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山度假—勃朗环线日记之三
于珈
2015年8月25号星期二
Refuge des Mottets -> Col de la Seigne -> Rifugio Elisabetta-> Courmayeur
Distance: 27km
Elevation Gain: 1147m
Elevation Loss: 1880m
（一）
早上起来，雨终于停了。走出屋子，看到昨天被雨雾笼罩的风景。冰川和岩峰仿佛就在屋顶之外，晨雾之上。绕到屋后，冰川和岩峰在山谷的尽头，冰川溶水从高高的山上流下来，涓涓细流，到这里，汇成一条哗啦啦欢快的小河。小河边绿草青青，野花遍地。真是一个水草肥美的天然好牧场。
早餐过后，不到八点，大多数人都上路了。前面五公里外就是法意边境，海拔2516米的Col de la Seigne山口。我为了避免刚上路时山道的热闹，同时也是要给相机充足电，等大家先走，我独自在饭厅里磨蹭了二十几分钟，人都走空了，我才上路。
虽是上坡，但路宽坡缓，很好走。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沁人心脾。回望来路，Refuge des Mottets的几栋屋子静静地立在山谷里，小河和小路在起伏的绿色山坡间蜿蜒，宁静和谐。
尽管我出发晚，但很快就追上了老李他们。他们一路照相，走走停停。跟昨天比起来，今天阳光明媚，蓝天、冰川、岩峰、绿山，视野里尽是一幅幅融秀美和壮阔于一体的美丽图画，怪不得大家走不快。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升腾到半山腰，凝成一条乳白色的飘带，给凌厉的岩峰添了些许柔媚。绿色的山坡，一边在阳光下，一边在阴影里，层次分明，错落有致。
山道上的人无可避免，出发晚也没用。勃朗环线有无与伦比的山景，自然也保护得很好，但这个季节在这里，不是寻求独处和寂静的地方，这一点没法跟美国的穆尔山径相比。既然这样，不如把人也作为山景的一部分。
老李打开一盒日本紫菜，先是分给团里每个人吃，还剩了一些，刚好一队陌生人经过，他递上去问人家要不要吃。这些西方人估计没吃过这样的零食，每人拿起一块，显然感觉很新奇。老李就是这样的一个热心肠，跟人自来熟。
九点半到Col de la Seigne山口，勃朗环线上我经过的第一个国界线，法国和意大利的边境。这边境，跟人们想象的通常的国界不一样，没有检查护照和签证的海关，也没有任何建筑物，只有一个垒得跟人差不多高的石堆，一些放在地上的背包，和来回走动、拍照的走山客。
当然，这里并不总是这样和平宁静。自古罗马时代以来，这里经历了无数次战争，见证了历史的血腥。不说远的，上世纪三十年代，欧洲各国之间关系紧张的时候，这里是军事训练基地，高海拔强度练习以提高士兵的体能。二战期间，纳粹德国和意大利在这里对法国发起了一次大规模的袭击。直到现在，附近还有一些防御工事的残骸。实际上，海关口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才被撤消。
今天天气晴好，山口尽管风有点大，但还是很留人。翻越一个山口，迎来一片新天地。自前天离开霞慕尼山谷后，在绿色的Montjoie山谷和Valle des Glaciers山谷里走了两天，景色秀美。这里，第一次重见勃朗峰。勃朗峰的南面，裸露的垂直岩壁，跟北面的冰川雪原比起来，这一面显得诡谲神秘。
我们在山口待了半个多小时，才重新上路。
（二）
山道离开山口，进入Vallon de la Lee Blanche，勃朗环线第四个山谷Val Veni的上山谷。刚开始的一段下坡路有点陡，十来分钟后，来到一座小房子，这里曾经是意大利的海关，现在改为博物馆。一些走山的人坐在门前的木排椅上，刚才吃过老李发的日本紫菜的一个妇人，手拿着一大块奶酪，用小刀削着，一块块分给大家吃。友善就是这样互相感染的。
