影里的孩子演员们渐渐长大，成人演员逐渐变老的真实变迁。

电影所叙述的故事很白描，平静写实，算不上有什么波澜起伏。近三个小时的放映时间里，我这个看电影时常有点ＡＤＨＤ的观众，注意力始终被牢牢抓住。不否认我一直在期待有什么更抓眼球的情节会发生，但整个电影始终不慌不忙，仔仔细细讲着一个个不悲不喜的寻常生活片断。等到电影结束，我甚至都点失望，还挺不甘心问了声：“That’s it? That’s the movie?” 可见我对好莱坞电影的期待，多少是受了工业化电影的影响，也变得程式化了。

我可以理解很多美国人对《Ｂｏｙｈｏｏｄ》的喜爱，这个电影所展示的，应是最具有代表性的美国生活，比如单亲家庭、失败婚姻、选举和参政、宗教传统、枪文化、德州氛围。。。等等。多数美国人大约都可以至少与某一个剧情产生共鸣，对很多细节会心一笑。对我们这样的“外来人员”来说，也算是旁听了一场所谓的美国“主流文化”的速成课。

除了那些纯美国化的内容，这个电影同时演绎了更常态的生活，内容普适，不要求在美国生活太久，也可以产生深层的联系和共鸣。像一系列人生选择的前后关联，为了家庭和孩子不得不对生活的妥协，儿子对父亲的失望却仍不可改变的仰慕和爱，一代人的成长伴随一代人的失落和老去。。。

我觉得电影最成功的刻画，是Ｍａｓｏｎ和父亲在一起的几场贯穿全剧的戏。尽管完全是淡彩式的，却渗透着导演Ｒｉｃｈａｒｄ　Ｌｉｎｋｌａｔｅｒ的深切用心。情感的潜在流动，细致而层次丰富，很少在美国电影里看到 （Ozu 的电影常会让我体会到这种微妙的潜流）。在看那几场父子戏的时候，我忍不住想如果Ｍａｚｏｎ是我的儿子，我不会忍受让他那么失望，那是多好一个孩子啊！

演父亲的Ｅｔｈａｎ　Ｈａｗｋｅ，年龄与我相仿。十几年前就看他的《Ｂｅｆｏｒｅ　Ｓｕｎｒｉｓｅ》，也算是看着他的电影，和他一样慢慢步入中年。所以与我个人来说，也别有一番感慨。

电影的结尾是Ｍａｓｏｎ的一场独白：

“you know the phrase ‘seize the moment’?  I think they have it backwards.  It’s really that the moment seizes us.”

Let the moment seize you－让瞬间捕捉你，从这个电影开始，已经变成了一句流行的Ｃａｔｃｈ　Ｐｈｒａｓｅ。我觉得这句话比原来那句“Seize the moment＂（捕捉瞬间）更有禅意。两者间有着庄周梦蝶与满世界捕捉蝴蝶的美感差异。

可不是嘛，我拿着相机到处照，多数时间，照片里的景象，远远无法表达我当时所看到的景观，亲历到的广袤丰富、变幻莫测、美丽永恒。。。我又能抓住什么呢？这可是个不可承受的艰巨任务啊！可被瞬间抓住，就不知道轻松了多少。比如看一个像《Ｂｏｙｈｏｏｄ》这样的好电影，我就甘心情愿不知不觉被捉去了近三个小时。

想到最好的朋友形容他对生活的“雄才伟略”，是“等待下一个馅饼砸到我头上”。这也差不离和“被瞬间俘获”是同一个意思吧。

That’s the spirit!

个人选择实质上和商品一样，是有价值的。如果把不同的社会看成不同的市场，人们总是会去商品丰富，选择多样的市场。这样的市场也会有更健康的流通，从而提供更多样的选择。这种良性循环必定促进进步和繁荣，使市场保持健康的竞争力。

除了商品，人一生需要做很多人生选择。自由社会把选择权尽可能交给个人，社会的责任是在保护个人选择的基础上，汇总个人选择，同时设立支持系统，以达到社会成员满意程度的最大最优化。

从理想化的最优假设来说，如果个人选择都是“理性的”，那么社会运行的成本（Operational Cost）也应是最低的。以支持个人选择为动机和任务的社会系统，是高效率的系统，因其降低社会责任的总成本。个人的“理性”选择，是指选择决策的利益和代价的平衡，不一定是最大利益，但是在可知条件下的最低代价的利益。这种平衡的考量，应该提供个人最优化的满足和自由。

社会运行的成本，最终是分摊给成员个人的，这便是个人为社会所付出的代价（cost）。因此个人选择，除了需要衡量个人的利益代价平衡，仍然需要考虑所引起的社会代价。这种分摊在个体头上代价的具体实现，是作为社会的一员，为了达到物质上的安全舒适感，需要牺牲或妥协多大个人自由。个人妥协和牺牲的体现，则是其精神上的满足程度的减低。这种也被称为幸福感的精神满足，便是社会成员对于社会的满意程度。

社会给以个人选择的自由度，也决定了个人选择反馈回社会的影响。由个人行为体现的反馈和相互作用，形成了所谓的“文化”环境。允许自由选择的社会，是宽容温和的社会，因为选择越多，个人选择的平均成本越低，也就越易于与社会环境达成和谐。这种和谐，是个人意识到条条大路通罗马的身心松弛，并在放开自我的过程中，不断发现、重塑、并扩大自我，实现于社会有价值的创造。

社会作为个人选择的仲裁，决定了选择的成本。典型的高成本选择，是因于选择错误所付出的代价。当人生选择寥寥无几，从A到B必须由社会指定的有限途径来到达，那么一个决定（像选择专业），一场考试。。。等等，对多数人来说，就是注定了终生幸福的背水一战。

