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火山 ─ 冰岛行之二
于珈
一
2010年4月中下旬到5月,世界上发生了一起灾难性的事情。欧洲十多个国家,包括英国、法国、德国、挪威、瑞典、芬兰、丹麦,飞行领空先后被关闭。机场关闭的时间,有的十几个小时到一两天,有的却长达一个多星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影响范围最广、持续时间最长、损失最惨重的一次飞行中断。
这场灾难的肇事者,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是位于冰岛南部、埋藏于冰川下的一座小火山。
打开冰岛地图,会看到很多白色的大小斑点,代表着冰川。在岛屿的南部,有一个不起眼的小白点,是一座名叫艾雅法拉的冰川(Eyjafjallajökull),冰川下是火山。这座火山在沉睡了差不多两百年后,2010年3月突然开始爆发,起先是往外喷火红的岩浆,后来变为吐滚滚浓烟。喷出的火山灰,有的冲到高达八公里的空中,随风飘到几百公里外的欧洲上空。火山灰中的细小尘粒会阻塞飞机的发动机,造成很严重的飞行事故。所以,欧洲各国不得不关闭其飞行领空。
还在2010年2月份,我就把8月份去冰岛旅行两个星期的飞机票订了。这个位于北大西洋、临近极地圈的岛屿国,有诸多独特的自然和人文要素,让我对之神往已久。
欧亚板块和美洲板块在大西洋中交接相撞,形成大西洋中脊(Mid-Atlantic Ridge),一条纵贯大西洋中部、S型弯曲的巨大海底山脉。这条从北冰洋一直延伸到非洲南端、长达一万六千公里的山脉,大部分处于海平面以下,只有少数地方伸出海面,形成一个个岛屿,冰岛便于其中最大的一个。
因为位于大西洋中脊裂谷上,整个岛屿地表层很浅,地壳不稳定,火山活动很频繁。全岛面积不过十万平方公里,竟有一百多座火山,其中一半是活火山,平均每五年岛上就有一次火山爆发,是地球上火山最活跃的地方。科学家估计,近五百年里喷发到地表的岩浆,有三分之一在这个岛屿上。
因此,虽然名为“冰岛”,这个岛实实在在是个“火岛”。岛上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岩浆地,有的年份比较久,已经长满了青苔,有的则是光秃秃黑亮亮崭新崭新的。从被称为“地狱之门”的海克拉火山(Mt Hekla),到随时可能再度喷发的卡特拉火山(Mt Katla);从1875年北部的Askja火山爆发导致很多冰岛人移民北美,到1963年南部因海底火山爆发一夜之间新生出来一个Surtsey岛,冰岛人有无穷无尽的火山爆发的故事。
所以,当我在3月20号听到冰岛火山爆发的消息时,倒也没有怎么在意。直到4月15号,各大媒体都在报道英国机场关闭,众多乘客滞留机场,一片混乱。随后的几天,越来越多的机场关闭,情形越来越严重,我才翻出冰岛地图,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座惹起了这么大麻烦的小火山,而且打定主意,八月份到冰岛后,第一时间就要去见识见识这座火山。
冰岛的很多地名都很长,对外来人的舌头来说很困难。艾雅法拉火山冰川就是一个例子。冰岛语为Eyjafjallajökull,拆开来,Eyja-fjalla-jökull,Eyja意思是岛屿,fjalla是火山,jökull是冰川,合起来为“岛火山冰川”,中文则音译成“艾雅法拉火山冰川”。
艾雅法拉火山,海拔一千六百多米,火山口及周围覆盖着冰川。相对冰岛其他冰川来说,艾雅法拉冰川算很小的。与其西面相连的米达尔斯冰川(Mýrdalsjökull),面积是艾雅法拉冰川的七、八倍。这座冰川下就是著名的卡特拉火山,一旦爆发,威力将是艾雅法拉的几百倍,将对当地甚至全球产生很大的影响。科学家表示,卡特拉火山喷发曾引起过亚马逊流域的洪水。卡特拉火山平均每四十到五十年爆发一次,但最后一次爆发在1918年,时间已经隔得太“长”了。而且,历史上,每次艾雅法拉火山的爆发,都会引发卡特拉火山的爆发。所以,大家都担心,更大的灾难也许还在后头。
