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17日 第三天 徒步环游太阳岛
(一)
睡梦中依稀听到踢踢哒哒的脚步声,铃铛声,不知身在何处。我睁开眼睛,屋内一片漆黑。伸了个懒腰,才记起我睡在一个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头枕着连绵的安第斯雪山,背倚着荡漾的提提喀喀湖,在太阳岛的怀抱里,沉沉地睡了一夜好觉。
伴着踢哒的脚步声,驴子打了一个响鼻。岛民牵着驴子,要赶在天亮前,去山下的“青春之泉”取水。一天的用水,都要在拂晓时分驮上来。
我看了看手表,才五点半,于是蒙头继续睡。迷迷糊糊好像睡着了,听到阳台上挪东西的声音和脚步声,我惊醒过来。说是窗户隔开的阳台,其实更像门槛,一抬脚就能跨过,而且窗子关不严,里外都能打开。我翻过身来,用左手臂支起身子,伸出右手,撩起窗帘的一角。
太阳岛上,我的看得见风景的房间!
阳台上,隔壁的澳大利亚小伙子,正在架起三角架。远处,雪山背后,太阳金色的光芒,如一只巨臂托着一盏神灯,周围的云层被照得橘黄,柔和温暖。幽暗的湖水,将醒未醒,在夜的轻纱和晨光的熹微中,像美人刚睁开的迷蒙睡眼。
我睡意顿消,立刻坐起身来,推开窗子。听到开窗的声音,澳大利亚小伙子回过头来,客气地说,“对不起,是不是吵醒你了?”
“是吵醒我了,不过,非常感谢,要不我会错过日出。”
我爱睡懒觉,对看日出向来没有多少热情。出门旅行,看过几次日出,大学时期在庐山看日出,后来在夏威夷茂宜岛看日出,在缅因州卡迪拉克山顶看日出,在美国本土最高峰惠特尼峰顶看日出,记忆中都只留下摸黑早起的不情愿和在山顶等待时的寒冷。可今天,拥着睡袋坐在旅馆的床上看日出,在提提喀喀湖中神圣的太阳岛上看太阳从雪山背后升起,这是何等的殊胜!即使就为了这一刻,也值得我千里迢迢,乘车换舟来到太阳岛。
澳大利亚小伙子把相机架在三角架上,设在录像档,然后安静地坐在阳台一角。我们无声地凝视着太阳从雪山背后冉冉升起,东边的天空和云层呈现一片灿烂的金色,沉寂的湖面渐渐苏醒,像一只神秘大手撩开夜幕,送来光明和温暖,以及美丽的色彩变幻。
我不由自主站起身,顿悟了瑜伽中的“礼敬太阳”。“礼敬太阳”是瑜伽中的一套热身动作,但真正含义是对升起的太阳的礼敬和崇拜。此刻,面对雪山背后冉冉升起的太阳,我也有一种冲动,想双手合十,顶礼膜拜,心里对太阳充满了敬意和感恩。
印加文化以太阳神印提为中心。他们对太阳的崇拜,从宗教传说、政治体系到房屋建筑、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无处不在。而太阳岛作为太阳神的诞生和居住之地,一直就是印加人的圣岛。
雪山背后的神灯,终于露出了半个圆脸,镶在山脊,金光四射,山脊仿佛被野兽咬掉了一口。我不得不戴上太阳眼镜,才敢直视。很快,整个圆脸都露出来了,在湖面投下一条金灿灿的光柱,直抵湖心。太阳继续上升,湖面洒满粼粼金光,迷蒙的睡眼不再,美人灵动活泼的眼睛,宣告着神赐的新的一天的到来。
澳大利亚小伙子起身去关相机。我们俩各自沉浸在太阳岛日出的奇幻之中,忘记了对方甚至自身的存在。此刻,才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发自心底地“哇”了一声。无需更多的语言。
