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珈 : 走山度假—勃朗环线日记之二

走山度假—勃朗环线日记之二

2015年8月24号星期一

Les Contamines -> Col de la Croix du Bonhomme -> Col des Fours -> Refuge des Mottets
Distance: 20km                      
Elevation Gain: 1579m
Elevation Loss: 876m

（一）

 早上醒来，虽然没下雨，但帐篷的雨披湿湿的，估计昨夜下了不少雨。我沉沉地睡了一夜好觉，钻出帐篷，伸个长长的懒腰，闭着眼睛深吸几口气，感觉神清气爽，精神饱满。黛绿色的青山，缥缈的白雾，宁静的山谷。在大自然中睡到自然醒，真好。

我把湿湿的帐篷放在烘干机里低温烘，然后坐在昨晚同一张桌子边，喝印度红茶，煮米寿汤。这样的露营条件，几乎可以说是奢侈，不仅可以洗热水澡，有干净的衣服穿，而且连帐篷也可以烘得不拖泥带水。

一切收拾好，已经八点多了，背着包赶紧上路。今天的路程，有20公里，要翻过海拔2483米的Col de la Criox du Bonhomme山口和海拔2665米的Col des Fours山口，垂直爬高1579米，下降876米。据环线指南，需要七个半到八小时，这是净走路时间，不包括中途休息和午餐等。

勃朗环线继续沿着小河，一条平坦的大路往Montjoie山谷深处走，走了不到二十分钟，看到河对面一栋白色的小教堂，就是山谷里著名的峡谷教堂（Notre-Dame de la Gorge）。尽管来之前我看过照片，但第一眼亲见，还是让我眼睛一亮，脚步便不由自主地拐上了河上的小木桥。

这座巴洛克风格的小教堂，用玲珑雅致不足以形容。洁白的外壁，洁白的尖塔，屋顶上恰到好处的十字架，门前宽敞的砾石广场，在黛绿色的山谷和迷蒙的山雾里，宛如一盏柔和的灯，闪耀着神的慈祥温暖之光。

小教堂门口站着一拨十几个人，都是背着包、柱着登山杖的，其中一个人在讲解，估计是一个走勃朗环线的旅行团。勃朗环线上有不少这样的旅行团，有的十来天走全程，有的六、七天走精华段，吃住和导游都包括，还有托运行李服务。走山的人，每天只需带一个小包，背些当天需要的零食、水和路上加减的衣服。如此轻装走勃朗环线，适合于任何年龄和体力的人。

这个教堂是走勃朗环线的必停之地。趁旅行团的人群还在教堂外面，我走进教堂里面，先体验一下它的安静肃穆。古旧的排椅，镀金的壁画，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华美富丽。这座教堂始建于十三世纪，一直是山谷里居民的教区教堂。现在面前的这栋白色建筑，重建于1699年，正是巴洛克建筑在欧洲风靡的时代。

当时，人们走过Montjoie山谷，从这里开始爬坡，翻越 Col du Bonhomme山口，到意大利北部，然后到罗马。教堂前面那条宽敞的上坡路，被称为“罗马道”。要翻越山口的人，爬坡前先在这里歇脚，祷告，求神保佑一路平安；从山口那边过来的人，也在这里歇脚，感谢神一路护佑。我虽不是教徒，但被古老教堂的气氛感染，也恭敬地点了一根蜡烛。

从教堂出来，外面下着漂泊大雨。旅行团的那一拨人，冒着大雨走了。我在教堂附近转悠着，想象着每年8月15号，也就是一个多星期前，圣母升天节，几千人聚集在这里的盛况。又来了一拨旅行团的人，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二） 

离开教堂，立刻开始爬坡，但“罗马道”宽敞好走，边走边听到喧哗的流水声，走到路边去看，窄窄的峡谷深不见底，真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走了不到半个小时，经过半山腰一栋小木屋餐馆，门前宽敞的草地上摆着很多桌椅，一大早桌子上的遮阳伞还没来得及打开，雨水把桌椅淋得湿湿的。可以想象风和日丽的日子，在这里停下来喝一杯咖啡，静静享受绿色山谷里的宁静。