继续往前，山道在平展的谷地里宽敞好走。正如老李昨天告诉我们的，风景会越来越好。过去的两天多，勃朗环线上一路过来，我走得轻松开心，欣赏着周围的山景，虽觉得美，但从没到忘乎所以的地步。此刻，眼前的一切，让我情不自已，痴望着，几步一停，所有的言词都不足以表达，只剩下简单的“哇，哇，哇”。
这是怎样迷人的一个山谷！平展的谷地里，一眼望去，绿草地上粉紫的野花，一团团，一片片，梦幻般轻柔，就像走进莫奈的印象画。谷地的一边，是勃朗山脉南面望不到头的陡峭岩峰和岩峰间的冰川。阴柔和阳刚，秀丽和壮阔，就这样完美地呈现在一起。
风景既无与伦比，山道又很好走，没有比这更闲适、更享受的走山了。大家都舍不得走得快，两三步就要停下来照相，你照我照，合照单照。我向来觉得照相分神，大家忙着照相的当儿，我只是傻站着，痴望着，在心里赞叹着，感恩着。能出来走走，能看到如此美丽恢宏的山景，是多么幸运、多么美好！即使现实生活有再多的责任，每年也一定要找机会出来这样走几天，抛开尘世俗务，享受大自然之美，否则真愧对造物的慷慨赐予。
大约十一点半钟，我们到了Rifugio Elisabetta。这个山间居，位置真好。山谷之上，冰川之下，静静地立着两栋小房子，视野开阔。环线指南里的第三阶段在这里结束。真希望下次来有足够多的时间，可以在每一个山间居里过一夜，坐观日落，静看夕阳，该是怎样诗意的享受。
而今天，我们还得继续往前走，走完环线指南的第四阶段，从这里到库马耶（Courmayeur），18公里的距离，海拔爬升460米，下降1560米，大概还要五到五个半小时。
临近中午，我们在离Rifugio Elisabetta不远处的山谷里，找了一块临溪的草地，坐下来吃午餐，照样是铺了野餐布，照样是有红酒和奶酪。不同的是，昨天阴风冷雨，今天艳阳高照，清风拂面。我背靠着背包斜躺在草地上，听身边潺潺的小溪流水声，眼望着湛蓝的天空、洁白的冰川、灰褐的岩峰、碧绿的山谷，心里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满足和幸福感。活着真好，活着能出来走山真好！
午餐休息了足够长的时间，大家不情愿地起身，老李许诺大家，前面还有更好的风景。自进入意大利一来，一路风景可说是美不胜收。听说前面还有更好的风景，大家立刻背起包上路了。
（三）
从Rifugio Elisabetta下来的这一段路，是碎石和沙粒铺就的马路，可以行车，在山谷里平坦好走。我们这样一大拨人，挤在一起，边走边聊，身边有跑步的，甚至有推婴儿车的，感觉好像在城市公园里压马路。
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汪碧绿的水，刚才吃午饭时身边的小溪，到这里汇成了一个小湖，或者说更像一个池塘。要我说呢，勃朗环线最大的美中不足，就是湖不够多。湖之于山，犹眼睛之于美人，灵气所在。所以，一看到水，我立刻欢呼起来。
这个名为Lac Combal的小湖，虽不大，水也不深，但有它在，这里的风景一下子鲜活起来，多层次了。湖里微波涟漪，银光闪烁，倒映着近处的岩峰和绿树、远处的雪山和蓝天，湖边开满了野花。我蹲下来，面前是粉紫色的野花朵朵，透过野花，是绿中带蓝的湖水，围绕着湖水是碧绿的草地，草地外是黄绿相间的山坡，山坡之上是灰褐的岩峰和雪白的冰川，岩峰和冰川之上是沉澈的蓝天。这可以说是完美的山景，所有的要素都在，每一个要素都很完美。我举起相机，按下快门，傻瓜机也能照出杰作。
过了湖，沿着大路走，没多远，前面一座桥，勃朗环线在这里有两种选择。天气不好的时候，或者人累了，或者图轻松的，可以过桥，桥那边有汽车站，可以坐汽车去库马耶，也可以沿着Val Veni山谷里的一条平坦大路，一直走到库马耶。这也是勃朗环线最大的好处，不同体力的人或受时间限制的人，可以有不同的选择，非常方便。