(二)
我的心情,如同初升的太阳一样,明媚,充满活力和期待。今天,我将徒步环游太阳岛,多么激动人心。
我快速地涮了牙,用湿毛巾擦了把脸。想着驴子从山下驮水上来的辛苦,我实在不忍心用水。收拾好背包,在旅馆楼下买了两升瓶装水,顾不上吃早餐,就迫不及待离开旅馆,上路了,其时刚七点钟。背包里有几根从家里带来的高能棒,足够我一天的吃食。只要有路可走,有景可赏,吃什么是没所谓了。
太阳岛上只有步道,没有任何机动车辆,也没有马车或驴车。很多步道还是古印加时代遗留下来的,只经过稍微整修。岛上几百年如一日,走在岛上,如同走进一本活的历史书。
沿着昨天上上下下走过几趟的土石路,爬到村子的坡顶,走过昨晚吃饭的餐馆,继续往前,房屋稀落,出了村。一条大路通向前面一个坡,可以看得到上面的尖塔,那是太阳岛的最高点。我朝着尖塔走去。看上去不起眼的一个坡,因为身体还没有适应高海拔,走起来还挺费力的。我听到后面有脚步声,一回头,竟然是旅馆隔壁的澳大利亚小伙子。一清早,全岛不见人影,仿佛就我们两人早起勤快。
我们一起爬上坡顶,除尖塔外,还有一栋断壁残垣的房屋建筑,仿印加古迹,但显然不是古迹。登上建筑的二层楼顶,视野开阔,太阳岛和环绕它的提提喀喀湖尽收眼底。早上金灿灿的太阳,此刻躲在白云后面,把白云照得通体透亮,湖面如一面反光的镜子。背阳的一边,天空飘着几朵稀疏的白云,水天一色,一片蔚蓝。不远处的月亮岛,起伏有致,线条柔和,不愧是跟太阳岛相偎相依的美丽温柔的妻子。
我们静静坐了一会,各自沉浸在太阳岛奇幻的湖光山色中,跟早上在阳台看日出时一样,互不干扰。然后,我们一起离开坡顶,他回村,准备坐早上的船回科帕。我继续往北走。
太阳岛上因为没有车辆,步道很多,其中最主要的有两条步道,一条沿着山脊,南北贯穿全岛;另一条沿着湖岸线,沿途经过岛上的两个大村庄。这样一圈下来,大概不到二十公里。我计划上午从南到北走高处的山脊线,下午回来,由北到南走低处的湖岸线。
离开坡顶没多久,我竟然云里雾里迷路了。山坡远看像野山坡,走近才看出有着一个个长方形,典型的古印加梯田。年代久远,荒芜了。越走越没有路,我才慌里慌张原路返回,心里不禁自嘲,既没有方向感,又不爱用GPS,还特喜欢独自一人出来瞎逛。
回到正路,刚好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两个人在走,我估摸着朝着他们的方向走应该没错。沿坡而下,突然看到下面有几栋茅屋顶的圆形石屋子,聚集在一起,在低低的白云和浩渺的湖水中,古朴凝重,让我喜出望外。我朝着这些石屋子走过去,近到眼前,不得不说,这里是目前为止我见过的太阳岛上最好的建筑。石砌的墙,石砌的台阶和走道,跟前面在尤玛尼看到的那些低矮的泥土屋比起来,显得堂皇高贵。原来这里就是网上人们提到的那个高级旅馆。怪不得昨天下午我在尤玛尼几个来回也没有找到,敢情是藏在村外。
院子里收拾得干净整齐,几条石凳子,几张石桌子,居高临水,开阔而宁静。院子里空无一人,唯有一丛丛黄色的小花朵把整个院子装点得很热闹。
这时,我才看到从旅馆这里,有一条泥石大路,往左通向尤玛尼村里,往右看不到尽头,这就是纵贯全岛的山脊径。找到了路,我松了口气,轻快地走起来。