先前那一拨旅行团的人，都停在餐馆门口，有的在脱衣服，爬坡爬得发热，有的在喝咖啡。我没停，继续沿山而上，从这里开始进入Montjoie自然保护区。不过，依我看，是不是自然保护区，好像没什么差别。阿尔卑斯山这一带，人和自然和谐相处，偶尔一栋小木屋，谦卑低调，一点也不张扬，一点也不影响自然的宁静，却为人们的住行吃喝提供方便，可谓两全其美。

继续往前走，来到山谷里一道宽敞的牧草场，勃朗环线在这里宽且平，两边是青青绿草和草丛中各色的小花，前面是直抵云霄的大岩峰Aiguilles de la Penna。我追上了一对老夫妇，他们也是跟那个旅行团一起的，但先前没在那个餐馆休息。我跟他们并排走了一段，边走边聊。夫妇俩来自澳大利亚，因工作原因曾在中国住了六年，现在退休了，职业游山玩水。

雨停了，天还是阴阴的，山谷里空气清新，让我感觉全身每一个细胞都被洗涤过，身心轻灵快乐。我忍不住几次说，“我太喜欢雨后的山谷了。”我一说喜欢，老先生就热心地要为我照相，以岩峰为背景，以山谷为背景，全身照，半身照。

告别老夫妇，我以自己的速度继续往前走，边走边在心里膜拜着前面顶天立地的大岩峰。不一会儿，突然云雾从后面飘来，我回转身去，刚才还清晰可见的山谷，已经被厚厚的云雾笼罩着，我转过身来，前面的大岩峰也瞬间消失。猛然间，天地里只剩下我自己和密密包围我的云雾。哇，这么神奇的魔幻！我呆立着，伸出双手去捉取云雾。

渐渐地，我看见云雾中模糊出现两个身影，几乎近到眼前，才看清是老夫妇俩。“这难道不是魔术吗？”老太太一见到我，两眼发光地惊叹道。

我附和着，我们俩同时感慨着赞美着，老先生冷不丁插了一句话，“这下你们知道了山中云雾的迅猛，如果在路标不明显的地方，一下子就迷路了，非常危险。”

那倒确实是。我们现在站在安全的山谷里宽广的罗马道上，自是可以尽情赞美云雾来得神奇，如果在高处，在凶险的山道上，云雾里根本看不到下一个路标，那时候生存和安全才是第一考虑，是不会有赞美的心情的。

跟来时一样突然，云雾不知不觉散了，过眼烟云，宛如一场梦。Aiguilles de la Penna重现眼前，凌厉的岩峰跟低低的乌云相接，几条舞带般的白雾飘浮在青山之腰。

走着走着，突然听到寂静的山谷里传来呜呜地割草机的声音，开始还以为幻觉呢，过了一道桥，路边散满了刚落地的新鲜碎草，发出浓郁的清香，又听到牛脖子上清脆的铃铛声，终于看到了割草人，一个壮硕的汉子。原来到了海拔1706米的Refuge de la Balme。

“Refuge”中文意思是“避难所”，阿尔卑斯山中许多这样的山间屋，有的规模很大，几栋房子，能住一百多人，有的规模较小，只能住二、三十人，有的仅仅只是餐馆；有的是小木屋，有的是石屋加金属顶，法文统称之为“Refuge”，但中文“避难所”听起来实在不对。这些房子，几乎无一例外，都处于山中风景极佳的位置。住在这样的地方，实在是世外桃源般的享受，绝没有避难之意。如果一定要说避难，那就是避尘世扰攘之难。

眼前的这个“避难所”，几栋老旧的木屋，座落在岩峰脚下，白雾绕山峰，绿草茵茵，牛铃悠扬，几百年前大概就是这般景象。每一个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在这里停下脚来，放下背包。屋外的桌边已经坐了几桌客人，咖啡的香味直飘到路边。