有一条徒步路径,从座落在艾雅法拉南面山脚的小镇斯各卡(Skogar),到西北面的索斯莫克(Thórsmörk),途中要经过艾雅法拉冰川和米达尔斯冰川交接处的一块高地菲姆沃罗豪尔斯(Fimmvörðuháls),这里也正好是三月份火山爆发的地方。这条路径海拔上升一千多米,原来长二十二公里,三月份的火山爆发,喷出的火山灰把原来的路径掩埋了一部分,新开辟出来的路径比原来的多了三公里。
一定要去走走这条路径,走进火山里。还在家里的时候我就兴奋地计划着。
二
到达冰岛的第一天,泡过蓝池温泉(Blue Lagoon),游览完黄金圈(古老的议会遗址,间歇泉和黄金大瀑布)后,我们就驱车直奔艾雅法拉山脚下的斯各卡,准备在那里过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背包徒步,走进火山。
到达斯各卡,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冰岛临近北极圈,夏季日照很长,六、七月份的时候,在北部能看到午夜的太阳。现在是八月初,也要到晚上十点多才天黑。夏天来这里旅行,充分利用长日照,每天可以在户外痛痛快快玩上十七、八个小时。
不过,今天一整天小雨时断时续。趁着雨暂时停了,天还没黑,我们先赶紧把帐篷扎好。斯各卡最有名的是斯各卡瀑布(Skogarfoss),在环岛一号公路上就能看到。这瀑布高达六十米,流量很大,白色的水流轰隆隆直泻而下,溅起无数水珠,形成一片水雾。据说,三四月份火山爆发的时候,这瀑布曾一度变为黑色的水流。露营地就在瀑布边的一大块草地上。绿色的草地以白色的瀑布为背景,其间点缀着大大小小各种颜色的帐篷。
露营地旁边的旅游信息中心还没有关门,我们赶紧跑过去问明天徒步的事情。
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年轻姑娘,大学刚毕业,平时住在首都雷克雅未克,夏天来这个旅游信息中心工作两个月。一听说我们明天想徒步到索斯莫克,她问,“要不要找向导?”
“不要,想自己走。”我们回答到。
“有没有徒步的经验?”
“有一点。”
“有没有GPS?”
“没有。”
“有没有详细的地图?”
“没有。”
“这不是开玩笑吗,连地图都没有,你们怎么走?”冰岛人一般都温文尔雅,说话很客气。她说这话的口气,很让我吃惊。也许在她那方面,我们如此鲁莽的打算,才让她吃惊。
“我就是来问问你这里有没有地图的。而且,不是说这条路径很受欢迎,难道沿路没有很明显的路标?”我小心翼翼地回问道。
“我可以从电脑里给你打印一张地图,不过不完整,只有中间最难走的那一段。路径虽然有路标,但是在冰川高地,天气变化很快,暴风雪说来就来,能见度很低,看不清路标,你就会迷路。两个星期前,就发生过一起需要直升飞机援救的事故,而他们还是有向导带路的,结果也迷路了。而且,天气预报明天后天都下雨。”
被她这样泼了一盆冷水,我们蔫蔫地回到营地。天已经黑了,雨又下起来了。营地里唯一的一栋小木屋,一边是洗澡间,一边是厕所间,没有厨房。屋檐底下有一张野餐桌,淋不着雨的那端,四个学生模样的占用了,正在煮意大利通心粉,奶酪、香肠、洋葱,还有两瓶红酒,满满摆了大半桌。我们就着淋雨的那端,草草煮了点方便面吃。打发了肚子,睡意就来了,钻进帐篷先睡吧。明天的事明天再作决定。
《孤独行星》旅行指南上说,在斯各卡露营,斯克卡瀑布通宵为你奏催眠曲。不过,今夜,躺在帐篷里,根本听不到瀑布,满耳都是雨点打在帐篷上嗒嗒嗒嗒的声音,倒也蛮好听的,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三
六点钟闹钟响起,帐篷顶的雨珠劈里啪啦,比昨夜入睡前更紧密。这么大的雨,怎么背包徒步走火山啊,连帐篷都没法拆。这样想着,蒙头又睡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八点钟了,雨点小了,营地里动静多了。钻出帐篷,好家伙,离小木屋不远的一顶帐篷,完完全全浸在水里,象池塘里的一个小岛,几个人在围观照相。帐篷的主人刚好是昨晚和我们共用野餐桌的四个年轻人。昨天晚上,那块地是干的,他们为了做饭方便,就近把帐篷扎在那。可是,那里地势底,一整夜的大雨,便衍生出一汪池塘。在华氏五十来度的清晨,他们高挽着裤腿,赤脚淌水,把帐篷里的衣物一样样往外搬,还嘻嘻哈哈地笑闹着,“如果昨晚我们捉了一只羊和我们同睡,我们的帐篷就真成诺亚方舟了。”