正版的勃朗环线，在这里不过桥，而是开始爬坡，按路牌指示，到库马耶还有三小时五十分钟。现在是下午一点多，五点多应该能到。队里的有些人已经累了，看到要爬坡，打退堂鼓，想走山谷里容易走的那条大路。但老李鼓励大家，难走的路，风景好很多，于是我们一起往右拐，开始爬坡。
下午天气有点热，爬起坡来，委实有些累。不过，体力上受点累，得到的是怎样的回报啊。越往上爬，风景越好。起先，只看得到对面的Miage冰川和尖尖金字塔形的Aiguille Noire de Peuterey，继续往上，整个勃朗山脉的南面，以及下面的Vel Veni山谷，尽收眼底。那是怎样的山的盛宴！那是怎样的视觉享受！
面对如此完美的山景，蓝蓝的天，连绵的雪峰，陡峭的岩壁，墨绿的山谷，谷底白色的河流，语言文字实在太苍白。今天一路走来，总觉得风景好得不能再好了，但却一个惊喜又一个惊喜，风景一好再好，越来越好。台湾朋友们又扯起了队旗，合影单影，正面侧面，近照远照，总而言之，要挪动脚步，实在很困难。
环线在山谷的这一面，绿草茵茵，野花遍地，对面的勃朗山脉，雪峰巍峨，岩壁凌厉。走在这样的景致里，一边惊叹雪峰岩壁的气势磅礴，一边享受绿草鲜花的温暖亲切，这是最完美的走山。（我发现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到“完美”两字。）
大家干脆放下背包，在草地上躺下来，暖暖的阳光里，享受着天上人间的快乐和满足。
再次上路的时候，我和小湘并排走在前面，边走边聊。小湘聊到去年十一月他去挪威实习，利用周末去挪威北部，在海边骑单车，看到多条大鲸鱼就在离岸不远的海里，而且从他住的屋子里就能看到北极光，持续很久很强的北极光。我非常羡慕，恨不得能安排今年冬天去挪威。旅途中碰到的人，聊的多是有趣的旅行经历，吸引人想去更多的地方。
快五点钟时，山道经过又一个位置极佳的山间居，背倚冰川岩峰，面临绿色山谷，草地上摆着几排五颜六色的野餐桌，桌子上撑着色彩缤纷的太阳伞，在明丽的阳光下，有着节日的欢庆气氛。
大家把背包往地上一扔，都进了酒吧间，男人们每人要了一大杯冰镇生啤，我要了一块香草冰激凌，走山走得口干舌燥的时候，这是多好的享受。
我们正在悠哉享受的时候，老李走过来告诉大家，从这里可以坐缆车到库马耶，他刚买好了十张缆车票。什么？坐缆车？我要走路的。一听说我要走路，小湘说他也要跟着我走路。老李说从这里到库马耶，还有七、八百米的海拔下降，路牌上说还要走一小时四十分钟。什么？三个多小时前，路牌上说到库马耶要走三个多小时，三个多小时后，还要走一小时四十分钟？也难怪，过去的这三个多小时，我们大概只有一半的时间真正在走。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走路的，保守点估计，七点钟总能走得到。
我们去缆车站把多余的两张缆车票卖出去后，我和小湘背好背包，交待大家不要等我们吃晚饭，就兴冲冲上路了。走了一小段，看到路边一大丛紫色的高茎植物，花凋谢成团团松软的白绒毛，用嘴一吹，白绒毛漫天飞扬，比吹蒲公英还好玩。我吹得起劲，小湘举着相机录像，两人玩得开心，忘乎所以。
这样一路玩下去，怕是天黑也到不了库马耶，还不把大家急死。我和小湘赶紧拔腿疾走。山道很快进入密密的树林，在陡峭的山坡上之字形急促下坡，我们连走带跑，脚下生风，真过瘾。
走出树林，眼前就是小城的建筑，时间才六点多，我和小湘击掌相庆。一抬头，惊讶地看到前面的大路上，我们团里的两个人正往这边走来，敢情我们走路的比他们坐缆车的还快。原来缆车只到半山腰，他们沿着大路要走一段距离。
还有几个人没到，老李、小湘和其他两个早到的，在草地上边休息边等人，我因为今晚的住宿还没定，就先走一步。这个小城没有露营地，我本来就打算在这里住一夜旅馆，老李把他们订的旅馆的名字告诉我，我先去这个旅馆看看。这个旅馆有个好记的名字，“冰爪”旅馆。