没走多久,看到前面的路上,两根细木头撑起一横幅,横幅上的西班牙文,我认识“欢迎”和“太阳岛”。傍边有一小茅屋,门前的石凳上坐着两个土著妇女。她们一见到我,远远打招呼,说的话听起来不像西班牙文,估计是艾马拉语。等我走近,她们递过来一个本子,原来是要登记和收费。在网上读到过有人抱怨太阳岛上有不少收费站,好像是每个村子都要收过路费。这倒是有些滑稽,古朴得如同千年古书的太阳岛,偏偏就沾了这么一点商业味。我并不介意交过路费,岛民还是很纯朴的,只收区区十五块玻利维亚元,还给了收据。即使他们要一百五十块,游客也没脾气。
从登记本上看,今天我是第三个经过此地的。我很想坐下来跟两位妇人聊聊天,问问她们一圈走下来要多少时间,能不能赶上下午四点的渡船,可惜语言不通没法聊。我前后翻了翻登记本,昨天有二十六个人登记。没想到这么少人,敢情一船一船从科帕来的人,都是在尤玛尼停留一个小时,到此一游而已?真可惜。
(三)
我独自享受着步道的宁静,脚步轻快,心情闲适。这里跟混乱的拉巴斯比起来,简直是天地之差。太阳岛不宽,走在这条山脊径,左右两边都看得到湖水。海拔快四千米,岛上大部分地方都是荒漠,干燥,鲜有植被。但有一处生长着一片树林,好似新潮的嬉皮士,光头上故意留着一撮头发,感觉很滑稽。能在这样的高海拔生长的树,不知是什么树?树干细小,枝叶还算繁茂,不是高山常见的针叶林。
我走得正开心,四野的宁静突然被咩咩的羊叫声打破。右边的山坡上走上来一大群羊,羊群中两个小姑娘,比羊们高不了多少,一人手拿一根小木棍。她们赶着羊群,上到山脊,穿过山脊径,把羊赶到山坡的另一面。
专心赶羊的小姑娘,看到我,好像吓了一跳,停下来,看了我一眼。我指指手里的相机,她们互相看着,再看着我,很害羞,跟昨天在尤玛尼碰到的那两个主动要求照相要钱的小姑娘完全不同。我继续用手势鼓励她们,她们才慢慢走到一起,怯生生站在我面前。两个小姑娘差不多高,都戴着宽边遮阳帽,系着红色的围巾,上穿毛衣,下穿宽摆的蓝裙子,脚穿露着脚趾的布鞋,没穿袜子,手里还拿着赶羊的小木棍。遮阳帽挡住了她们的脸,我伸手去把其中一个孩子的帽沿推推高,另一个孩子立刻机灵地摘下了自己的帽子,露出乌黑的头发和黑红的脸蛋。太阳岛的太阳真厉害,即使是孩子,脸上的皮肤也被晒得很粗糙。
我给她们照完相,她们转身就要走。我掏出钱包,里面只有一个五块钱的玻利维亚硬币,我拿出来,做了个瓣成两半的手势,她们同时点点头,个子稍高的孩子伸手接了钱,小心地放进衣服口袋里,两人转头,各自走进了羊群。
我原地站着,看着她们,赞叹这两个孩子实在太乖了。在美国,受法律保护,也受法律约束,这样年龄的孩子,没有大人陪同,连家门都不能出。眼前的这两个小姑娘,每天在蓝天白云、浩渺湖水的广阔天地中,照顾着羊群,承担着生存责任。多么不一样的童年。
小姑娘们和她们的羊群沿山坡而下,估计是要去临湖的水边。干燥的山坡上稀稀落落长着一点枯草,肯定是不够羊群吃的。估计这两个孩子要在外面待一整天。我继续往前走着,宽宽的泥石路很好走,如果不是想着刚到高原才两、三天,要悠着点,我真想蹦蹦跳跳。