雨还在下着,时间也不早了,这时候冒雨动身进火山,显然不是明智之举。这条路径,有的人分两天走,在路径的最高点,有一栋小木屋可以住宿和露营。也可以用一天走完,大概需要十一到十三个小时。
路径的那一端,索斯莫克,在艾雅法拉冰川的西北面,藏于深深的山谷里。那里是一片自然保护区,没有常住民,只有分散于山谷间的几栋小木屋,夏季供游人使用。通往那里的公路,是一条坑坑洼洼的泥石路,而且要过河,没有桥,非得车轮很高的四轮驱动车才行。这条路只有每年六月中到九月初才开放,夏天的这几个月里,每天有一班汽车从雷克雅未克来回。
我们原计划把车留在斯各卡,以此为起点,徒步到火山,晚上在索斯莫克过夜,第二天坐汽车出来。现在,从斯各卡出发的计划已经行不通了,我们就改变主意,今天坐汽车进索斯莫克,在那里过一夜,明天一早从索斯莫克出发,往斯各卡走。希望明天天气会好一些。
到索斯莫克,不过三十公里的路程,汽车却颠簸了一个半小时。刚离开一号公路时,沿途还看得见碧绿碧绿的草地,草地上白色成捆刚收割的干草,和山脚下红墙白顶的小农庄。没多久,绿色不见了,农庄不见了,汽车在泥石坑中颠簸,公路在蒙着黑色火山灰的山谷里蜿蜒,右边就是艾雅法拉火山冰川。
一条发源于冰川的河流从山谷中淌过。说起河流,比如哈德逊河,或者长江,河的两边有河岸,河水有分明的河道。这里的河流可不一样,散散的一滩水,如一张水网,一团乱麻,千变万化,每天都有不一样的河道。这样的水况,实在没法修桥,汽车时常要从水里开过。因为昨夜一夜大雨,今天雨还没停,河水比平常更深更急,也多出不少河道。一路上,看到几辆四轮驱动的车,在滚滚的河水前徘徊,不敢贸然下水。通常情况,这样的车应该没问题的,但今天看来不行。
快到索斯莫克的时候,河水变得更加凶猛,携带着火山灰的浑浊河水,在身边哗哗呼啸。司机把车停下来。远远从山谷的那边开过来一辆卡车,轮胎非常高的那种卡车。这辆卡车在前面开路,我们的汽车跟在其后面,小心翼翼地过河。水深处,车轮胎全没在水里,结果汽车行李箱里也灌满了水。好几次,车子倾斜得好象要翻了,我的心直提到嗓子眼。
当汽车终于过了河,安安稳稳停在索斯莫克的一间小木屋前,车里的一个小伙子对着司机大声喊,“你的工作真酷!”
四
索斯莫克,冰岛语为Þórsmörk,源于北欧神话中的Þór神。他是主神奥丁的长子,管风雨雷电的,以力大无比著名。他有一柄神奇的锤子,无论被抛出去多远,都能自动回到他的手中。而且,这柄锤子能引发雷雨闪电。佩戴Þór神的锤子作为护身符,在北欧人中,就如佩戴耶稣的十字架一样普遍。尽管远在公元一千年,冰岛全岛就正式定基督教为国教,但是,北欧神话中的诸神从来没有真正从冰岛消失过,他们对冰岛、乃至整个西方文明,都有深远的影响。英文中的星期四(Thursday),就是以Þór神命名的;而星期五(Friday),是以北欧神话中的另一位神,管丰收繁殖的女神弗雷(Frey)而命名的。在冰岛,近至十八世纪的一些艺术作品,一面是耶稣基督,一面则是主神奥丁,很有意思。
索斯莫克藏于山窝里,被三座火山冰川环绕着,处于两条冰川河流的交汇处。索斯莫克堪称世外桃源,因为地险道难,自古以来就是一些逃亡者的庇护所。这里气候较沿海温和,至今还生长着很多低矮的白桦树。公元九世纪末,北欧维京人来冰岛定居的时候,岛上还有很多森林。后来,因为过度放牧,也因为火山爆发、冰川侵蚀、水土流失,冰岛渐渐变成为一个几乎无树的岛屿。环岛驾驶,可以看到无尽的荒瘠火山岩,可以看到无边的绿草茵茵的牧场和草地,就是看不到成片的树林。索斯莫克是冰岛仅存的几处还有树林的地方之一。
如今,索斯莫克被划为自然保护区,是徒步爱好者的旅游胜地。从索斯莫克往南到斯各卡,是我们明天要走的路径。还有一条从索斯莫克往北的徒步路径,五十五公里,到海克拉火山(Mt Hekla)附近的Landmannalaugar,一般需要走四天时间。在艾雅法拉火山爆发之前,这条五十五公里长的路径更吸引人。我是恨不得两条路径都能走一遍,可惜没有这么奢侈的时间。而且,索斯莫克附近也有很多短的徒步路径,几公里到十来公里,风光也无限好。
从汽车上下来,雨下得正大,只好一头钻进小木屋里。烤面包和咖啡的热香味扑鼻而来,让人精神一振。小木屋简单而温馨,几排干净的木桌木椅,小卖部里有面包、牛奶、鸡蛋、咖啡和热汤等简单食物,还出售地图和明信片。我们赶紧买了张索斯莫克到斯各卡的详细地图,可惜英文版的卖完了,只好买了冰岛语版的。