 

（三） 

从Refuge de la Balme开始，勃朗环线告别宽敞大道，走上通向Bonhomme山口的崎岖山道，终于有了一点走山的野味。据路牌指示，还有两个小时到山口，爬升七百多米。太阳出来了，我停下来，脱了雨衣，戴上棒球帽和墨镜。

山道窄，走山的人不少，爬起坡来，大家都慢了一些，我步子稍快，时不时要超过几个人。我就是在这里遇到老李和他的台湾周六網路登山队的。在山道上听到说中文的，我自然会多看两眼，停下来聊几句。老李为人热情，跟人自来熟，聊了没两分钟，就像是多年故友重逢。

老李问起我今晚在哪住宿，我告诉他我还没定呢，想去Refuge des Mottets，但那里没有露营地，而我没有预订他们的房间，不知有没有空位。老李立刻爽快地说，“跟我们走吧，我们今晚也住那里，我们有九个人，订了九个床位，你这么小个人，即使他们没有空位，你跟我们随便挤挤肯定没问题的。”他这话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

老李看上去六十来岁，瘦小精干，一看就是个耐力超强的走山高手。他几年前走过勃朗环线，这次他当向导，带领他们山川会的八个人来走，住宿行程都由他一手安排。我不由得想到我们的纽约华人山川会，也是这么一群爱山的人，也是每年去世界各地走山，也是能者多劳，牵头的人任劳任怨为大家服务。

随着山道往上走，树木渐渐消失，眼前尽是高山草甸。回望来路，勃朗环线在碧绿的谷地里蜿蜒，近处树林葱翠，白雾飘渺，远处群峦叠嶂，笼罩着绛紫色的烟雾。网络上看到的勃朗环线的照片，多是雪峰峻岭，如此秀美的绿色山谷，实是一份惊喜。

十一点半左右，我们来到一处避风的地方，老李建议大家在这里吃午餐，因为前面越往高处风越大。于是，大家在山道边的草地上放下背包，其中一人掏出一块塑料布铺在地上，慎重其事吃午餐的样子。我站在路边举棋不定，我真的就跟他们一起了？我喜欢独行，走山的时候不喜欢中途停太久，更从来没有过走山途中铺好地布吃午餐的事情。这一顿要吃到什么时候啊？我还是边走边吃我的高能棒吧。我这样犹豫着，老李那边几个人却在热情地招呼我，“过来坐啊”，“坐过来啊。”老李给我送来几块奶酪，有人开了一瓶红酒，真是盛情难却。

我放下背包，走过去跟他们坐在一起。勃朗环线上，我就这样成为台湾周六網路登山队的一员。

午餐过后，我们继续前行，爬高，绿草渐稀落，碎石渐多，雨又下起来，风更大。终于到了海拔2329米的Col du Bonhomme，风雨交加雾蒙蒙，很冷。我赶紧躲进山口的小木屋里避风雨，小小的屋子里已经挤了好几个人，转不开身。

等大家都到齐了，我们继续前行。勃朗环线在这里跟Montjoie山谷说再见，往左转，继续爬坡，大概45分钟，将到海拔2483米的Col de la Croix du Bonhomme。离开山口，风立刻小了许多，不久，雨也停了。这一段路，遇到雪多的年份，终年积雪也有可能。今天虽没有雪，但下雨天，道路泥泞，加之人多，也不好走。

路虽不好走，但景色极佳。往远处看，青山连绵，层峦叠嶂，松软的白雾飘浮其中，如人间仙境。近在眼前，路边的草地上开满了深蓝色的龙胆花，每一朵都饱含雨水，雨珠在柔柔的花瓣上晶莹剔透。青山、白雾、绿草、蓝花、雨珠，下雨天走山径，别有一番意趣。