自由度低的社会，往往运用严厉的机制（比如法律系统），来惩罚其不允许的个人选择。典型案例，是对于选择表达真实的观察、愿望和思想的惩罚。于是个人只能选择制造假象，以期逃避惩罚，并让社会接受自己。虚假的社会便由此形成。社会越虚假，运行成本就越高，因为虚假和错误的信息越多，“噪音”就越大，越可能造成判断错误，并导致社会的灾难性后果。

在没有自由的社会，很多成员以为“不选择”，所付出的个人代价最低。殊不知，“不选择”本身就是一种选择– 即是选择“放弃”。这样随波逐流消极沉默，却照样为社会和少数人的选择买单，很可能成为别人选择的牺牲品（Casualty）而付出自己的一生，甚至后代人的自由幸福。

社会给与个人选择越少，其运行成本也越高，因为必须维持昂贵的控制体系。例如除了政法系统外，还需运行一整套意识形态系统来另立和巩固社会规则。而这些社会规则的目的和效果，是剥夺社会成员更多的自由。

反过来，以维护个人选择和自由为动机的社会，其首要任务，是让社会选择最大可能地反映个人选择。社会支持个人选择的框架的任务（The Mandate Of A Supporting Framework），包括通过教育来提高个人的理性选择能力。这就要求信息系统（包括历史，新闻，传媒。。。等等）准确透明，并且社会机制具有在最短时间内，及时纠正选择错误的功能。

社会选择体现多数人的选择，是用最低成本来汇总(aggregate)个人选择，虽然多数人的选择，不一定是“正确”的选择。当个人选择汇总成社会选择，其错误代价呈数量级增加。所以支持个人选择的社会必须有缓解风险的系统机制（Risk Mitigation Mechanism）。比如允许再选择，并把以往的选择错误，作为下一次选择的信息输入。在这样的重复选择中，社会不断自我学习自我纠正，并在过去的经验上进步发展。

人的追逐近利的本能，决定了很多短视选择的长期代价，都是由几代后人来付出的。这个问题几乎无解，因为将来无法预测。在有了更清楚的认知后，很多历史选择，也不断被重审判断。社会，作为文明的遗留系统，只能以历史作参照，来做最好的前瞻性思考，以避免将来可能的灾难性失误。

人类应该扩大社会的外延，来包括地球的自然环境。这样人类的选择，也必需考虑到环境（自然界和动物）代价。也许目前可预见的程度有限，但这种代价最终是会由个人和后代来承担。

比如中医。

如果能够把中医看作一个独立理论“系统”，那么这个系统最初的出现，只是建立在有限的实验和观察上的一些理论。在这些理论被进一步研究论证而成为事实（facts）以前，就有新的理论发展了出来，但以前的理论基础从没有人考证。这种缺乏求证的随意性，使中医理论成形的“门槛”非常低。那些可以把中文官话、文言、大白话说圆的人，基本上都可以发展，甚至自创一套中医理论。民众常识的普遍低下，再加之在体制内早已习惯了对信息不加质疑、无条接受，使得那些建立在虚妄甚至谎言前提上的理论，被无端奉为真言哲理。

中医“理论”看似直观，很有亲和魅力。比如阴阳理论，经脉穴位理论。。。等等，基本上是以看图说话式的朴素唯物主义，来给劳苦大众们普及“医学知识”。再比如虎鞭壮阳，蛇胆明目。。。等等，通俗易懂、平易近人，还要加上投其所好 。混淆药物和食品的概念，更是放宽了治病医疗的行业门槛，让每个人都成为给自己治病的江湖郎中。中医的安慰剂效应，实际上在于让民众们都对自己的智商感觉良好。

再进一步说，这种“自己动手”，人人成医的文化（DYI Culture），和对人体和疾病的简单化处理，在实际效果上，一方面减低了政府在医药和健康领域的责任和投入，另一方面那些基于低投入的、松散随意理论的实践，已经逐渐形成了巨大的消费市场。这种一本万利、方便懒惰的工业，政府当然是尽力扶持。所以中国长久以来的政治系统，实质上 提供了中医蓬勃发展的土壤和温床。中医本身的不透明（比如成分，制造过程。。。等等），与其所依赖而兴旺发展的体制环境相得益彰。

中医里很有魅惑力的一个简单理念是：“每个人的先天的体质都不一样”，仿佛中医提供的是某种量身定做的个人化护理。问题是，中医理论里对人体功能的共性都似是而非，语焉不详，更没有任何解剖证据的支持，所谓个人化的诊治调理，又怎么可能？相信中医的人都无条件接受“进补”是好事，中医的“补”是什么？如果本来就不缺，为什么要“补”?

如果说中医是一种艺术，我虽不会买进，但也不会反对其存在。但是这种“艺术行为”所造成的危害，是很多中医信徒们选择视而不见的。中医是中国对东南亚输出的“文明”之一，其结果却是对于一些野生动物（比如犀牛）的残杀，使之濒临灭绝。对此，中医有着不可推卸的主要责任。以下是中医对于犀牛角所谓“疗效”的说法：

犀牛角

【性味】

酸咸，寒。

【归经】

入心、肝经。

【功能主治】

清热凉血，定惊解毒。治伤寒温疫热入血分，惊狂，烦躁，谵妄，斑疹，发黄，吐血，衄血，下血，痈疽肿毒。

（＊注：以上来源于中医百科网站：https://www.zhongyibaike.com/wiki/%E7%8A%80%E7%89%9B%E8%A7%92）

谁来告诉我这些鬼才知道的主治功能都是些什么？

让动物无端受难的还有很多的例子，包括臭名昭著的熊胆工业。这种罪恶工业为愚昧和盲信提供毫无药物价值的商品，其本质是被贪婪所驱使的无耻、无道德、无人性、残忍的逐利行为。