我要了杯热巧克力奶,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来,边喝边望着窗外的雨,心里便有些发愁。在荒僻宁静的山窝里,一个湿冷的雨天,远来的游子坐在温馨的小木屋里,静静地品一杯热巧克力奶,回忆一些如烟往事,听上去该是很浪漫的。如果我有一年半载,哪怕十天半月的时间,在这里住着,我便有享受这浪漫情调的资本。可惜我只有一天的时间在这里,被大雨困在小屋里,由不得怨恨起这鬼天气了。
窗外,一个四五岁样的小男孩,仰着头张着口接屋檐下的雨水,被妈妈阻止后,改用双手捧着接雨,然后把接住的雨水泼在自己脸上,咯咯笑着。看他在雨中玩得这么开心,我因自己对雨的怨恨生出一种愧疚。
当我终于踏出屋外,立在雨中,眼前的一切,让我凝神静止。一小片树林, 一小块草地,几间小木屋,静静地藏在高大险峻的群山间,如小小的婴儿安静地偎在母亲宽大温暖的怀里。我不禁想到,如果能在这里住上几个月,身心怎样的伤痛,大概都能得到抚平。
草地上只有孤零零的两顶帐篷,在这大雨滂沱的天气露营,可真不是一件痛快的事情。草地边一排三间小木屋,每间里有木板通铺,自备睡袋。我们跑过去问,都已经满了,今天没有空铺。原因是,今天雨下得太大,原本要上路的徒步客,或者根本就没有上路,或者上路后没多久又折回来了。
还好,索斯莫克还有其他两处可以住宿的地方,服务人员帮我们打电话过去问,其中一处还有空铺。那地方离这儿两公里多,在河的那边,待会汽车会开过去。但是,去斯各卡的登山路径从这边开始,明天早上我们得自己过河,多走这两公里多的路程。
坐上汽车过了河,办好住宿手续。在这阴雨连连、湿冷湿冷的荒郊野地,有这么一块干净的木板,可以铺上我的睡袋,躺下来暖和暖和、休息休息,已是难得的享受。这里的小木屋,没有刚才的那样温馨,也没有小卖部,不过,有供背包客使用的厨房和饭厅。
大凡夏天来冰岛旅行的人,多是来回归自然寻求宁静的,因而背包客特别多。冰岛也特别适合背包旅行,不仅象索斯莫克这样的荒僻之地设了露营和小木屋,几乎每个小镇都有很不错的露营地,备有厕所和洗澡间,大多数有厨房。冰岛人不象中国人那样爱开发旅游业,把原本宁静真朴的自然开发得面目全非,只剩下鼎沸的人声和浓浓的商业味,以至出现一种“哪里有游人,哪里就有四川餐馆”的盛况。这里,自然景点附近一般都没有什么商业设施,只有露营地和小木屋,在吃食饮料方面,背包客几乎完全靠自给自足。
我们在厨房烧热了一罐牛奶。冰岛的牛奶真好喝,大概是水草没有受污染的缘故。不仅好喝,还很便宜。因此,在冰岛的两个星期里,我几乎每天都要喝一大罐牛奶。坐在饭厅里,捧着一碗热牛奶泡麦片,吃得如美味佳肴。饭厅里还有其他几个人,有的在看书,有的在吃东西,还有一个在织毛衣,不过,一律都悄无声息,旁若无人。我原本还想打听打听有没有人明天也打算徒步去斯各卡,见人家一个个目不斜视,也就打消了这念头。
饭桌上放有一本相册,我拿起来翻翻,全是车在这里艰难过河时的图片。有一张照片,一辆车淹没在水里,只看得见白色的车顶;有一张照片,一辆公共汽车和前面带路的卡车都陷在水里;还有一张,一辆卡车在拖一辆吉普车,边上站着一个哭泣的小女孩。天啊,看来这里真是一片险滩恶水。今天我们能够顺利过河,真该谢天谢地了。
下午四点半的时候,天气意外地放晴了,灿烂的阳光照着草尖上晶莹的雨珠,山谷里慢慢升起一层薄薄的烟雾。我再也坐不住了,一定得出去走走。《孤独行星》里介绍了一条短的山径,单程一个小时左右,通到一座450米高的山峰,在山顶可以尽览索斯莫克的全貌。
路径并不好走。雨刚停,四处还是湿湿的,滑滑的,很泥泞。穿过一片低矮的白桦林后,路径就开始往上升,两边的野草丛中开满了紫色和黄色的小花。越到高处,风越大,也越冷。
冰岛这里海拔高度的概念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在西藏,海拔三千五百米的林芝被称为“江南”。在这里,海拔一千米就是寸草不生、甚至冰雪覆盖的高地,就是禁区。这座海拔450米的小山峰,也不是想象中的小菜一碟。我没有戴帽子,风太大,灌得我两耳生痛。而且,我也走得太急,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上到山顶,才知道不虚此行。果真是览尽群山美景。远处,三座冰川,艾雅法拉冰川,米达尔斯冰川和Tindfjallajökull冰川,在天际浑然成白茫茫的一大片,闪着白色晶莹的光,象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召唤;近处,绿色的山峰层峦叠嶂,雨后的雾气若有若无缭绕其间,可以感受到大自然的仙气;脚下,黑色的山谷中流淌着血脉般枝枝桠桠的河流,在阳光下如一面破碎的镜子泛着片片白色。
