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珈 : 魔鬼道上岚山疯

 

（一）引子

魔鬼道（Devil’s Path）在我的愿望清单上已久，不为别的，只为它的名声。

号称是美国东部最难走的步道，全美最挑战的步道排名第四，魔鬼道位于离纽约市仅两个半小时车程的卡茨基尔山区(Catskill Mountains)，可谓后院。后院里有一条这么有名的步道，这么多年来我还没有去走过，实在说不过去。

魔鬼道由东往西，经卡茨基尔山区的脊梁，穿越六座三千五百英尺以上的山峰 （科州人和加州人先不要笑），全长二十四英里，爬升近九千英尺。距离和爬升之外，更大的挑战在于它的路况，据说很多地方直上直下，需要手脚并用。想想就激动。

因为起点和终点不在一起，车是个问题。我本打算由老公做后勤，一个人悄悄去走，就像多年前穿越总统山脉一样。但我们岚山哥们姐妹们近来显然不满足于路跑，纷纷置办越野装备，小背包、登山杖、水袋和越野跑鞋等等。当我提到独立日走魔鬼道的时候，大家一拍即合，疯劲立刻上来了。

 

（二）前夜

7月3号下午，监工从长岛家里出发，一路先捡了军长，然后燕子，到皇后区，捡了达哥、万队和我，六个人，一堆露营装备和吃食，满满一车，欢欢喜喜开往卡茨基尔。

半路上下了一阵雷阵雨，但到了营地后，天气出奇地好，雨后的林子，清新怡人。

新泽西的谢队，已经走过三次魔鬼道，这次说是根据天气情况决定来不来。于是，他提前两个星期就开始看天气预报，预报一会九十多度，他说不来了；一会七十多度，他说要来。更折腾人的是，7月2号的天气预报说3号4号都是雷雨天，谢队说不来了，万队说在帐篷里喝酒，燕子说换个山头，我说等着瞧。果然，3号早上起来再查天气预报，两颗红彤彤的太阳，七、八十度气温，完美的天气。

山里的天气预报真不容易，跟着山里娃娃脸的天气，说变就变，出尔反尔。

露营地位于魔鬼道经过的唯一一条公路214号公路边，名曰“魔鬼墓碑露营地”，庆祝万圣节似的。这里正好是魔鬼道的中间点，两座山峰间的谷地，绿树环绕着一个小湖，没有魔鬼也没有墓碑。以此为界限，魔鬼道分为东、西两段。两段各差不多十二英里长，爬升四千多英尺，东段要经过四座山峰，西段两座山峰。背包露营分两天走魔鬼道的，一般在这里住一夜。

我们打算把这里作为大本营，无私的监工主动担任后勤，负责起点和终点接送，以及中途在这里慰问和补给大家。

趁天黑前扎营，两顶六人大帐篷，分别为“女生豪宅“和”男生豪宅“。平常在微信群里，大家嘻嘻哈哈要“混帐”（男女混住一个帐篷），真到了营地，男生们才知道混帐没门。谢队到得比较晚，有自带的单人帐篷。

我说不出有多喜欢露营，看到树林子的帐篷，立刻觉得神清气爽，心里无比放松和快乐。尤其跟着这样一帮经常在一起玩却总玩不够的疯友们，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我们可以生起旺旺的篝火，围着篝火，烤肉，喝酒，聊天，唱歌，看星星。但是，今晚，我们完全没有时间。吃过晚饭，我们匆匆准备好走山的背包，九点钟就钻进帐篷。

早睡，备战，面临的将是漫长而挑战的一天。

大家隔着帐篷聊了几句，我很快就睡着了。当手机闹钟响起、打断我香甜的睡眠时，睁开眼睛，凌晨三点。我照例赖了几分钟，伸了几个懒腰，反应过来身在何处、为何而来，赶紧起身。

后来才知道大家都激动得一夜无眠，只有我没心没肺睡到打鼾。据燕子讲，凌晨一点三十五分，谢队在他的帐篷里喊，“大家是不是都没有睡着，我们起来去爬山吧。” 奇怪没人响应，看来不够疯。记得多年前我走穆尔山径的时候，最后一天是登顶美国大陆最高峰惠特尼峰，几个人在营地也是激动得睡不着，其中一人呼唤，大家都纷纷响应，很庆幸早早出发，登上惠特尼峰看到日出。

 