中医里用动物入药食的鬼话和实践，实质上等同于原始部落的人类披挂鸟兽的毛皮，试图以此来获取动物的力量和灵性，无非是一种原始野蛮的蒙昧行为。

以前我对于中医所持的态度是不关心，也不反对。但在知道中医那些毫无根据的空气理论，给其他动物造成的巨大残害后，我现在完全彻底地反对中医。

前几年的金融风暴，让我有机会在香港住了一阵子，拥有了几年的临时居民身份。在我住过的七八个城市里，香港是最短暂的，零零总总加起来，不超过三四个月。可他却成为了我最眷恋的一个城市，在一定的感情意义上，甚至超越了我出生和居住了二十多年的故乡，上海。

初到香港时，第一次是坐出租车去山顶看维多利亚湾。车开过驻军的总部大门，竟然看到大陆人熟悉的大幅标语，“热爱香港，热爱驻军”。开车的师傅调侃地说：“让我爱驻军，那么驻军爱我吗？”我想大多数从小就被教育要无条件爱党爱政府的大陆人，大概一辈子都没想到问一个这么简单的问题。

在山上，往离开维多利亚湾的方向走，可以去山顶公园的另一侧。这条路少有游人走，开始时路边时时可见豪华车出入的昂贵公寓和住宅，渐渐的山道周围的热带树林就完全遮挡了阳光和视线。听人说，这条山道以前是彭定康最喜欢的。路上经过一幢白色的西式平房，有点像门房或岗亭。从旁边可以走入一个下沉式的小庭园，便是传说里前总督和家人喝午茶休憩的地点。简单的小庭园里只有修剪过的灌木，却不见英式园林里常见的各色花卉。虽然依然整洁，但明显缺乏打理和维护，看起来寥落颓然。门窗紧闭的白色岗亭，在早晨的薄雾里，更显得幽怨孤独。

再往前几十分钟，就到达山路的尽头，视野变得明亮宽阔。站在石砌的观望台，可以有２７０°视角展望港岛周围的海域。从这里看漂散在孔雀蓝色海水中的小岛，恍入蓬莱仙境，更像电影Ａｖａｔａｒ里的神奇幻景。一个常在这里跑步的洋鬼子告诉我们，这样的景色，现在越来越少见。港岛的空气质量逐年衰败，雾霾日里，这里根本看不到海和岛屿。

还好目前的空气污染，还无法掩盖香港所展示的美丽。四面环海的港岛，寸土寸金，却仍然保留着大批的山野绿地。英国人管理时，修筑了很多步行山道，蜿蜒穿越连通岛上的不同区域，是中短途越野行走爱好者的梦想之地。因地理环境优势而无处不在的美景，也只有在山上行走时，才能充分领略。

港岛的公共交通，四通八达。像我这样的喜欢暴走城市看洋眼的，买个八达通卡，基本不需要打的，就可以到港岛的各个角落。八达通卡也可以用于轮渡（包括Start Ferry），这样去周围的各个岛屿也十分方便。

我最喜欢从住处乘有轨电车，到中环市中心去香港公园。公园依山而建，完全对公众免费开放。公园里有着动植物园，和亚洲最大的室内观鸟馆。

香港的双层电车，以前只在旅游广告和电影里见过。真的亲身乘坐，领略到的是完全不同的风情。有轨车开得很慢，一路伴着铛铛的铃声。所有的车窗都可以高高地开启，让街上的声音和气味没有阻碍地漫进车里。德辅道上有很多海产干货点，也是我每次进中环的必经之路。车开在德辅道，一路闻着干海产的气味，看着街上的购物的行人，忙碌的商贩，我自己早已全心融入这样亲切的生活，成为了港人中的一个。

老父亲来香港，也最喜欢坐在有轨电车的第二层，笑眯眯地看窗外的街景，听着铛铛的车铃，眼里充满回忆。而我心里先入为主的浅薄香港的印象，在恍若时光穿越的温暖遥远的回忆里，早已灰飞烟灭。香港，竟然唤醒了我记忆深处的故乡。这样的记忆，在离开上海二十年后，我以为再也无处可寻。但当我走在上海街、广东街，走过一家家门面朝街开的小店， 我记忆的眼睛，分明又看到了上海以前的福州路、金陵东路。。。

香港的自由开放，吸引着南亚各国来寻找机会的人。因为王家卫的《重庆森林》，我曾慕名去了尖沙嘴的重庆大楼。这一带聚集了来港“跑单帮”的各国人种，可以买到最正宗的印度 咖喱。在我去过的城市里，香港是提供最多消费选择的地方，高中低各档次的消费品和服务，应有尽有。 这里没有政府资助的意识形态上的多元化，有的是自由经济的高效和活力。什么样的小生意都会有人帮你做，守时守信，收费合理，服务到家。

香港的餐饮业，提供世界各地的美食名餐。其品质优良，价格合理，选择众多，是美国加拿大的餐馆和饭店无法企及的。 低价的服务，是其高性价比的根本原因。 香港人的勤劳敬业，也最能体现在每天的一日三餐上。最常见的类似于快餐店的饭馆，是茶餐厅。有人曾推荐我去一家做馄饨面挺有名的茶餐厅，二十港元不到一碗，做得认真可口，每个馄饨里都有两个鲜甜的大虾，蛋面火候完美，口感脆爽。在香港这个房价惊人的寸金之地，经营那种薄利却认真的馆子，依靠的只能是每天超时的劳作，才得以维持。我住的地方，周围有很多欧式的小酒店，基本是赚在投行里工作的中外白领的钱，本地人只去价廉质优的馆子。离小酒馆不远处，有一家小门面的粥店，只做外卖。每天都看到父子两人从早忙到晚。有天我下午回来，看到儿子正坐在人行道边，靠着栏杆，酣然入睡。。。中国人的坚韧和顽强的生存力，在勤劳的港人身上处处可见。