站在山顶,可以看得到索斯莫克的三处住宿处,分散在三个不同的方向,红色的小屋顶静静地隐在山脚绿树中,给这荒郊野地平添了许多温馨。
正准备下山的时候,山谷的西边出现了一道彩虹。起初只是淡淡的,在飘缈的烟雾中若隐若现,后来越来越明显。一道七彩的弧线,久久地悬在山谷中,我不由得天真地盼望着,也许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神奇的事情。在这样的空灵山谷里,什么样超物质超尘世的事情仿佛都有可能发生。
冷得有些受不了了,才恋恋不舍地下山,还几步一回头。回到小木屋里,它的温暖立刻让我感激不尽这片栖身的小屋檐。屋子里又多了几个背包客,进门处,地上摆满了登山靴,墙上挂满了雨衣雨裤。不过,大家还是都安安静静,各干各的,仿佛怕惊扰了山谷里的宁静。
我从背包里掏出些吃的,胡乱打发着肚子。八点半钟,天还没黑,钻进睡袋就睡了。
六
清晨五点钟,听到木屋里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起床了。我一夜没睡好,大概是不习惯跟陌生人同睡一间房。睡不着,可还不敢翻身,怕吵着了别人,这夜可真难熬。哪比得上在帐篷里睡觉,小小的帐篷薄薄的两层布,就开辟出一个私人空间,在里面每次都睡得香香甜甜。
赖到六点钟,我们也起来了,磨磨蹭蹭收拾东西,吃早餐,背着包出门时,已经六点四十,有些人已经上路了。不过,白日这么长,今天的路径,即使需要十三、四个小时才能走完,也能在天黑前赶到斯各卡。这样想着,心里还挺放松的。
还好,没有下雨,尽管地面湿湿的,风凉凉的。
一出门就碰到过河的问题。地图上标明路径往右手边拐,但我们明明看见那道黄色的独木桥在左边。我们知道去斯各卡的路径起点在山谷的那一边,我们肯定是要过河的,要过河就得往桥的方向走,于是决定先不管地图上怎么指,到了山谷那一面再说。
正如前面已经提到的,这条河流不象普通的河流,爽爽快快一条河道,而是有着数不清的脉络。远处那道黄色的小独木桥,架在水势最凶险的那一小段,而其他许多水道,我们还得想办法越过。流水总给人一种错觉,远远地看,好象很浅,走到面前,却怎么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只好沿着水边继续走,总觉得前面会好一些。有时走了好长一段,走到这条水道跟另一条水道相接,水更深更宽,更没有落脚的地方,不得不往回走。还有一整天的路要走,不能一大早就大意把鞋袜弄湿。
迂迂回回,小心翼翼,总算把河过完了。到了河这边,又是几个颠倒来回,把地图左看右看,才终于找到路径的起点。其时,离我们出发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还没真正上路,折腾得已经有些累了。
路径一开始就是上坡。坡陡路窄,有的地方甚至安置了铁锁链。地面湿湿的,又滑又泥泞。我还好,背的包比较小且轻,鞋子也结实防滑。同伴比较惨,背了个三十几磅、鼓鼓囊囊的大背包,脚上还穿着运动鞋,而不是登山靴。看他一步一滑,真让我替他担心,赶紧把两根登山杖都让给了他。可是,坡陡路窄处,登山杖也帮不上什么忙。背后的大包让人把握不住自己的重心,挺危险的。
终于上到一个坡顶,视野豁然开阔。这大概也是爬坡的诱惑力。无论怎样长的坡,总会有一个尽头,尽头处一定有不一样的视野,甚至有让人惊喜的好风光。
从这里望出去的景致,跟昨天下午我们爬上去的那个山峰比起来,又不一样。这里处在绿色的群山之中,只看得到索斯莫克所在的山谷和河流的一角,但是,还能看到我们昨晚过夜的小木屋,仿佛就在不远处,让人觉得吭哧吭哧在路上两个多小时,根本就没有走几步路,很没有成就感。
站在山头,放下背包,边吃着零食,边眺望远处的风景,正觉得神清气爽时,雨又下起来了。冰岛这鬼天气,真让人没办法,什么时候才能痛痛快快有一天的明媚阳光?!这么好的地面风光,绿得流油的草地和山脉,没有蓝天白云和艳丽的太阳相衬,让人感到很遗憾。