（三）东段

一车七人，凌晨三点多，摸黑从魔鬼墓碑营地开到魔鬼道东段的起点。小小的停车场，除我们的车外，只有另一辆车。大家整装，照合影。

2018年独立日凌晨四点零八分，我和六个岚山疯友，正式踏上慕名已久的魔鬼道。

步道口立着一块牌子和地图，我和燕子、监工还在牌子上指指点点的时候，达哥和万队已经不见了。各位猜猜看，我下一次见到达哥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下一次见到万队又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一上路就乱石坑洼，走在我前面的军长说，“一开始就这样子啊！”

我补了一句，“怎么一点前戏也没有？”

哈哈，我们在跟魔鬼打交道，还指望前戏？几十分钟后，才终于明白，刚上路时的那点乱石和坑洼，就是魔鬼的前戏。

监工自愿来做后勤，把我们送到起点，准备跟着走几英里，然后回头，把车开到昨夜的露营地等我们。这会，他背着个大包，走在我后面，大包里有为大家准备的面包和香蕉。其实，刚才他开车的时候，我们都已经在车里吃过早餐了。

我的头灯光不够亮，加上凌晨身体还没完全苏醒，在乱石和树根中，深一脚浅一脚，很快就落在队伍的最后，觉得疯友们一个个都很牛，都走得好快。

夏天天亮得早，没多久就不需要头灯了。林子里的鸟语越来越热闹，早鸟们天刚蒙蒙亮就起来啾啾，而我们爬山客，比早鸟起得还要早，对我这个夜猫子来说，不能不拍拍自己的肩膀。

日出，看到日出，是偶然回头的一刹那，惊喜。魔鬼道没辜负自己的盛名，一路乱石狰狞，笔直往上。我全神贯注于脚下，就在停下来喘气、不经意一回头的刹那，看到树丛中透着金光。金光无声地落在树干上、岩石上，树干和岩石便镀上一层极其柔和、梦幻般的金色。我一边忍不住要驻足欣赏梦幻金色，一边忍不住想加快步子爬到一个开阔地看日出。

当我们赶到一个开阔地，地图上标着黑五角星，称为观景台（View Point），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光芒万丈。我们一齐站在窄窄的石头上，浴在朝阳里，眺望着远方无尽的绿色群山，千金一刻的美妙时光。起早也好，贪黑也好，所有的辛苦都值得。

观景台后，步道又扎进密密的林子，又是笔直往上，在树根和乱石中攀爬。魔鬼道确实不按常理出牌。一般的山道，爬坡的地方，都是“之”字形来回，而这个魔鬼道，一点不体贴，一点不讲理，不管你有没有落脚的地方，不管手短腿短的小个子够不够得着，它就是那么任性地笔直往上，恣肆地折腾你。

我们被折腾着，小心翼翼脚下的每一步，手脚并用，有时还加上膝盖和屁股，优雅是根本谈不上的。监工之前实在想不明白怎么可能一小时才走一英里多，现在总算搞明白了，并亲自实践了。

又经过一个观景台，或者说假峰顶（false summit），六点多钟，我们终于到达魔鬼道的第一个山峰，有名的印第安人头峰（Indian Head），海拔3573英尺。据说，这几块石头的形状，远看像一个印第安人头像，因而得名。这里视野开阔，葱翠群山，秀丽婀娜。山风习习，让人心旷神怡。

我们拍了几张照片，就匆匆离开了。上路两个多小时，走了不到五英里，才到了第一个山头，后面还有一个又一个的山头，前路漫漫，任务艰巨。

但是，心里难免有些惋惜。这么美的峰顶，好不容易爬上来，到此一游拍张照片，就匆匆离开。如果能够闲适地坐下来，甚至躺下来，做点什么，读书，吃零食，胡思乱想，或者什么也不做，在山野的气息和凉风里睡一觉，该是神仙般的享受。可是，我要一天走完魔鬼道，我要一天往返大峡谷，我要一天穿越总统山脉，一个又一个的“一狗”（ego），张着贪婪的大嘴巴，让我一次又一次暴走于山道上，没有时间尽情享受大自然的馈赠，罪过啊！

罪过归罪过，脚步却不敢停歇。如果说在笔直往上的被折腾中，多少有着受虐的快感，笔直往下则完全是另一回事。No fun！No fun！折磨膝盖还算小事，关键是折磨神经，害怕一失足成千古恨，尤其我有过摔断腿的前科，知道自己不是钢筋铁骨打造的，下坡的时候，脚下的每一步都很紧张，慢得跟小老太似的。

监工小鹿般跳到我前面，要去追达哥和万队，一会就消失在树林子里。监工爬山的功夫，那次在森林小丘公园越野跑，我见识过了，今天还是很惊异和羡慕他在魔鬼道上行云流水般的轻松。一天走完魔鬼道，对他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但是，他主动做后勤，让我们可以无顾虑地一心走山。五月份的长岛马拉松，他也是给大家做后勤，为每一位岚山跑者和其他需要的跑者，赛前赛后安排住宿和吃食，赛中送水递胶、摇旗加油。不是一个“谢”字能表达我对监工的感激和钦佩。