离Col de la Croix du Bonhomme以南五十米处有一栋同名的“避难所”，可以容纳一百多人。勃朗环线上住宿真的很方便，选择极多，而且每一处都风景极好。这里也是勃朗环线和GR5分道扬镳的地方。GR5全长2290公里，纵贯欧洲，从荷兰，经比利时和德国，到法国，从日内瓦湖到尼斯。GR5自Les Houches以来跟勃朗环线是同一条道。在这里，GR5沿着山脊往西南方向走。

勃朗环线在这里也有两种选择。正版的勃朗环线从这里往南，一路下坡，直下到位于Vallee des Glaciers下山谷、海拔1554米的Les Chapieux小镇，那里有一个露营地。变版的勃朗环线，从这里继续爬坡，到海拔2665米的Col des Fours，然后从东南方向，陡峭下坡，直插入Vallee des Glaciers上山谷，把那段沿着山谷上行的大路省掉了，到我们今晚的住宿地要少走一个多小时。

但是，环线指南强调，如果是多雪季节，或者天气恶劣的日子，走Col des Fours山口不安全，要小心行事。今天虽说不上天气恶劣，但肯定不能算好天气。我们都望着老李，由他作主。老李思量了一下，大手往左边一挥，我们都乖乖朝着Col des Fours方向走了。

从Col de la Croix du Bonhomme到Col des Fours，只有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刚才人来人往的山道，现在只剩下我们这一拨人。绿草消失，只剩光秃秃的褐色地皮和一些碎石子，但路并不难走，缓缓上升，还没感觉费劲，就看到写在地面岩石上的几个大白字，标明山口和海拔。

Col de Fours海拔2665米，跟瑞士那边的Fenetre d’Arpette并列，是勃朗环线的最高点。从山口往上爬20米，到同名的山头，站在土黄色的岩石上，风声呼呼作响。Aiguille des Glaciers 在厚重的乌云中露出冰雪一角，这是自昨天中午告别霞慕尼山谷后第一次看到冰川。乌云当头，冷风呼呼，这山口实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匆匆照了几张相，就离开了。

 

（四） 

从Col de Fours往下，进入Vallee des Glaciers，是勃朗环线上的第三个山谷。据环线指南，这段路下坡陡峭难走，也许因为大家边走边聊，也许因为忙于四顾美景，我倒没觉得有什么难走的。

下到一平缓地，我们停下来休息。登山团中一人取出他们的队旗，白底四方旗上印着一个红太阳，有高山和蜿蜒的山路，还有一个柱着登山杖、背着背包走山的人，环绕着太阳印着“周六網路登山队”，很别致的设计。我们以起伏群山为背景，站成一排，扯着队旗，在绿色的草地上照了一张合影，他们每人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帽子正前印着圆形的“TMB”字样，是为此次勃朗环线之行特制的。

继续下行，远处的冰川雪峰在乌云里时藏时露，这一段没有树木，山坡上长着草皮，视野开阔。同样的绿色，在起落有致、线条柔美的山坡上，因着太阳和乌云的变换，呈现着多层次的光和影，就像画家手中的调色板。“漂亮”两字实在不足以形容造物的神妙手笔，每一处都这么完美，这么耐看。我可以永远站在这里，看山色变幻，犹如阅读一首婉约的诗篇，聆听一曲动听的柔板。

走着走着，我们看到山道边的绿草地上躺着一个小青年，头枕着大背包，眼望着远处的绿色山坡，很闲适很享受的样子。老李跟人自来熟，走过去跟他聊了几句。小青年来自荷兰，跟我一样，一个人背包露营，走勃朗环线全程。

老李带着我们继续往前走，跨过一条小溪，到了另一个山坡。漫山遍野，绿中带黄的草地上，开满了蒲公英。不过，这个时节，蒲公英都已经凋谢，棉絮样的花瓣挂在绿色的花茎上。这里的蒲公英，比我在北美见到的要大得多，凋谢后的花瓣很皮实，我要很用力地吹，才吹得散。