一个朋友在湾仔与人合租了一套公寓，房主自己住到了深圳。他用每月二万港币不到的租金为在美国读书的儿子交学费。收的租金在那里的地段是偏低的，原因是他自己时不时会来住一两天。他在阳台上用纸板箱搭了一个小窝，里面还装了台灯和电扇。台风季节时，他就只能在客厅里凑合一下。

港人的希望和梦想，有很多寄托在当地的寺庙道观。商店门口、人行道一角，随处可见供奉的财神菩萨。去参观本地一个香火很旺的寺院，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人们带了全鸡全鸭，大包小包放在供奉地区跪拜。我只在外围地区观看，正感慨人气壮观，不期看到一只白色的蝴蝶，正上下翻飞盘旋在烟雾和烧鸡烤鸭的香味中。我看了很久不愿走神，心里期盼着这只孤独美丽的白蝴蝶不被香火熏昏了过去。刚转头跟人讲了一句话，那只蝴蝶已不见踪影。。。

如果为香港做旅游广告，大概可以用很多词来形容，但我大概不会说他“浪漫”。这是一个如此实际的地方，任何空间都紧凑到容不下一点幼稚幻想。带着这样的醒觉，我多次意外地看到马路上为慈善募捐的学生，商场里为流浪动物收养作宣传的社团活动。港人当然不冷漠，成千上万的香港市民每年六四风雨无阻地到中环参加纪念活动，那是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唱出希望和梦想。

我想我能看到的只是香港的很小一部分，这个有着深沉历史和丰富内涵的弹丸之地，真实演绎着生活的两极，现代和传统，富裕和贫穷，豪华和破败，理想和世俗。。。要是在十年以前，我决不能想象自己今天会说“我爱香港”。我爱香港，不是作为一个购物的游客，而是一个偶然的临时港人。虽不能与他共命运，我的内心却在某时某刻和着他的脉搏而跳跃。

最后一次离港的飞机上，读到南华早报的一条新闻，主题是中央政府的“一国先与两制”的警告。。。从那次离开，我很久没再去香港。

君可曾别来无恙？

乔叔（Uncle Joe ）

肖恩的婚姻

气味

薇安的爱情

本命年的爱情

关于爱情

关于自由

日本花园的黄昏

搬家到这个地方二年多，才发现了那座小小的日本花园。这个城市，近几年像莽草似的窜出太多Condo， 可开发商们不把所有的荒地都插上更多玻璃盒子，仍誓不罢休似的。花园坐落在新开发的共管公寓楼，和正待建造的一大片荒地边上，紧邻城里最大的购物中心。走出花园不到五分钟，就是Mall的停车场和入口。幸亏藏在了那片荒地后面，花园得以保持些许闹中取静。

整片园林大约就是本地一栋豪宅加前后花园的占地。主景是一个圆木构筑的日本式凉亭，完全通透，造在杉木板铺成的平台上。一米多高，直径大约半米的铸铁钟，低低悬挂在木架子上。平台延伸出亭子缓缓坡顶的遮蔽，一直遇到池塘的边缘，筑起栏杆。池塘边种着芦苇，青石散落在水边和岸上。栏杆上有牌子，提醒不要喂食野生动物，但每天仍有周围的居民带了孩子来这里，拿着面包喂塘里的鸭子。有人说塘里有鱼，但我从来没见过。

最喜欢黄昏的时候来看人，看水，看鸭子，看大钟，看亭子，看小木桥。。。不远处的玻璃盒子大楼，每到这个时刻也温柔起来，反射了金色的夕阳，投到花园里，让所有的景物都戴上幻象似的光晕。

不知什么时候，水塘边靠岸的石头上，站了个以前从没看到过的水鸟。小头，细脖子，细腿。。。细细的一条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象是铅丝折的。我原以为是只鹤，心里开始感动。一只不知哪里来的鹤，落在繁华的闹市，停在了黄昏的日本花园。。。这样的魔幻奇遇，只有在日本卡通片里经历过。只是不管如何怀着浪漫情绪来看，这只水鸟实在是没有鹤的仙态雍容。回家一查，果然，是只苍鹭（Grey Heron）。

但心里仍然有了新的牵挂，每天担心，会不会有人把苍鹭偷去炖了。后来两次去，果然没有看到，担心的同时，更是每天去看一看。那天趁天还没黑，照例心怀希望，晚饭后走了过去。那苍鹭竟然就站在同一块石头上，我一下子放了心。正看着它一如往常地纹丝不动，它却一转身,飞向另一岸边，轻轻停在浅水处，低头全神贯注看着水。我可是从没看到过苍鹭捕鱼啊，不禁有点兴奋。太阳已经落下，四处开始暗了。正纳闷苍鹭那么聚精会神，是不是看到晚餐了，忽然发现接近青石的水面，有一段白色的影子在闪动。隔着一段距离，在昏暗的光线里，我立即知道那是一尾白鲤鱼。它就在苍鹭脚边微微扭动着，荡漾起阵阵水波。可苍鹭就像着了魔，只是低着头凝视着鲤鱼，全然没有进攻自己的猎物的意思。。。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我开始好奇，想走近看个仔细。还没等到足够近，苍鹭已经抬头起身，飞回了它原来一直站的石头。暮色中，白鲤鱼尾巴一甩，钻入涟漪中不见了。