远远看到前面步道旁边有两栋小屋子,门前有几个石凳子,两丛艳丽的小黄花在荒寂的高原分外耀眼。大概又是收过路费的,我心想着。走近后,却不见人影,只有两只小小狗,朝着我跑过来。这两只小狗真可爱,对着我使劲摇尾巴,在我脚边转悠。突然,其中一只咬住我的左边裤腿,我提脚,它也不松口。这时,另一只咬住我的右边裤腿。我慌了神,会咬裤腿,是不是就会咬人?这里的小狗肯定没打疫苗吧,如果我被咬,可能会染上什么病吧?我急得直跺脚,它们咬得更紧。我用英文大声喊着“放开我,放开我”,小狗们全然不理,估计听不懂英文。我对着左右两边的屋子里大声喊“来人啊,帮帮忙!”,屋子里毫无动静,根本没人。这里不仅小孩子自由,小狗也自由。我吓得开始跑起来,两边裤腿上各拖着一只小狗,跑了二十来米,一只小狗松了口,停住不动,另一只小狗大概觉得独自不好玩了,于是也松了口。
我长长吁了口气,回头对着这两只调皮的小狗又是瞪眼睛又是跺脚。我好歹也算是走过荒野的人,没被熊吓过,没被狼欺过,竟然被两只小不点的小狗弄得这么狼狈,真是又好笑又好气。
我定了定神,继续往前走。走了几分钟,看到路上拦着一条横幅,边上坐着一个男人,原来这里才是收费站。他大概是小狗们的主人。可惜语言不通,我没法向他状告小狗们。我掏出钱包,他却向我摆手,也不知为什么不收我的钱。
拉横幅的杆子上贴着一张手绘的地图,点与点之间不是标着距离,而是时间。从这里到太阳岛北边的印加遗址,只剩半个小时。好景致、好步道,我不禁觉得路太短、时间过得太快。
时候还早,还不到十点半。我不急不忙,悠哉悠哉走着。看到路边不远处有一块大石头,我走过去,放下背包,在大石头上坐下来,吃点东西喝点水。天空湛蓝,澄澈高远,湖水如凝胶。高原的天空,高原的湖泊,别样的纯净,独特的魅力。四周静悄悄,我独坐着,身心仿佛都被水天合一的碧蓝洗涤着,轻灵明澈。
提提喀喀湖,太阳岛,比我预料的更让我喜欢和感动。加州内华达山脉无数秀美的高山湖,可以亲近,但没有提提喀喀湖的浩渺和壮阔;西藏的纳木措和玛旁雍措圣湖,浩渺壮阔,却没有岛屿可以让我如此亲近。这里,有巍峨庄严的连绵雪峰,有浩渺壮阔的汪洋湖泊,有孕育了一个古老文明的神秘传说,有可以触摸的古迹,有真实的人和生活。
(四)
登山杖碰触地面的声音和人的说话声,打断了我的遐思。我站起来,看到迎面走来一行十来个西方人,由两个当地向导带领着,显然是一个旅行团体。其中有人友好地跟我打招呼,我一边回应,一边背起包继续前行。
没走多久就到了全岛最大的印加遗址Chinkana。首先看到的是一块平地上几块立方体的石头围成一圈,中间架着一块平整的长方体大石头,看上去像一张完美的野餐石桌。据说,这就是印加时代的献祭台。动物和妙龄少女,都曾作为贡品,供奉在这石桌上,供印加文化中的诸神享用。
献祭台的对面,一块大石头形成的小山包。如果不带旅行指南,如果不认真看,很容易把它当作一个普通山包而错过。这块看似普通的大石头,却是太阳岛上最特别的地方,被称为圣石!这块石头名为Titicaca,按印加语拼法,Titi Khar’ka,意思为“美洲狮石”(Rock of the Puma)。提提喀喀湖的名称就是由此而得。
这块石头之所以取名“美洲狮石”,据说是因为远看其形状似一只卧着的美洲狮。美洲狮在印加文化中的地位,就犹如龙在中华文化中的地位。古印加的许多图腾中都有美洲狮。美洲狮代表现世,代表人间,也代表权利。蛇代表地下,秃鹰代表天上。
神奇的是,美洲狮石的西面墙上,可以隐隐看出一些图案。其中之一被认为是印加传说中的造物神Viracocha的脸部,另外两个是太阳庙和月亮庙。在古印加传说中,宇宙洪荒时代,Viracocha从提提喀喀湖的深处升起,正是在此地,创造了太阳,创造了月亮和星星,也创造了Manco Capac和Mama Ocllo两个人,印加文化中的亚当和夏娃。由此才有了日月星辰,昼夜更替,和人类生生不息的繁衍。
