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螃蟹记
于珈
早上七点钟,约好一起去公园跑步的朋友打来电话,说外面下着大雨,要一直下到下午四点钟,跑步改到星期天吧。我乐得蒙头继续睡,睡到九点才起床。吃完早餐收拾好后,带孩子们去游泳,不巧游泳池正在进行年度维修,关门两个星期。
一时拿不定主意怎样度过这个下雨的星期六。刚好附近有一家中国店,于是老公带着孩子们在车里玩,我进去买点菜。
我们家在吃方面最没有探索精神了,每次买菜都是同样的那几种蔬菜、水果、豆类、鱼类和肉类。如果父母不跟我住一起,我真是可以每两个星期要FreshDirect自动给我送一次就行了,省了买菜的麻烦。周末拥挤的超市实在让人烦。
不过,今天是下雨天,心情闲空,拥挤的中国超市感觉也还不讨厌。惯常的一堆东西买好后,竟然有闲情在鱼摊前瞧瞧,看中一个大鱼头,我还没开口让人给我拿,一大妈干净利落自己动手拿走了。刚好看到脚边大木桶里的螃蟹,突然想起现在正是吃螃蟹的季节。
N年前八月份刚到美国,时差还没有倒过来,九月初学校开学,第一门生物化学课跟医学院的新生一起上,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几百学生。第一堂课,光光头的教授精神饱满,两个小时滔滔不绝,一气讲完了课本第一和第二章。我懵懵懂懂,几乎没有听懂教授的一句话。唯有发下来的一张纸我读懂了,是这个学期这门课的日程安排,四个星期后就是考试,一个学期考四次,每次占最后总分的1/4。
在中国的大学混惯了,每学期都是期末临考前突击两个星期,每门课就能应付过去。看到这个课程表,真是吓懵了。四个星期后,为了应付那第一次考试,我在二十四小时开放的图书馆少吃少睡泡了三天三夜。终于把考试应付过去了,我的室友,一个上海姑娘,说现在正是吃螃蟹的季节,我们去买一打螃蟹来庆祝吧。
在内陆长大的我,来纽约前,既没有见过海,也没有见过螃蟹。第一次吃螃蟹,对我来说,简直是艰苦工程。忙乎了半天,手上桌上狼藉不堪,嘴里却吃不到东西,心里直庆幸,幸亏考试已经结束,晚上不用去图书馆自习,否则哪有这么多时间跟螃蟹斗。至于室友用酒生腌的醉蟹,她的最爱,打死我我也不敢尝一口。
说起上海人爱吃醉蟹,几年后,我又交往了一个上海好友,被邀去他家吃饭,他当宝贝一样捧出一罐醉蟹。我吓得直摆手,连声说,“豆腐干子炒辣椒就好,豆腐干子炒辣椒就好”。他瞪圆眼睛说,“侬个湖南乡下人啊!”。“是的,是的,跟沈从文一样是湖南乡下人”,我连忙补充到。
在美国过了许多日子,性情、外貌、喜好都有诸多变化,但对醉蟹依然是打死我也不会尝,对吃蒸螃蟹依然觉得只是一件打发时间的事情。今天这个下雨的星期六,又逢吃螃蟹的季节,于是欣然买了半打螃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下雨天吃螃蟹,总比下雨天打孩子要好。
回到车里,我跟老大说,“妈咪今天买了一样你很喜欢吃的东西。”
她急着问我是什么,我说,“我不能说,你爸爸不会同意的。”
“我们家什么事情不都是你说了算,哪有什么你同意我敢不同意的事情。”老公在一边纳闷地说。