也许是黄昏，也许是日本花园，让这样的情景奇怪甚至梦幻。“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飞鸟与鱼的距离，一个翱翔天际，一个却深潜水底。。。” 不知道为什么，这首天知道是不是泰戈尔写的诗，在脑子里回响。我开始想象苍鹭和鲤鱼的前世，可曾是一对情人。他们绝望的爱情无法圆满，只能约好了在这世再相见。而轮回差错的羯磨，让他们在这一世，终不得相守。只能一水之隔，偶尔相逢相望。。。

正胡思乱想，已经走到了购物中心的街口，车水马龙把我从想象里拉回现实。还没到周末呢，仍有络绎不绝的车进停车场。人们买东西的激情，旺盛不息。

S公司坐落在城市的西山地区，出门一拐弯是维多利亚道，一路临街的小门面，花店，定制设计的服装店，咖啡馆，小酒馆，特色小餐馆，美容店。。。沿着大街再往北走十分钟，车行道拐弯，维多利亚变成了步行小街，便是闹中取静的山脚地区，散落着很多独立住宅，每栋都是由建筑师定制设计，有着各自的特色和魅力。宅基间多以一人高的灌木隔断，房前屋后的花园角落，也都出自专业景观设计，每一丛花，一片草木，一块顽石，看似随意天然，实则用意精心。每家园中的花草还都不一样，让走过路过的人驻足，赏心悦目的同时，也揣测几分女主人的品味心思。每年夏天，本地的园艺承包商会在这个地区签到很多合同，从六月中到十月底的这段时间，这地区的每家门前的各色花卉竞放，像园艺竞赛，也像宅子主人们不动声色的攀比。那些砖石结构的宅子至少有四十年龄，但每年被精心地维修养护，错落屋檐下，门廊上，山墙侧，角角落落的木装饰，安静地优雅精致者，就如出身于深厚世家，已不再年轻的女人，举手投足从容到无一丝张扬，却不经意地时刻流露着底蕴和自信，还有引人遐想的丰富故事。

阿文在午餐休息时最喜欢从维多利亚一路走到西山，走过每家的花园和房子，再折回来上班。她一般带午饭上班，在公司里热完吃了以后，再去走这么一圈消食，还可以在她无限向往的山脚“圣地”瞻仰一番。 夏天维多利亚上chic小馆子的室外林荫坐，总有同事在那里一起吃饭，阿文只偶尔去凑一下热闹。馆子的特价午餐就是一个汉堡一点土豆条，也要$10.00以上，加上饮品，税和小费没有$15.00打不下来，她嫌贵。不过阿文实在是很喜欢坐在那里感受一下中产阶级的优越，看着不用上班的女人们，气定神闲进出美容店，还有那些皮肤黑黑的菲律宾保姆，推着或手里牵着一两个金头发，漂亮得像画里出来的小孩子。阿文走过那里的每幢宅子，都会忍不住隔着花园朝着临街的窗子看去，从来没有看到过人影。她经常想，“如果是我，一定每天都坐在窗前，端一杯咖啡，看着花园。。。”阿文很清楚这种幻想来自于遥不可及的向往，她在公司做着年薪六万不到的分析员，丈夫杰姆斯刚开始读文学博士，希望毕业后能在大学里谋个教职。

阿文和杰姆斯是学校里认识的，杰姆斯比她大十岁。她工作后，杰姆斯便求婚，她马上就答应了。跟杰姆斯结婚的四年里，她一直是有着幸福感的。杰姆斯拿着学校偶尔做助教的微薄薪金，但是并不妨碍他的良好品味。杰姆斯和多数中产家庭长大的白人一样，有着对生活的最低标准，比如不喝十五元以下的红酒，每年必须出外休假等。他住在城市里很酷的一个地区，原先租着一栋别致古老的公寓楼的地下室，结婚后，他楼上的邻居搬家，把公寓让给了他，他和阿文一起出钱，找人重做了地板，开着阿文的旧车买来了一些陈旧却不失质地的老家具，阿文放上了国内带来的小装饰，挂上蓝布窗帘，就是一个很温馨的家了。阿文那时十分的欢喜，她把中国同事珊迪夫妇请来吃饭，点上蜡烛，吃的是简单的西式土豆烤肉，杰姆斯总能介绍一些他的研究项目来作话题。虽然一桌只有杰姆斯一个人不讲中文，大家始终用英语对话。这时候的阿文是一个优雅的主妇，像所有训练有素的太太，沉着地讲着圣诞节去看杰姆斯的父母的故事，讲着公公婆婆的大房子。。。直到有一次讲到中国人朗财女貌的话题，她向杰姆斯解释这种婚嫁选择传统，没想到杰姆斯说“我赚钱养活自己，不就可以了吗。。。”阿文的神情里便有了失落感。

阿文的失落是随着公司的婴儿潮渐渐增加的。她和杰姆斯回国，除了听到各种好奇的问询，“为什么还不生孩子”是最经常的问题。考虑到自己已经过了三十三岁，阿文实在找不出太好的理由来缓释这种压力。 公司虽然不大， 却提供很好的产假，上上下下出生的孩子不下二十个，有的女同事在修完一期产假回公司六个月后，马上开始第二轮产假。阿文也想享受一下产假，更想生一个有着杰姆斯一样蓝眼睛，金头发的孩子。只是她怎么也算不出，多了一个孩子，如何维持现在的生活标准。虽然杰姆斯的确是在养活自己，但是每次休假回国，特别是去欧洲度假，如果没有了阿文的工资补贴，是想都不用想的。杰姆斯对此从来都是泰然处之，他常说“别以为我在用你的钱，你有很多事也靠着我帮你的。。。”阿文没法反驳他，在一定程度上，她知道他是对的，她的语言和社交都得益于和杰姆斯的关系，更不用说把杰姆斯带回国，和到中国社团派对时，所受受到的特殊关注和礼遇。但她深信，自己应该有更好的生活。