（四）
这次勃朗环线之行，因为工作原因迟迟确定不下来，行前功课实在做得太少。原以为库马耶不过是一座只有几栋房子的小城，旅馆应该在几步之遥。结果走过几条街，拐了几个弯，还没看到我要找的旅馆。进到一家餐馆里去问，没人懂英文。我翻出环线指南，翻到旅馆的名字给他们看，竟然谁都不知道旅馆在哪。我一下子慌了神。
尽管走走停停，一整天在路上，到傍晚六点多钟，感觉还是有些累，真不想走冤枉路。如果折回到跟老李他们分手的地方，他们恐怕已经离开了。我一手握着两根登山杖，一手握着翻开的环线指南，逢人便指着书上的旅馆名问人家，问了四、五拨人，都摇头不知道。后来走来四个人，一个年长的妇人和一个中年妇人带着两个十来岁的女孩子，看到我指的书上旅馆的名字，她们也不会讲英文，两个大人叽里呱啦说了一阵，然后用手示意我跟着她们走。
行前功课没做好，难免遇到出乎意外的事情。原来刚才走过的小城还不是库马耶，而是它的邻城Dolonne。库马耶在河那边，还颇有点路要走。我跟着她们，虽然语言不通，用手势和面部表情也能交流一点点。我边走边东张西望，隔河相对的两座小城，古色古香的建筑，四面高山环绕，小河里水流湍急。
终于到了库马耶，中年妇人让我们在一个地方等，她自己爬楼梯去了一个什么地方，几分钟后回来，示意我们跟着她走。曲里拐弯又走了好几条街，直到看到我要找的“冰爪”旅馆的招牌，她们才跟我拥抱告别。旅途中萍水相逢的路人，语言不通，不知名姓，以后永远也不会相见，但她们的好心相助，却像一缕阳光，永存我心。
我风尘仆仆走进“冰爪”旅馆，不巧的是，他们今晚没有空房了，因为明天这里有超级马拉松越野赛，几千人的大赛，小城的旅馆大概都订满了。我一筹莫展，天也晚了，人也累了，可没有力气背着大包一家家旅馆去问。一个人出来这样旅行，事前什么都不预定，自由是自由，灵活是灵活，碰到这种情况就难办。老李他们还没到。服务员一听老李是我的朋友，立刻说，那好办，老李订了四个房间，只要你的朋友没意见，他们可以在其中一个房间里加一张床。我料定老李和其他台湾朋友们都不会有意见，他们早把我当作他们的一员了。
床加好了，老李他们还没到。我很想先洗个澡，但觉得还是应该等他们到了再说，毕竟事先没跟他们说要跟他们分用房间。旅馆里有无线上网，自星期天早上离开霞慕尼的青年旅馆后，三天没上网，微信里好几百条新短信，电子邮件也有几十条，真有“山中一日，世间千年”的感觉。匆匆浏览了微信和电邮，给家里报了平安，回了几条微信，老李他们还没有到。我不禁有些担心起来，真怀疑自己找错了旅馆。我匆匆洗了个澡，老李他们还没到，我便坐立不安起来，去楼下旅馆大厅跑了两趟。七点多钟，天都快黑了，他们才终于出现。
原来他们找来这家旅馆的路，没有我那么幸运，问了许多人，因为语言不通，东指西指，走了不少冤枉路。队里大多数人都很累了，只好大家在汽车站等，老李和小湘两个体力好的，边找边问人，找到后再去汽车站带大家一起过来。
大家都疲惫不堪，饥累交加，放下背包，立刻先去吃饭。晚餐在离旅馆不远的一家皮萨店。几杯啤酒下肚，大家又恢复了活力，一桌人谈笑风生。几盘皮萨上来后，我算是开了眼界，才知道在美国二十多年，吃的皮萨哪能叫皮萨啊，洋基老土糟蹋了意大利美食。正宗的皮萨，原可以这样美味，这样健康，这样精致，这样花样多端。
饭后，大家直接回旅馆房间，洗漱休息。勃朗环线的第三天就这样结束了。今天的风景无与伦比，一个惊叹接一个惊叹。跟台湾朋友们在一起，走走停停，闲适开心。
明天，我面临着继续跟他们一起走、还是自己走的决定。他们明天只走环线指南的第五阶段，只有四、五个小时的路程，而我，如果要七天走完全程，那一定还得往前再走一些。其实，我的时间也允许我八天走完全程，可以按老李的建议，跟着他们直到第七天，然后第八天把剩下的最后一段走完。明天早上再作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