我俯在老大耳边说了悄悄话,她高兴得直拍手。这孩子也是奇怪,从小不爱吃肉,这两年口口声声要当素食者,很少碰肉,九岁了,跟七岁的妹妹一样高,几乎无人不认为她们是双胞胎。但是,唯有龙虾和螃蟹这两样,她不仅不拒绝,还挺喜欢。而这两样东西,偏偏又是老公极力反对吃的东西。他认为活蒸这种吃法太残忍。我也同意他,所以,家里从来没买过龙虾。螃蟹大概也是好几年才会买一次,每次都是老公不在家,由老爸处理的。
回到家,趁老公不注意,我把装着螃蟹的纸袋子藏在饭桌底下,结果他还是看到了,严肃地说,至少先把它们弄死了再去蒸。我心想着,怎样才能把它们弄死呢?家里又没有榔头,即使有,我也不敢砸,他又不会帮我砸。后来我一想,把纸袋子封紧,再把外面的塑料袋封紧,我去健身房跑步一个小时,回来它们应该就会窒息而死了。
一个多小时后我回来,老爸已经帮我把姜切好,酱油和醋调好,此刻正关着门看中文电视,这几天他格外关心香港局势。否则的话,家里本是老爸掌厨的时候多。我从桌底下拖出螃蟹袋,打开一看,它们都不怎么动,奄奄一息的样子。我想应该差不多可以蒸了。
我向来不喜欢做饭,这几年不是保姆就是父母,把厨房包了,我便堕落到蛋炒饭都做不好了,这蒸螃蟹对我来说便是一件大工程。我记得上海室友在蒸之前先要把螃蟹洗洗的,我便把纸袋子打开,往水池里倒。
这一倒不打紧,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水池里响声一片,乱作一团,吓得我跳出去几步,一声惊叫,“它们怎么还这么活啊!”幸亏水池深,它们蹦不出来。
听到我的叫声,老公在客厅大声说,“先杀死它们。不能活蒸!”
我哪敢杀啊?!老爸把电视声音开得大大的,不知道我的困境,我又不忍心去喊他。我一个信佛的朋友说,我老爸为了我们家,杀业太重,以前家里吃鸡吃鱼吃青蛙,不都是他杀的。现在倒是好很多,不买活的了,这次这螃蟹除外。
我狠下心,决定不管老公的嚷嚷了,活蒸!于是,我拿出大蒸锅,拿出大钳子,也顾不上洗螃蟹了,准备一只只把它们从水池钳到蒸锅里。这些螃蟹,看起来傻傻的,也不可爱,到了生命临头挣扎起来,倒是颇有不顾一切的气势。水池四周没有可以攀援的,它们便互相撕扯在一起,难解难分。我好不容易把其中两只钳在一起的放到蒸锅里,它们在蒸锅里并不老实,还在扯来扯去,差点折腾到蒸锅外。而水池里剩下的四只,大概意识到即将来临的厄运,噼里啪啦,垂死挣扎得更厉害了。
不知什么是最后一根稻草,反正我已经受不了了,两只螃蟹在蒸锅里,四只还在水池里,我对着客厅大声喊,“我放弃了,你来吧。”
老公高兴地冲进厨房,接过我手里的钳子,从垃圾桶里翻出我扔掉的纸袋子,把仍然在撕扯的螃蟹们装进袋子,蒸锅里的两只,水池里的四只。装好后,水池里还残留着两条撕扯掉下来的小螃蟹腿。
“谁跟我去?”老公对着孩子们喊,“送完螃蟹好,我们去吃冰淇淋。”老大本是不高兴,听到有冰淇淋吃,也就跟着去了。
老爸看完电视出来,厨房里只有煮冻饺子的气味。螃蟹呢?螃蟹回到它们生长的地方去了。
2014年10月31日星期五
好看!海鲜里我最喜欢的要数螃蟹了,但好多年不买了,因为它们在蒸锅里的挣扎让我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吃了,问题就解决了。吃螃蟹记还让我看到了相处之道,我的先生最爱看古装武打片,架不住我每每的冷嘲热讽,如今不怎么看了,换做我是你先生这螃蟹是买不进门了,惭愧。看到最后心里开始笑起来,好看,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