公司女人多，流言也多。多是关于副总裁艾森曼的私人生活，以及他与公司明星女雇员们若有若无但千丝万缕的联系。大家喜欢在啤酒会上观察揣测这种迹象，连临时雇来做方案的顾问们也嗅到了荤腥。皮特是顾问中最资深的，他记恨艾森曼对他苛刻，更讨厌艾森曼公开的的强烈犹太复国主义情节，有一次艾森曼声称巴勒斯坦人在以色列有着与犹太人等同权利，皮特是唯一当众质疑艾森曼的。皮特还公然在圣诞舞会上拍了艾森曼和另一漂亮女雇员，坐在舞会休息室的一角沙发上说话，女雇员的一只手看似落在了艾森曼的膝盖上。皮特趁艾森曼不在，在啤酒会把照片拿出来传阅，还特别趁着酒兴问“她另一只手在哪里？”阿文有点惊异于这种胆大妄为，作为公司的“小土豆”，她从没有机会直接跟艾森曼说话，有着类似对于神秘偶像的敬畏。她注意到艾森曼经常去找珊迪谈话，觉得艾森曼对珊迪器重有加，便向珊迪表达了对皮特那种轻浮不恭的不满。珊迪却告诉她，艾森曼的确有些暧昧的举动，阿文听了不说话了，只是暗暗纳闷自己为什么没有成为艾森曼关注的女人，每次的啤酒会她便更注意听一些关于艾森曼的八卦。信息中心兼圈内人咪咪从来都不让寻求信息的人失望，几轮啤酒会下来，阿文已经知道艾森曼家的房子就在西山地区，他的太太也是犹太人，生第二个女儿时因为体重而难产。。。

春末初夏是争艳的季节，女孩们子早已藏不住裹了几个月的身体，争相让皮肤来做太阳的情人。S公司的那些推动婴儿潮的女人们，也纷纷施展风情，于是公司里举目便是各种肤色，高高低低，深深浅浅，活活泼泼的“事业线”（cleavage）。中国人的女雇员们多是坚守着深藏不露的含蓄，除了阿文，她着实花了不少心思把自己提升到“有线族”。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让阿文凭添了风韵以外，还有挤入“主流”一员的自信，于是她决定那天和大家一起到维多利亚的法式餐馆吃午餐，去享受一下看和晒（see and be seen）的感觉。于是命运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中午，便安排她坐在了艾森曼的对面，便让她对着艾森曼说“中国人的传统是，女人得为男人生一个儿子来传承他的名字。。。”大家都在吃自己盘子里的午餐，跟自己临近的同事闲聊，看着来来回回年轻美丽的生命。。。谁也没有注意艾森曼对着阿文的凝视，意味深长地表达对中国文化和传统的兴趣，谁也没有注意阿文已在那双黑得深不见底的凝视下，得到昭示，她看到了自己的未来，看到自己淡定寻常地走进那家美容店，看到了临街窗子里的女主人，端着咖啡，看着精心设计的花园。。。

一年后阿文开始修产假，大家在啤酒会给她作了baby shower. 又一个夏天来的时候，阿文约了珊迪到维多利亚道吃午餐。一岁不到的孩子在婴儿车里看着珊迪笑，他的眼睛黑得清澈，黑色卷发柔软明媚，漂亮得就像儿时的大卫王。

(全文完)

*本文完全虚构，若与真实相似，纯属偶然

由于上市后急于扩大，S公司的中层经理们是比较松散的，新招进的中层经理包括丹尼斯和苏珊， 他们对于公司原有的系统和医用软件的应用流程和要求不甚了了，尤其是苏珊刚刚从数学系毕业，几乎没有管理经验。不过她学得很快，更是没有一点架子，跟手下的同事们很合得来，她尤是啤酒会上能和男同事豪爽谈笑的女将。有次她带来了一个漂亮的妩媚女人，介绍说是女朋友，没有人表示吃惊，都很自然地一边谈笑，一边看着她俩亲昵地坐在一起，苏珊就此高调出柜。

公司早有公开的同性恋雇员谢尔顿，没有人对此少见多怪。谢尔顿的桌上显眼地放着他和男朋友的亲密合影，曾经有一个比较“纯洁”的中国同事，看了照片后，问他“是你兄弟吗？”被告知“是我男友。。。”那个中国同事差点忘了想问什么问题了。谢尔顿清瘦，光头，说话柔合，喜欢用意想不到的形容词，比如他总在讨论问题后说“It’s deliciously clear…”谢尔顿与女同事很合得来，喜欢经常成为人们的注意中心。万圣节的时候他是化妆上班的积极分子之一，有一年他戴上金色假发，和另两个女同事扮成“Charlie’s Angels”，成为啤酒会的一大娱乐节目。谢尔顿是一个很开放的人，喜欢新鲜尝试，有次中国同事们带他到本地一家以正宗麻辣闻名的川菜馆，这家的一大碗水煮牛肉里半碗是辣椒， 把他吃得从脖子一直红到光头顶，不停喝水，还连说“很棒。。。”

谢尔顿的问题是和他同办公室的唐。唐是公司的元老级雇员之一，外号“Big Don”（大佬唐），这本是对黑社会大佬的称谓，这样叫，一方面因为他在公司的资深阅历，二来也是因为大家知道他的无冕之王的地位，经理们十分依赖唐的经验和知识，以和M公司洽谈技术衔接，及系统设计和完善。唐的长相和衣着都很蓝领，虽然不聪明，跟人打交道却稳重谦逊，说话井井有条，做事也考虑得周全，十分仔细。他快四十才结婚，太太是厄瓜多尔人，他去南美旅行时认识的。谢尔顿把男朋友的亲热照片自豪地放在桌上，也不知道唐走进走出看在眼里，心里是怎么个想法。反正他每天在办公室给太太用西班牙语打电话，张口闭口的“mi amor”，谢尔顿一旁听了五年，倒好生心烦。更烦人的是唐对于啤酒的喜好，不是因为他喝酒太多，而是他总把啤酒罐收集起来放在办公室墙角，到了时候就叫上几个他差得动的同事一起去退了，再买啤酒，这样他就有理由不自己掏钱买酒。这个习惯让整洁自爱的谢尔顿日渐无法忍受，吉穆来了后，开发组的“阳刚文化”更使他不舒服，便跳了槽。