更为神奇的是,美洲狮石以南不远处,地上石板上有两个酷似脚印的图案,被称为“太阳之脚印”(Huellas del Sol)。这两个脚印一前一后,可惜大小有些不一。相传这是太阳神从提提喀喀湖中诞生的时候,第一脚落下的地方。
继续往北,就到了这片遗址中最引人注意的Palacio del Inca。典型的古印加建筑,依山坡而建,没有屋顶的石头墙,当然远没有秘鲁的马丘比丘那样规整完美,规模也小得多。但在太阳岛的蓝天白云和浩渺湖水的衬托下,自有它的美妙和迷人。穿行在石墙切割出的一个个小空间里,突然的一方小窗子,现出一方湛蓝的湖,好像古墙和圣湖在玩捉迷藏的游戏。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该是很有诗意和浪漫情怀的。
1992年,考古学家在太阳岛附近的湖底发现了一个很大的庙宇,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年载估计在一千到一千五百年左右。而且,湖底有一条路,从这个古庙一直通到科帕。玻利维亚政府正在集资,希望将来能把这座水底古庙,展现在世人面前。
时候还早,我静静地坐在美洲狮石和印加古墙之间的一块大石头上,悠闲地看看天,看看湖,看看零星几个过往游客。几位摆地摊的印加女人,东一个西一个坐在蓝天白云下的大石头上,一律的宽边遮阳帽和大摆裙,都埋头安静地忙着手里的针织活儿。有人来到摊前,她们才抬起头来笑笑,有人问价钱,她们才开口说话。
一切都那么宁静悠远,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这里是古印加文明的源头,想想,一个多么殊胜神圣的地方,却没有旅游热点的拥挤和嘈杂,不能不感谢玻利维亚政府对古迹的保护和对所谓的旅游开发的拒绝。
(五)
从Chinkana古迹到ChallaPampa村,太阳岛北端最大的村落,沿着湖滨小道要走四十五分钟到一个小时。路上有游客,也有岛民,不象早上走在山脊线那样安静,但自有不同的趣味。
刚开始的一段下坡后,回望来时路,蓝天白云下,山脊高高,人影小小。山与山之间弧形的湾口,湖水微波粼粼。继续前行,渐渐靠近ChallaPampa村时,小道旁时不时出现一栋小茅屋,院子里圈着牛或羊,门前晒着衣服,几块石头围成一个小火炉。一个眼睛滴溜溜的小男孩坐在篱笆旁,一条胖乎乎的大黑猪走在路中间,一对父子在门前翻晒渔网。一路走,一路意想不到的相遇。
当我爬上一个小坡,ChallaPampa全村跃入眼帘的时候,我惊喜得“哇”的一声。太阳岛上这一路走来,感觉在读一本立体的儿童书,每翻一页,都蹦出来一个让人惊喜的美丽图画。太阳岛在这里像两个背靠背横躺着的大写字母“C”,两个“C”的口里都衔着湛蓝湛蓝的湖水,而ChallaPampa村就爬在“C”的背上,五颜六色的房子在阳光下闪亮,象是被湖水托起的小彩盒。