七点差一刻，我、燕子、军长和谢队，下到印地安人头峰和双子峰之间的一个山口，监工在等着我们。他果然追上了达哥和万队，还骗了他们，说他们走错了，害得他们白紧张了一分钟。监工啊监工，你可爱虽可爱，在山道上骗人就不可爱了。

监工在这里跟我们分手，他将沿着标有蓝圆盘的山道下山，取车，回到214号公路边等我们。

而我们将继续沿着标有红圆盘的魔鬼道，在见到监工之前，东段还有三个山头要爬。

双子峰（Twin Mountains），两个并列的山头如一对孪生兄弟，因为两峰之间下降不足三百英尺，技术上只能算一座山峰。我们四人一列纵队，往双子峰进发，而达哥和万队，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魔鬼道上三个多小时，我们也算习惯了魔鬼的风格，正如军长说的，“最差也就这样啦，还能接受。”只是，当我们以为已经最差了，它还有更差。

有一段下坡的地方，一块大石头，我真是不知道如何落脚。军长和谢队先下，他们俩下去后，趴在大石头上，伸出双手做我的落脚点，我才得以下去。而有一处，山道要从两块石头间的小缝隙钻过，军长担忧地问，“胖子怎么办？”哈哈，如今身材减到让人流鼻血的军长，还惦记着当年“死胖子”的日子。

基本上就是这样，毫不含蓄笔直往下，然后毫不留情笔直向上，重复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双子峰后，是海拔3800英尺的糖面包山（Sugarloaf Mountain）。糖面包山后，是海拔3855英尺的平台山（Plateau Mountain）。两山之间，是一千多英尺深的沟壑谷地。

太阳升高，渐渐热起来，步道虽然在林子里，荫蔽很多，但有些闷。而且，一路几乎没有水。说实话，我不太喜欢这样的步道，没有小溪没有风景，还好有魔鬼的杂技，否则会很无聊。真心佩服走阿帕拉契山径全程的人，五、六个月走在这样的绿色长廊里，有风景的开阔地少而又少，昙花一现般短暂。不崩溃真是了不起。

在爬平台山的漫漫长坡上，有一处有一条断续的小溪，滴着细细的水线，谢队如获至宝，停下来照相。他说，有一次他在魔鬼道上，一位同伴没有水了，就是靠这样滴滴答答的水线，滴水之恩几乎就是救命之恩。顺便说说，谢队真是让人不明白，竟然第四次来走魔鬼道，估计是着魔了。我想，桶单上勾销之后，我大概是不会有兴趣再来的啦。

我正闷头与漫漫长坡做斗争，抬头看到花衬衣的达哥，坐在坡上吃高能棒，吓我一跳。离上次看到他，六个多小时了。万队呢？万队逃之夭夭。那么，大家再猜一次，我下次看到万队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平台山名副其实，爬到顶后，是一个长长的无尽的平台。在八、九英里连续不断的急上急下后，魔鬼也需要喘口气。接下来的两英里多，魔鬼道在平台山的平台上树林里弯曲蜿蜒，几乎没有爬升，此时的魔鬼如同熟睡的婴儿般乖巧。

疯友们呼啦啦跑起来，跑起来，跑得好过瘾，据说最快配速高到十分钟一英里。

呼啦啦的越野跑，在一块视野开阔的大石头前嘎然而止。这山，那山，爬过的山，将要爬的山，都尽收眼底。但是，路呢？魔鬼道呢？

我们分头转了几个圈，都没有找到路。燕子突然喊道，“路在这里！”我们站着的大石头下突然伸出一只手，就像麦克杰克逊“Thriller”里那样的，墓穴里伸出一只手，把人吓个半死，半天之后才有一个人头伸出来。

魔鬼睡醒了，平路结束了，接下来是1400英尺的急下坡，一直下到214号公路，标志着东段的结束。那里，有我们的监工等着我们。

 

（四）中休

十二点零八分，我、燕子、军长、谢队和达哥，在监工的热烈欢迎声中，回到214号公路，完成了魔鬼道的东段，用时刚好八小时，比起谢队曾经的纪录，快了一小时。

万队呢？万队逃之夭夭。

据监工讲，他自己回到停车的起始点，把车开回214号公路这里后，忍不住爬上了这1400英尺的陡坡，在那块差点吓死我们的石头观景台上碰到万队，两人于是一起飞速下山。那样的陡坡，我小脚老太似的，一步一挪，而他们是跑下来的，在乱石和树根中一蹦一跳的。我不得不感叹，这世间有两类人：人和非人。我是人，监工和万队是非人。