“大佬唐”的能量还在于调动别人加入啤酒会，定期贡献啤酒，特别是那些专业上总来请教他的中国同事，他们也知道唐在公司的重要，虽然自己并不喜欢啤酒，也就当是花钱做公共关系了。质检科的宋勤便是个“感恩”类的啤酒贡献者。她因为跟自己老板不合，找到了一个更大的公司准备跳槽，便兴致勃勃地告诉大家新公司的各类好处，唐便说“听来你今天得多卖点啤酒了。。。”宋勤真就冒着大雪去买啤酒，还摔了一大跤。大家喝着她买来的啤酒，照例又说又笑着八卦趣闻，没有人注意宋勤裤子上的泥浆印子。

唐的谦和稳健却无法用在大胡子杰这里。杰是吉穆雇来的“geek”，让他做产品的rapid prototype。 杰自己想塑造的是类似天才另类形象，他是希腊裔，留着大胡子，却不喜欢别人叫他“圣诞老爷爷”。他在自己的博克上说最喜欢的书是“Zen and the Art of Motorcycle Maintenance”。杰说话轻柔，却常常带着他自认为聪明的讽刺，比如他有时会把技术讨论说成“intellectual masturbation”。。。得罪了不少人，唐对他尤其痛恨。吉穆在的时候，跟杰的风格很对得上胃口，他总是为杰说话，背地里让杰跟大家改善关系。于是杰有天给大家寄了一个长长的伊妹儿，讲了一个寓言故事：

一个农妇用二个陶罐挑水，一个陶罐完美无暇，另一个有裂缝，每天都一路漏水，到家后，就只剩半罐水了。裂缝陶罐很自卑，问农妇为什么还要用它。农妇笑着说，“我早知道你会漏水，所以我在去挑水的一路上，都洒了花籽，每天来来去去，路上的花籽都被你浇了水，这么些日子，发芽成长开花，现在这条路铺满了鲜花。。。”

这本是一个很美丽的故事，告诉人们人各不同，生活因了大家的缺陷和瑕疵而多姿多彩，结尾是这么说的“To all my “crackpot” friends, have a great day and remember to smell the flowers on your side of the path.”唐却为了这句话气坏了，因为“crackpot”这词也可以是讽刺一个人脑子进水，就像磕药以后，无法正常思维。唐一口认定杰又在讥讽别的同事，在他的影响下，多数人都避开杰，质检科更是对杰写的那部分软件怨声载道。

最后杰跟咪咪产生了冲突。吉穆让咪咪收集杰做的项目的技术要求，“空气脑子”的咪咪以淘糨糊应付，不能提供杰所需要的准确信息，还拿出她娱乐啤酒会的功夫来和杰瞎掰乎。终于有一天，杰忍不住对她说“你应该去跟你男朋友讨论清楚了，再来跟我谈。。。”咪咪当然隔手就告诉了男朋友兼开发部经理丹尼斯，他便一路状告到了戴安那里，于是监管科开始介入杰的工作，查他用的代码和工具是否符合标准。杰虽然每天仍然乐哈哈像是没事一样，同事们却知道他呆不长了。果然，杰被要求把手头的工作转交给另一技术骨干，一个月后，莎拉宣布，公司让杰走人，原因是“他无法和公司的环境融合”。杰走了以后很长时间，唐仍然无法消除对他的憎恶，每次啤酒会说起杰，唐总是把杰的“crackpot”伊妹儿拿出来重温一番，很多人都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对杰有这么深的偏见。

命运很多时候执行的是“摩非定律”。唐在公司稳稳当当十多年，手里拿着每年发给当奖金的股票，却没想到公司有一天会沉船，而他就像将要跟着船一同沉底的船长。那些股票除了让他多付很多税以外，没有能让他像谷歌微软的雇员那样富起来。在公司裁员到刮骨那一阵，唐是唯一的给M公司合作项目进行维修的技术骨干。公司退市被收买了以后，唐为了自己手里不值一文的股票憋了一肚子气，终于放弃了十几年在公司的资历，在高盛找了个机会跳了槽。一年以后，唐所在的高盛的技术组招了个新开发员，第一天来上班，唐看到一脸清爽，笑嘻嘻的新同事来跟他握手。新同事看到他笑得更开心了，开口说“唐，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认不出我吗，我是杰。。。”

*本文基本虚构，若与真实雷同，纯属巧合。

Ｓ公司创始人戴安的丈夫是本市犹太医院的副院长，这个医院也是戴安执教大学的实习医院。公司最初创业基金的一部分，就是从一些犹太医院的主任医师集资的。这仿佛奠定了Ｓ公司的“犹太基调”。戴安最初找来写系统软件的是三个犹太学生，总设计师艾瑞克，去以色列服过役的艾森曼，以及跟着自己作研究的一个博士生。后期又招进了一批从俄国来的犹太裔雇员。