村口有一棵树,第一眼就抓住人的注意力。白色的树干比岛上所见的其他树要高大得多,树枝伸展开来,墨绿色的树叶一丛丛,有的往上想触摸蓝天,有的倒挂仿佛要努力亲吻湖面。它给人一种特别的权威和力量,密集的房屋和白色的沙滩,全村都在它的俯视之下,它仿佛是全村的守护神。这么高海拔的地方,连草都难以生长,一棵树,独独一棵树,却生长得这么高大旺盛,实在是奇迹。
走过这棵树,沿着紧贴湖边的山腰小道,就进了村。高居山坡上的一栋水泥房子,几大盆姹紫嫣红的鲜花高悬而下,栏杆外挂着“餐馆”的招牌。栏杆边绿色的遮阳伞下,一对年轻人依栏而坐。山下湖畔有一长条大岩石,几个姑娘在岩石的一角洗衣服。清清的湖水,微波涟漪,鲜艳的衣服在水里涤荡,姑娘们的欢笑声随水波荡漾。
下了山坡后,村前一大片白色的沙滩,泊着三艘白色镶红边的小船,两只棕黄色的小猪在随意走动,一个西方女子仰头躺在沙滩上,一个男子背靠着背包坐在沙滩上埋头读书,两个游客赤脚走在沙滩上,其中一个弯腰在拣什么。湖水轻轻拍打沙滩,发出舒缓有节奏的乐声。一切都那么恬静。
村子里的房子,多是泥墙铝片顶,比起茅草顶好很多。村里最有名的,自然是那个名为“金馆”的小博物馆,里面收藏了一些从水底古庙里发掘出的文物。我自然是很想进去参观。可惜不知为什么,今天关门。
穿过村子,就到了码头。有一些游客正在等渡船。从这里坐船到岛南的Yumani,只要二十来分钟。我犹豫了一下,一看时间还早,才一点一刻,还是走路好玩,走路大概需要两个小时。
离开码头,很快就出了村,小道沿着湖岸蜿蜒爬坡。站在半山腰,回望ChallaPampa,彩色的房子,白色的沙滩,水天一色的蔚蓝,点缀着白色的船只。这景致不逊色于世界上任何地皮昂贵的名胜岛屿。
小道在宁静的山腰里绕行,突然传来突突的电动声,吓了我一跳。太阳岛全岛不是都不通车吗,怎么有这声音?我好奇地加快步子,才看到几个男子在用一个电动锯子锯木头。沿路看到一些很破败的茅屋,坍塌的泥墙,门前晾着衣服,显然是有人住的。幸好这里干燥,很少下雨,气候也温和,不怎么冷,否则这些破茅屋怎够遮风蔽雨。
一栋茅草屋刚好位于小道的下面,伸手出去,几乎可以触到屋顶。门前的地上围坐着三个孩子,乌黑的头发,黝黑的皮肤,破旧的衣服。稍大的那个孩子正在用刀切西红柿,地上一只棕色盘子里已经有四片切开的。两个小的,那个穿绿色连衣裙的孩子,坐得离盘子很近,盘着的小腿几乎触着盘子;那个穿蓝底白星星衣服的孩子,坐得稍远,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屈在胸前的双膝。三个孩子都聚精会神盯着盘子里的西红柿,但是都安安静静、规规距距地坐着。我屏住呼吸站在高处,偷看着他们,感觉似曾相识。小时候,家里偶尔有一个苹果或一个梨子,也是要切开成几瓣,兄妹几个分着吃。我轻轻地举起相机,生怕快门的声音惊动他们,还好他们都全神贯注于盘中的西红柿,没有注意到我。我很想一直站在这里,偷看这三个孩子怎么分吃这几瓣西红柿,偷偷分享他们吃时的快乐,但担心站得太久被人发觉,以为我动机不良,于是转身轻轻离开,继续前行。
路边的地上横长着一种植物,树叶如剑麻,但粗粗的树干被烧得焦黑,看上去像是故意烧的。我很好奇为什么要把树干烧成这样。可惜没有向导,又不懂语言,没法抓住当地路人打听。许多好奇的事情只好不得而知,永远好奇着。
(六)
离开ChallaPampa,走了不到一个小时,到了Challa,太阳岛上又一个小村。这个小村位于两座山包之间的一块平地,也有着白色的沙滩,但这里比ChallaPampa要安静得多,几乎没有游客,因为大部分游客都从那里坐船直接回尤玛尼。