穿上雨衣雨裤,给背包裹上雨套,赶紧又上路了。伴着雨而来的是风,这一段路径正好在山脊上,风尤其大。风吹雨打在脸上,有些睁不开眼来。如此顶着风雨,踩着泥泞,步履维难地走着,心里禁不住问自己,为啥?答案自然是没有的,只是对自己说,风雨泥泞也罢,风和日丽也罢,都是人生体验,都是生活的一部分。
而且,路径上人还不少。昨天已经被雨困了一天,今天大概大家都豁出去了,抱着下刀子也要往前走的决心。户外活动,来亲近自然母亲,一切就看自然母亲的脾气了,天气好坏能决定生杀予夺。爬高山雪峰自不用说,连我们今天这样的徒步,也是这样。我一边在风雨中吃力地走着,体验着泥泞道路的滋味,一边却想象着,如果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走在这么美的山径中,该是多轻松的心情,多大的享受。不过,跟昨天的雨比起来,今天还是好多了。雨时下时停,风也时大时小,还是有喘息的机会的。
路径到了一个光秃秃的大平台,一个不太规整的圆形,很象是谁有意在起伏群山中造了这么个大舞台。路径横穿舞台,宽大平坦,走起来不用象刚才那样需要全神贯注于自己的脚下。抬起头来,才发现这个舞台的布局天造地设,除了我们刚才的来路,其余三面都是白茫茫的冰川,左边是Tindfjallajökull,右边是艾雅法拉,前面是米达尔斯。我一边录像,想拍摄出三面冰川环抱的气势,一边又忍不住可惜到,如果是个蓝天白云的好天气,此时此景该是童话世界里才有的。可此刻,阴风冷雨,云雾笼罩着冰川,与天相接,神秘莫测;空荡荡的大舞台更让我感到自己的渺小和天地的无情。
走过平坦的大舞台,又开始爬坡。眼前的山坡直伸到云雾之中,绿色完全褪去,肃杀荒寂,给人一种错觉,以为在登四五千米的高山,还纳闷怎么没有头疼胸闷,当意识到这里海拔不过一千米时,不禁莞尔。
风太大,一停下来就很冷,所以也顾不上渴不渴累不累,只是埋着头一个劲不停地走。有时,我挺乐意接受这种外在因素的逼迫,可以逼出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潜力。无论日常生活中还是山峰路径上,有些压力总是好的,否则人很容易松懈,象一条软塌塌的弹簧立不起来。
迎面碰到一对年青人,昨晚在这条路径的最高地菲姆沃罗豪尔斯过夜的。问他们离那里还有多远,他们说大概两个多小时。
快到坡顶时,听到前面人声吵杂,颇让我感到诧异。一路上虽然徒步客不少,但一般都是闷声不响的,埋头同风雨泥泞和陡坡作斗争,无暇顾及其他,即便交谈,也是短短的。这般喧哗,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到。
我快步走到坡顶,哇,原来前面就是火山重地。
七
从地质学的角度来看,艾雅法拉火山2010年的爆发算是一次小规模的火山爆发。这次爆发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从3月20号到4月12号,属流溢型的,液体的岩浆喷出几百米高;第二阶段从4月14号到5月中下旬,属喷发型的,喷出的火山灰可高达八公里。不过,其喷发的强度,远远不如美国圣海伦火山1980年的爆发。如果不是风向不对,不幸正巧把火山灰吹到欧洲的飞行领空,造成这么严重的空运瘫痪,这次火山爆发将不过是学家学者的又一堆研究数据而已。
眼前的景象,让我脱口而出一个英文词“Spooky”,中文大意是毛骨悚然的,犹如无意间闯入了一部科幻恐怖电影。
我走过不少火山,尤其是夏威夷火山公园里的莫纳罗亚火山和基拉韦厄火山,属当今世界上最活跃的火山。火红的滚滚岩浆,经年不息地流向大海,火和水相遇的地方,白色的烟雾直冲云霄。地面象一只受伤的巨兽,岩浆是她喷出的血液。刚刚凝结的岩浆,黑得发亮,凝结前在地面蠕动的纹路还历历在目。走在上面,滚烫滚烫,脚下发出脆脆的声音,仿佛随时可能断裂。那样的火山,充分展示着地球的熊熊火力,但并不让人觉得可怕。
这里,是全然不同的景象。站在山头,一眼望去,视野所及之处全是黑褐色松散的岩浆和火山灰,象刚从火炉子趴出来的碳和灰砂,四处堆成一座座奇形怪状的小山丘。浓浓的烟雾从地面冒出来,漫山遍野烟雾笼罩,刺鼻的硫磺味弥漫其中。天下大概没有比这更真切的鬼节恐怖电影的布景了。
大家站在山头,踌躇不前。一个姑娘小声地说,“我们真的需要从这里穿过去吗?”