高个子的艾森曼有着跟他鹰勾鼻子一样的锐利眼神，眼睛会随着场景而变化。在董事会和管理人员会议上，他的眼神深不可测，就像他黑色的头发和隐隐的络腮胡子，而每次公司会议，给员工作演讲时，他的眼角会下弯，显得忧郁善感，配以沙哑的嗓子，竟给人隐隐的类似古时犹太王子的魔力。他的办公室摆着一把吉他，戴安常告诉人们，艾森曼弹一手好吉它，唱歌动听，但公司里只有很少人听他弹唱过。这种圣经时代的古典魅力，和吉他弹手的浪漫，分明也拨动了五十多岁戴安的心弦。艾森曼部队里曾是军士（sergeant）的经历，方便了“领导”背景的建立，奠定了他跨入高层管理门槛的垫脚砖。他毕业于一个被称作“最后机会大学”的本科，没有别的公司的管理经验，这使得在写公司网站上公开的管理人员简历时，稍微费了点劲，在一群有着博士，硕士和大公司管理经验的高层管理人员中，艾森曼的简历读来不免有些另类：

＂艾森曼先生拥有ＸＸ大学计算机科学本科学位。。。在Ｓ公司开创时加入，并对系统的基础研究开发和设计有着深入的理解。他在Ｓ公司责任的逐渐扩大，加之１９８６－１９９１的军官经历，给与他卓越领导才能的良好纪录。。。＂

总设计师艾瑞克没有艾森曼的身高，喜欢穿黑色衣服，有着类似灰暗色的英俊。他个性温和，是一个不善于表达的人，经常话说一半，让人摸不着边际，但他对人的宽容和乐于助人却受到同事们的喜欢。他娶了一个很漂亮的金发太太，先有了两个小孩，还想要更多孩子。但是自从吉穆上任以后，艾瑞克的美满生活被严重扰乱了。他必须跟上吉穆的超快节奏和无休止的命令。更糟糕的是吉穆雇的技术组小头头比尔对他这个元老毫不留情面，公然在各种场合挑战他。比尔本不想在公司长呆，他计划好了六个月后去读ＭＢＡ，出来后就不用再写程序，而在管理层实现他的野心，他不在乎公司人情，很乐于做吉穆的代理和棍棒。就在艾瑞克忙于招架的时候，他太太生下了第三个孩子，私人生活加上工作的负担使艾瑞克疲于奔命。原先给他增添俊雅风度的黑色外衣上，有时竟缀了白白的头屑。年底的产品发行期限无法达到，吉穆就把责任推给下面，莎拉仗着戴安和艾森曼，当然不会接这个刺球，她便和吉穆一起，把责任推向了艾瑞克。在一次和吉穆的电话会议上，正在Ｍ公司出差的吉穆和莎拉轮番向艾瑞克发起责难，艾瑞克招架了一阵，终于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离开了桌边，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坐到了墙角的地上。第二天，他便申请休假一个月，不久以后便找了另一个小公司跳了槽。他最后一天，跟大家在啤酒会上道别时说“我现在感到，好像很重的负担从肩头落了下来。。。”

艾森曼认为最可靠的用人计划，是建立一个希伯来班作为信任圈子，但是能雇到可以担负重大技术责任的犹太人却很难。这个城市有一个挺强大的俄国犹太社团，基本都能说写希伯来语，艾森曼便从中物色一些熟人来公司。杰可布是最早进入公司的开发员，是唯一戴了贴头皮的小帽来上班的。杰可布脾气很好，说话快，但总是轻轻的。他精精瘦瘦，却喜欢请同事们吃各种包装甜食，自己却不碰，久而久之，女同事们就看出了猫腻，再不吃他的零食了。他能言善道，总会完全正确地从公司利益来说话。夏天到了，有人抱怨办公室的空调没调好，太热，他便说“我以前给一个割草公司打工，大夏天热得不行，就到老板提供的没有空调的卡车里待一阵子再出来，就像进了空调环境一样，不觉得热了。。。”　只是他技术能力实在不行，在公司五六年，仍然搞不清系统的流程，开完技术会议，大家都明白了该做什么，他总说出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再开小会“商讨对策”，问些没有边际的问题。他这种表面滴水不漏，实际能力上的不同步，到后来就变得很烦人，大家就懒得再搭理他，他自然而然变成了项目组里out of the loop的一个。在公司缩减裁员时，尽管以往他向艾森曼通报了不少吉穆和队里的情况，也被当成“脂肪”给精简了。

在S公司连年亏损，烧钱度日的时候，艾森曼雇了几个讲希伯来文的俄国犹太人。尤里是其中一个，他在以色列的一家小公司做过几年职员，没有人知道他有怎样的技术背景，艾森曼给了他一个不尴不尬的头衔“Scrum Master”，他多是以希伯莱语和艾森曼交流。尤里的实际责任是为艾森曼作公司的内管家，纪录雇员的进出时间表，时常走到他们身后看看他们是不是在做私事。艾森曼曾经雇过一个非犹太裔的开发员，是他同一个大学的。艾森曼让那个开发员去专业训练，不久后他却跳槽走了，令艾森曼很生气。他下了决心不再因为“被背叛”而失颜面，因此尤里的一个很重要的任务，是捕捉任何技术骨干的跳槽迹象，这样可以让艾森曼先下手砍掉“不忠者”，来保护自己持权者的心理优势，尽管这样做，意味着公司得付出不必要的雇员解聘赔偿金。

艾森曼亲手扶持的希伯莱班不负他的希望，在公司最后一息的载员， 撤市，直到被另一以色列人持有的公司收并的过程中，表现了极其稳定的忠诚。在公司被收并后，戴安已没有很多决定权，只花时间在学术和公司的研发上，她偶尔发表一些论文，去研讨会和展销会为公司提升一下知名度。艾森曼没有了戴安的“护荫”，倒有了更多自由，因为对系统的熟悉和个人魅力，他的地位有升无降。被收并两年后，艾森曼把尤里提职成了开发部经理。

*本文基本虚构，若与真实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