万队在这里休息了二十分钟，于十一点四十五出发，进攻西段。

我们坐下来，一边休息，一边吃着监工准备的三明治。军长正在紧锣密鼓准备九月份的柏林马拉松，为了不影响跑步训练计划，他决定今天就此打住。其实，万队也在备战柏林马，也说过走完东段就不走了的，这会却跑得连影子也看不到一个。达哥也说不走了，早上被万队拉爆了。

我和谢队没有疑问要往前走。剩下燕子，她一边说，“已经到极限了”，一边让监工给她的背包灌满水。监工说，“你既然不走了，还灌什么水？”

很明显，她潜意识里还是要继续走的。燕子是最后一个决定加入魔鬼道之行的，她刚刚开始爬山，新添置了小背包、登山杖和登山鞋，上周末刚连走带跑了十四英里越野，今天取消家庭度假计划跟我们来，显然正在爬山热恋期。以前我知道她脑子快，手快，今天发现她脚也很快。尽管她自己嚷着极限了极限了，尽管我不是很清楚她的真正实力，但从她的跑步水平和早上一路走来的状态，我觉得她潜力大大的，于是鼓励她继续前行。

 

（五）西段

上世纪三十年代开辟魔鬼道的时候，只有东段。西段是四十年后加上去的。西段的距离和爬升跟东段差不多，但只爬两个山头，那就意味着，每一个山头都是大起大落。

在万队离开一个小时后，十二点四十五分，我、谢队和燕子，也踏上了魔鬼道的西段。

步道一离开214号公路，就开始爬坡，绝对没有前戏。我们爬的是亨特山（Hunter Mountain），海拔4040英尺，卡茨基尔的第二高峰，因为山上的一个滑雪场而著名。

刚吃完午饭，天气热而闷，加之队伍萎缩，面对漫漫长坡，士气低迷。累了的时候，我习惯闷头走路，我发现谢队也是闷头走路，燕子显然跟我们不同。去年纽约马拉松她是啦啦队员之一，响亮的女高音，闻名于美国东西两岸华人跑圈。早上东段一路走来，虽然魔鬼道直上直下，要全神贯注于脚下，她一路照相、发微信、打电话、跟大家聊天，什么都没有耽误，铃铛般的声音洒了一路。这会，她的声音也低沉了些，“我开始怀疑人生，我开始怀疑人生。”

怀疑人生，这就对了。这是什么样的人生？半夜三更起来爬山，马不停蹄翻过一座又一座山，从黑天走到天黑。谢队上次走了十七个小时，走到夜里十一点钟才结束，居然没走够，还要来走。这是什么样的人生？

如果我们知道此时此刻监工、达哥和军长正躺在湖边沙滩上日光浴，欣赏比基尼，我们大概要痛骂自己一顿。幸好我们不知道，我们在闷热的树林子里，在无尽的长坡上，一步一步。我突然意识到，我们在走，不是在爬，没有手脚并用。西段的路况比东段好多了，我心里放松许多，仿佛白赚了一把。

好不容易爬完亨特山这个两英里长的大坡，到了去峰顶的分叉口，心稍微动了一下。魔鬼道不经过亨特峰顶，还有三百英尺爬升，想想算了，一步路也不愿多走。

下坡路也好走多了，也是用脚走就可以，不需要屁股着地，又白赚了一把。没有风景的树林子，有些无聊。记得五年前我独自一人走阿帕拉契山径在缅因州的百里荒原的时候，全程几乎都是密不透风的树林子，看不到风景，好无趣，于是跟蘑菇们耗上了，见到蘑菇就拍照。回来整理照片，百分之八十都是蘑菇照，赤橙黄绿青蓝紫，方圆高矮胖瘦，无奇不有。

今天，山道上连蘑菇也没有，好在有谢队和燕子。我们三人前后走着，走着走着就八卦起来。边走边八卦，时间过得比较快，人也不觉得累。不过，发生在魔鬼道的，就留在魔鬼道。别好奇我们八卦什么了，不会告诉你的。

终于看到水了，一个小瀑布，一块大石头，有两个人悠闲地坐在大石头上，晾晒湿衣服，显然刚玩水了。我感觉全身粘粘的，树林子湿闷湿闷的。谢队干脆脱了上衣，光着上身背着越野包。好羡慕别人的悠闲自在。如果没有要一天走完魔鬼道的“一狗”，我们也可以这样自在的。