沙滩上相隔不远摆着两只空空的小船,一半在水里,一半在沙滩上。白色的沙滩,蓝莹莹的湖水,远处的山,漂浮的白云,在这完美的背景衬托下,这两只空空的小船,成为图画的中心,意象的聚焦点,无言地诉说着许多故事,好似正要起航,又好似刚刚归来。
离沙滩不远处,我先看到一堵长长的围墙,墙上并排画着许多人物,大概有二十多个,其中我认得出深受玻利维亚人民热爱的现任总统Euo Marales,还有古巴革命领袖Che,还有玻璃维亚历史上的第二任总统Santa Cruz,全国第二大城市以他命名。我循着人物画一个个看过去,然后退远处去照围墙的全景,才看到围墙顶上的横牌,原来这里是一所高中学校。围墙有铁门,墙内一栋漆成淡蓝色的崭新两层楼房,是我今天徒步环游全岛看到的最新、最漂亮、也规模最大的建筑。
我不禁感叹,太阳岛虽然极度贫穷,但他们懂得倾全力让孩子们得到最好的。而地球那边有一个国家,天朝盛世,政府大楼富丽堂皇,而孩子们读书的教学楼却可以是豆腐渣工程,一场地震,竟活埋掉几百个孩子。
一群男村民在湖边沙滩干活,看上去在修理一个木架子。他们看到我,抬头看了几眼,又低头继续干活。我穿过白色的沙滩,走进村庄,一栋栋低矮的茅草屋,在门前劳作的印加妇人,牛羊安静地吃草,一条猪跟着我走了很长一段。
小道沿坡而上,上到高处,我回望来路,全村尽收眼底。两个大山包之间一块平整的绿地,横七竖八躺着五颜六色的小房子,一直延展到湖边,晶莹的湖水一直延展到天边,水天一色。
两点半了,我担心赶不上四点钟的船,于是加快步伐,埋头走了半个小时,远远看到小道通向山脊上的一栋小茅屋,也不知那里离尤玛尼还有多远。走得近了,才发现小茅屋就是早上登记缴费的地方,我已经走完了太阳岛上的环岛线。还是早上的那两个妇人,见到我,伸出大拇指,不知夸我什么。
从这里到尤玛尼的码头只需二十多分钟,有的是时间,我坐下来,翻了翻登记本,今天我之后有十六个人登记。
回尤玛尼的路上,又经过昨晚吃饭的餐馆,屋里屋外都挺热闹,我真想再进去吃一顿,可惜时间来不及。三点四十分到码头,昨天的同一艘船正在等着。
四点准时开船,船在离尤玛尼不远的太阳庙遗址停留了十五分钟。跟多数印加遗址一样,太阳庙也只剩残缺的石头墙,但是位置极佳,在半山腰,临东,面对着连绵的雪山和浩瀚的湖水,每天迎接太阳的升起。
快六点才到科帕。我犹豫着今晚在科帕过夜呢,还是坐六点半的汽车回拉巴斯?最主要的是科帕大教堂还没有去看,而且科帕的几个旅馆看上去挺有情调的。但如果在科帕过夜,明天大半天就都消耗在路上。出门旅行,惜时如金。掂量来掂量去,还是决定今晚坐夜车回拉巴斯。
正要上汽车的当儿,回头看到西边的天空如着了大火,如火如荼的落日,烧红了整个湖面。我愕然地痴望着,从来没见过这么壮观浓烈的落日。刚才在渡船上还蓝莹莹的天空、蓝莹莹的湖水,如同变换的舞台,一个华丽的转身,温柔宁静转眼变为妖娆夺目、淋漓尽致。
今天一天,以迷幻的日出开始,以魔幻的日落结束。《孤独行星》上说,太阳岛的日出和日落,会在人的灵魂深处留下深深的烙印。这话一点不夸张。怀揣着这些无与伦比的美好烙印,我告别太阳岛,告别提提喀喀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