有几个人先走了,不一会儿,烟雾就把他们吞没了。此刻,我才明白在斯各卡旅游信息中心的那个姑娘给我们泼的冷水,不是没有道理的。原来的路径被三四月份的火山爆发埋没得无影无踪,新开辟出来的路径,不过是在新喷出的岩浆和火山灰的废墟上,立了些涂着黄色的小标杆。这火山爆发还远远没有结束,地面还在浓浓冒烟,地上凌乱的石头还滚烫滚烫,整座山象一个愤怒的巫婆,随时可能再次吐火喷烟。
走在这样的恐怖电影里,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次是有些闯入禁区了。幸好不只是我一个人,前前后后,我至少看到有二三十人在路径上。雨又下起来了,夹带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我戴着厚手套,顺手抓起两块小石头,还热热地烫手。等它们凉一点,不烫手了的时候,我便把它们紧紧地攥在手里,让它们的热量温暖着我的双手。想着几个月前它们还在冰川底下深深的地壳下面,如今却象我的亲密朋友一样被我攥在手心,我觉得这次闯入禁区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走过长长的一段烟雾弥漫、硫磺味刺鼻、高低不平的岩浆废墟,我们来到一段比较平整开阔的路径,脚下是松松软软细细的黑色火山灰。这时,我看到前面不远处,黑色的火山灰下面露出一点白色。我用登山杆戳,才发现脚下全是冰和雪,原来我们正走在艾雅法拉火山冰川和米达尔斯火山冰川之间的一片冰地,离菲姆沃罗豪尔斯高地应该不远了。火山爆发前,这里是一片冰天雪地的洁白世界,现在,全蒙上了厚厚的一层黑色火山灰,完全改头换面了,只有零星露出的一点白色,才让人意识到此刻走在冰川上。
更奇异的是,路径所到之处,除了细腻平整的黑色火山灰外,有时是一大片的坡地,坡里布满一个个的坑,有的坡里坑比较大,有的坡里比较小,但同一个坡里坑的大小都差不多,排列也很整齐,就像人们有意开辟出来准备植树种草似的。坑的表面是龟裂的火山灰和沙粒,坑下面是冰川。远远看去,又象皮肤上起了许多脓包,脓包一个个炸开了。到现在我也没有弄明白那究竟是怎样形成的。也许是高温的大块岩浆落在冰川上,冰雪急剧消融下陷而形成的,但这么会这么规整呢?
越临近菲姆沃罗豪尔斯,风越大。风雪交加,步履艰难。山顶的那间小木屋遥遥在望,只是脚步怎么也快不起来。海拔不过一千多米,但因为在高纬度的冰岛,因为在冰川上,八月里飘着雪花,给人错觉,好像是在四五千米的高峰。
第一阶段火山爆发的中心点就在菲姆沃罗豪尔斯附近。此次爆发,冰岛人称之为“观光爆发”(Tourism Eruption),对周遭人们的生活几乎没有什么大影响,但是吸引了很多游客,有的人甚至专门飞到冰岛,就为了亲眼目睹火山爆发的盛况。一条能开越野车的崎岖山路,从这里直通到山脚下一号公路边的斯各卡,每天运载着许多游客进来。头顶上还有观光的直升飞机在盘旋。
地底下的岩浆冲破冰川,直射空中,几天之内,就在冰川上打开了一道三百米长的裂谷,火红的岩浆象舞蹈的红喷泉,此起彼伏。岩浆沿地势低的山坡流动,在坡陡处形成岩浆瀑布的奇观。
从三月二十几号到四月十几号,菲姆沃罗豪尔斯俨然成为热闹的观火山台,各种复杂的、简单的摄影器材,专业的、业余的摄影师,专程从远方飞过来的、就近开车过来的,卖饮料的、烤热狗的,纷纷攘攘。
互联网上可以搜索到很多不凡的照片。当时,《纽约时报》上登有一张很有意思的照片,两个身穿大白褂头戴大白帽的厨师蹲在火山岩浆上烹饪,脸上是开心的笑容。这张照片颇能体现那几天火山爆发的气氛,一句话,“象过节一样”。冲天的火红岩浆,是节日的炮竹礼花。
现在,这里很安静,只有为数不多的一些徒步客。终于到了小木屋,走进去一看,小小的,脏脏的,几条板凳上坐满了人,一个个脸蛋冻得通红。有人从背包里掏出露营用的炉子,烧起热水来。没有地方坐了,加上里面味道也不好闻,我便转身走出来。可是,外面风太大,站了一会就冷得受不了了,只好又回到小木屋里。
此时是下午一点多钟,我们在路上差不多七个小时了,是停下来休息休息,吃点午餐的时候。尽管从距离上来说,我们刚好走完一半,但是全程最难最危险也最激动人心的部分已经过去,爬坡爬完了,走进火山了,剩下的只是走出火山。
八
从菲姆沃罗豪尔斯到斯各卡的十几公里路程,可以沿着吉普车的路线,路程稍微长一点,但比较好走,也可以沿着斯各卡河走,距离短一些,比较难走但风景不错。大多数人当然都选择风景好的路径。