我吹蒲公英吹得起劲，大家都走我前面好远去了。我突然看到刚才那个荷兰小青年朝着我们这个方向跑来，没有背包，只有手里握着一卷什么。我纳闷着，他怎么把大背包不要了？怎么改成跑山了？他远远看到我，气喘吁吁地大声喊道，“快叫他们停下来！”

“出什么事了？”我不安地问道。

他跑到我面前，打开手里握着的地图指给我看，原来我们走错了，刚才应该沿着小溪一路下坡，不应该来到这一面半山坡的。刚才，他跟我们聊完天后，继续闭目养神，当他睁开眼睛，看到这一面山坡上一个个小小点的我们，急忙跑来通告。这么好心的人！

走在最前面的老李，听到我们的喊声，停下来，看了会地图，说，大方向没错，应该是殊途同归，尽管可能远点。我们就不往回返了，因为已经走得有些远了。小青年一边往回返，一边不放心地说，“如果天黑后还看不到你们，我就打电话通知警察。”

我们跟着老李继续往前走，走了一会就没有路了，前面是一个废弃的农场。原来我们走的这条路是通向这个农场的。这一带没有树木，绿色的山坡视野开阔，我们看得到对面河谷里背着包走动的几个人影，那里才是勃朗环线。不过，我们也看到这面山坡前面不远处有一条S形大道，这条大道应该也是通向La Ville des Glaciers的，勃朗环线的正版和变版在那里会合。

我们沿着宽广的S形大道往下，乌云压顶，先是零星雨点，不一会儿，雨就稀里哗啦下起来，感觉这“之”字形的路没完没了。终于到了村庄，几栋老旧的小木屋，奶牛发出哞哞的叫声。荷兰小青年从一扇破门里走出来，看到老李，展开手臂来一个大大的拥抱，如释重负似的。他比我们早到半个小时，已经尝了这家牧场自产的蓝奶酪，他说好吃极了。而且，这家的主人让他今晚在后院扎营，他问我要不要也在这里扎营。时候不早了，前面一路都没有正规的露营地。我犹豫了一下，这样的大雨天，扎营也不是很好玩，还是跟老李他们去前面的Refuge des Mottets吧，这个“避难所”有九十个床位，兴许还有空位。

从这里到Refuge des Mottets，大概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过河，一条大路沿着山谷往上，山谷的尽头就是。雨还是稀里哗啦下得很大，裤腿湿了一大截，沾满泥浆，半个小时感觉很漫长。

（五） 

山谷深处，绿色的山坡和蜿蜒的河流之间，几栋青灰的砖头房子，我们终于到了Refuge des Mottets。这里比我预料的要大得多，绝不是通常概念的“山间木屋”。老李进去登记，很幸运地，他们还有空位，所以老李拿了十个床位，我今晚的住宿没问题了。

热情的姑娘带我们到宿舍楼，一栋两层的砖房，干净发亮的木板地。进门先脱掉泥浆滚滚的登山靴，每人发一双拖鞋、一条白浴巾和一块白床单。我接过散发着皂香味的浴巾和床单，幸福得有些不知所措，背包走山的日子也要过得这么讲究啊。

四人一间房，上下铺，一层楼共用厕所和浴室。老李他们有行李托运服务，当初预订每晚的住宿的时候，就把每天的行李托运一起预订好。每天下午，人还没到行李先到。这也是勃朗环线老少咸宜的一个重要原因，大部分住宿的地方都通车，可以托运行李，走山的人只需背一个小包，轻装，对体力的要求没有那么高。

趁他们都去取行李的时候，我赶紧先洗了一个热水澡。这个地方更特别的是，有一间烘干衣服的小房子。我把沾满泥浆的裤子用手洗洗，拿到里面去烘干。小房子里铁丝网罩着一个大炉子，里面烧着旺旺的火，屋子里扯着很多绳子，挂满了衣服、裤子、袜子和手套等，里面的气味可想而知。但是，这样的下雨天，有着这样的一间屋子，明天早上起来，有干净的干衣服和袜子穿，实在很感激这里主人的细心周到。