但是，我们还要赶路，还有七、八英里。过桥，从这里开始，魔鬼道又开始爬升，到最后一个山头，也是魔鬼道上六个山头中最高的，海拔3880英尺的West Kill峰。

谢天谢地，爬坡的路还挺好走的。自凌晨出发，已经快十二个小时了，说不累肯定是假的。燕子和谢队停下来吃零食还是什么的，我实在不愿意停，累了就喜欢闷头走，像走路机器一样麻木地走，盼着赶紧走完了事。

独自一人机械地在阴暗的树林子里爬坡，我也有些怀疑人生，关键是想念风景。上周末千里迢迢飞到加州，在优胜美地过了一个走山的周末，那是怎样气势磅礴的盛景！每一步都让人如痴如醉。美丽的大自然有着神奇的力量，让人不知疲倦。

终于爬到坡顶，终于有风景了，心情也随着视线豁然开朗。蓝天上飘着朵朵白云，白云倒影在青山上。望不到头的层峦叠障，虽没有西部的壮阔，却也不乏秀美。关键是，就在自家后院，不能要求太多。

正如前面说的，风景如昙花一现，步道很快又扎进阴暗的林子。所有的上坡都爬完了，下坡路不陡，我忍不住跑起来。边跑边奇怪，在山道上一整天，除了一些松鼠和花栗鼠，竟没有看到什么动物，蛇呀鹿呀熊呀，在卡茨基尔山区应该很常见的，都没有碰到。

跑得有些累了，就走走。走走，然后又跑跑。前不久刚读完Scott Jurek的《北》，这本书对我冲击挺大，它让我对极限耐力运动有了清楚的认识和无比敬畏，也让我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连小菜也算不上，更让我感叹人的极限是无限的（听起来语法不通，但真是这样）。两千一百八十英里，四十六天十一小时二十分钟！跑一个马拉松很辛苦，最苦最累也就熬三个多小时。这可是四十多天，平均每天跑五十英里山路。最后一段，为了赶时间，三天只睡了七个小时，其余时间都在山道上走或跑。

心中有着Jurek这个星辰样的坐标，脚下的路自然不算什么。连走带跑，看到公路了，快到了快到了。我担心监工他们接到万队后，知道我们要慢很多，可能先去酒吧了。我试探地在山坡上大喊一声，竟然听到监工的回答。太好了。

我正高兴地冲下坡，听到监工问我，“万队呢？”

“什么？万队还没有回来？”我停下兴冲冲的脚步，吓呆了。

各位再猜猜看，我下次见到万队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六）后记

我下次见到万队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现在终于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了。

当我瞪圆了眼睛、以为他走丢了的时候，他悠悠闲闲、干干净净从监工车里走出来。“非人”四点半就到这里了，“非人”只花了不到十二个半小时走完魔鬼道全程。自凌晨四点零八分在起点一别，再见就是十四个多小时、二十四英里后的终点。这算一起走山吗？这算什么呀？

另外，监工啊监工，你可爱虽可爱，骗人吓死人就不可爱了。

二十五分钟后，燕子出现了，看着她轻盈的脚步，我们知道，岚山新女神诞生了。

又过了十五分钟，谢队出现了，他大声喊让我们准备录像，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酷劲从坡上冲下来，不到十五个小时完成全程，PR了两个多小时。

大家都很累，但更嗨。开车回到皇后区，已经晚上十点，忍不住兴奋，一起去吃夜宵庆功，还受到群主、队长和众美女的接见。

魔鬼道，很特别很难忘的一次走山体验。每人都有话要说。

万队：“魔鬼道没有想象的那么难。你的桶单上还有什么山道，我们一起去。” (万队，你确定是“一起”吗？）

谢队：“我走过魔鬼道好几次，这次真碰到魔了。一个刚开始走山、没跑过全马的小女子，走起魔鬼道来如履平地，边走边玩手机，不知还有多少余力没用出来。” （谢队，燕子是魔女神）

军长：”这次只走了一半，下次去走另一半。“（一贯的简洁）

达哥：”我和万队一早拼命跑，怕被湘军追上，结果我被俘，万队成功逃走。”（知退知进是智者）

燕子：“我接下来一年不去爬山了，我明天研究下白山区的Pemi Loop，先种草。“ （草在园子里疯长一年是什么盛况？）

监工：”我这个后勤不称职，只给他们三明治吃，群主做后勤的时候有年糕汤喝。“（监工，下次你可以给我们烤肉吃）

我：”独疯疯不如众疯疯。“ （只要不被领导休）

2018年7月18号于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