斯各卡河发源于山顶冰川,从菲姆沃罗豪尔斯到入海口,短短十几公里,据《孤独行星》上介绍,有二十二道瀑布。位于斯各卡镇露营地附近的斯各卡瀑布,也就是两天前我们本该听着它的摇篮曲入睡的,是这条河流入海前的最后一道瀑布,也是最有气势的一道。我本是打算沿路一道道瀑布看过来也数过来,但是,数到第十一道瀑布的时候,路径偏离了河边一段距离,后来就没有再数下去了。
河流有一段水势汹涌,架有一座高高的小木桥,桥礅处挂有一块小牌子,上面写到1984年8月2号一个24岁的男孩子在这里被淹死,这座桥以纪念他而建。
天气放晴了,风也止息了,路径比较平坦地缓缓往下,我们的心情也放松了,漫不经心,走走停停,不过,这样反而感觉到腿脚的累来。有好几次,远远看见前面一片平坦的高地,与天和大海相接,想着它的下面该就是斯各卡镇,我们的终点了。可走过去一看,前面还有无尽的路,离大海还远着呢。
碰到一队老年人的队伍,三女四男,看上去都六七十岁的样子,每人背了一个大背包,以现在的通俗语来讲,是“驴”队。第一次看到他们是在菲姆沃罗豪尔斯的小木屋里,他们比我们先到,排排坐在长条木凳上吃东西,烧开水,显然也是从索斯莫克走上来的。下山的路上,我们和他们前前后后,有时我们停下来休息,他们超过我们;有时他们停下来休息,我们超过他们。
同伴背了一个三十多磅的大背包,走了这么远的路,对于不怎么徒步的他来说,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漫漫下山路上,本是要喊累的,但看到这队老年人,每人背上的包都比他的要大要重,可一个个精神抖擞,他说什么也不好意思落后了。这队老年人,就像一条鞭子,鞭策着我们埋头往前走。
五点钟左右,我们终于回到了斯各卡。蓝天白云下的斯各卡,跟烟雨迷离中的斯各卡比起来,美得简直有点炫目。山上没有树,满山遍野铺着一层厚厚的绿草,象一位裹着紧身绿袍的丰腴少妇。那绿,是鲜嫩的绿,是可以挤出油来的亮绿。绿色中游离着洁白的羊群,一只只吃得肥嘟嘟的。一道彩虹浮在斯各卡瀑布的水雾之中,好一幅美丽的画卷。
我们的车停在斯各卡往西二十公里的一号公路边,原想着一号公路上来往车辆多,搭搭便车就过去了。结果,站在公路上,竖起大拇指等了二十分钟,车子至少也过去了一二十辆,居然没人为我们停车。我心里觉得挺不舒服的,难道我的长相就这么不受人欢迎,或者大家都知道背包客脏脏的,一身泥浆。旅途结束回到家后,在网上瞎逛,读到不少人抱怨冰岛的天气和搭便车的不方便,我才释然,看来没叫到便车和我的长相关系不是很大。
没有办法,今晚得在斯各卡过夜,等明天早上九点半的公共汽车。可是我们的帐篷留在车里,没法露营,只能住在镇上的埃达旅馆。
埃达旅馆很有意思,说是旅馆,其实是学校。作为中古时期流传下来的冰岛史诗《埃达》,北欧文学的经典,那是冰岛人的骄傲。以“埃达”命名学校旅馆,大概也是出自他们对这份文学遗产的骄傲和珍爱。这家旅馆是个连锁店,全岛有十来家。每年九月到次年六月初,这里是学校。六月中旬到八月底,学年结束,学生放假,同时也是冰岛旅游旺季,这里就变成了旅馆。教育旅游两不误,实在是个聪明的办法。
埃达旅馆里有比较高级的房间,但我们要的是自备睡袋的。服务员在前头领路,把我们带到了学校的篮球馆。好家伙,所谓的房间,就是这个诺大的篮球馆,从墙角拖出一块床垫,找个空档放下,铺上自己的睡袋,就是过夜的地方了。看到这情形,我有些犹豫了,想着要不要多花点钱,要个真正的房间。这时,里面一个人在向我招手,是老年“驴”队中的一个。仔细一看,老年“驴”队的七个人,今晚都在这里过夜。看样子,他们都已经安顿好了,有的头发湿湿的,显然刚洗过澡,有的坐在床垫上写东西,有的在看书,都很安闲自在的样子。我立刻不犹豫了,决定今晚也在学校的篮球馆过夜。
这趟走进火山之旅,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大场面,大概是今生难得一遇的;索斯莫克世外桃源般的宁静,会让我时时记着它;有幸碰到这老年“驴”队,是此行的另一大收获。他们将永远激励我,二三十年后,还是甘愿做一头负重的“驴子”,淡食简宿,背包走天涯。
2010年12月于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