七点钟吃晚饭。勃朗环线上的山间“避难所”，住宿都包括晚餐和第二天的早餐，酒水另算。吃饭的大厅在另一栋房子，一走进去，满满一堂，欢声笑语，暖意融融，咖啡飘香。几排长条木桌子和长条凳子，大概能容纳百多人。我们十个人刚好占一张桌子，先到的已经每人要了一大杯生啤，痛快喝开了。

大家围坐一桌，我才得以一一认识大家。除老李外，其他八个人中，一个是老李的弟弟，有一对律师夫妇，还有一对医生父子。除医生的儿子小湘才二十多岁外，其他的人都不年轻了。跟他们在一起，仿佛跟我在纽约山川会的朋友们在一起，一点没有陌生感，都是一群心态永远年轻、永远爱玩的人。

小湘也不是他们山川会的一员，这趟勃朗环线之行是他第一次跟大家在一起玩，以他自己的话来说，“我妈妈特地派我来照顾我爸爸。”从今天来看，小湘不仅照顾他爸爸，也照顾团里任何一个人。每次行路都是老李在前，小湘殿后。有谁走不动，哪里疼，小湘总是很耐心地陪着，在后面慢慢走。王医生的这个儿子真是很有孝心、很有教养。

小湘的成长经历很有意思，在台湾出生、度过童年，在美国读公立小学和寄宿中学，在北京大学念了六年的医学院，现在正在申请美国住院医的位置。中文和英文都可说是他的母语。

第一道菜上来，热腾腾的一锅蔬菜汤。在风雨中走了一天山道的人，这实在是美味佳肴。大家滋溜滋溜飞快地喝了第一碗，都抢着添第二碗。锅底朝天的时候，侍者给我们又添了半锅。我喝汤都快喝饱了的时候，只见侍者端上来一大盘沙拉，一大盘米饭和一大锅炖牛肉。从来没吃过味道这么香醇的炖牛肉。这么丰盛的晚餐，可不是“走山度假”嘛。那些希望这趟走山能减肥的人，希望大概要落空了。

大家都吃得很饱，很满意。饭厅里济济一堂，人人看上去红光满面。这时候，一个穿着传统服装的姑娘推着一架小木车来到饭厅中央，像是中国卖豆浆的，我纳闷是不是要给我们演示怎样自制奶酪。这里原来是一个奶牛农场，饭厅的墙上挂着很多古老的制奶酪的器具。不过，我很快就为自己的猜测失声笑了，她是来表演音乐的。整个木车是一种古老的乐器，木车左边的架子上堆着厚厚一叠纸，木车上有一个轮子和转盘，姑娘摇着转盘，那叠纸上有不同的孔，从轮子上穿过，发出乐声。音乐说不上美妙，但节奏明快、欢乐，就如大家此时的心情。这让我想起早期的电脑编程，也是在纸上打孔，然后拎着一大叠纸去让机器识读。异曲同工啊。

大家酒足饭饱，又有古老乐器助兴，身体微微累，酒微微醉，心满意足。主人却还没满足，给每人端来了甜点，黄橙橙、嫩嫩的奶油蛋酥，肚子最饱也难抵挡它的诱惑。甜点过后，又上来一盘切成小三角形的奶酪。我对奶酪一般没有什么兴趣，但这一路走来，法国奶酪、瑞士奶酪，总的说来，阿尔卑斯山这一带的奶酪，都格外好吃，我也变成奶酪爱好者了。端上来的是这个农场自制的奶酪，我尝了一点，味道好极了，于是大家决定包起来，留到明天走山的时候吃。

勃朗环线的第二天就这样结束了。一路风景秀丽，一天里经历了大雨小雨、浓雾薄雾、乌云和艳阳。山道上人多，不愧是欧洲最受欢迎的山道。幸遇以老李为首的台湾周六網路登山团，托他们的福，我也享受了欧洲的“走山度假”，住得舒服，吃得满意。

明天将跨过法意边境，到意大利北部的小城库马耶。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