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

2020年注定是一个不平常的年,澳洲大火、非洲蝗灾、洪水、地震…… 最可怕的是祸及全世界的新冠病毒!新冠夺去了无数人的生命,让世界停摆,也彻底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远程工作、居家抗疫、网络教学、网络购物、视频社交、视频探亲…… 连理发也要自力更生了。

中国人不少家庭有让家人理发的习惯,小时候父亲给我和弟弟妹妹理发,总是按着省事、理一次可以坚持尽量长时间的原则,常常不理会我们的感受。一次父亲给我和妹妹都理了个男士“小分头”。我很不喜欢,但是“大功”已告成,“小分头”怎么改?难不成剃成光头?我心里别提多别扭了!又不敢发作,只好满怀愤懑不停地用手扒拉前额上那一缕头发,觉得它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妹妹大概也和我有同样感受,趁着“大功”尚未告成,竟敢违逆父亲,表达了自己的审美观,气得父亲把理发推子摔到了地上。孩子们只知道自己要什么,却不体谅大人的辛苦,要连续给三个孩子理发,还有许多事情等着要打理,父亲的心情可想而知。

为了能把权利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追寻自己的审美观,我开始留辫子,留长辫子还是短辫子随自己的爱好,蝴蝶结扎在头顶、辫跟还是辫梢看自己的心情,那蝴蝶结的式样、颜色更是年节时拿到家长给的零用钱后需要做的“重大决定”。小学、中学、大学,直到工作、成家生子,辫子时代持续了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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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代的北京女孩

没想到的是小时候我和父亲在理发上的冲突几十年后在儿子和我之间重演,而且更激烈。儿子6岁时从北京爷爷奶奶家到我们工作的甘肃省白银矿区暂住,不久头发长了,必须要理了。安置儿子坐在方凳加小板凳上,他不肯就范,极力反抗!和风细雨、软硬兼施都不管用,奈何?只好用专制手段,强力镇压。披上被单,按下脑袋,上推子!理发推子嘎达嘎达一响,儿子就不敢乱动了,乖乖地低着头,任他爸爸用理发推子在他脑袋上东突西进,可是情感却如火山般爆发,大哭不已,反抗、不甘、委屈随着鼻涕眼泪奔涌而下,足有二尺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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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代的甘肃发型

儿子出生后我觉得自己不应该还像个不成熟的学生了,于是辫子变短发,理发店的师傅总会尽量满足顾客的要求,所以自己基本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了。但是无论是在甘肃还是在北京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理想的理发师傅,直到调到广州工作后。中国科学院广州分院座落在黄花岗, 大院有两个大门,在职工经常出入的那个门旁边有一间小房子,可能是以前的传达室。随着改革开放大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个20几岁的广东女孩把它租了下来作为理发店,从此省去了大家外出找理发店的麻烦,价钱也不贵,更重要的是这个女孩技术过硬,手法娴熟,而且悟性极高,能量体裁衣。客户坐定,她也不问你要什么发型,想剪多长多短,自顾两手上下翻飞,迅速把头发拨来翻去,手起发落,须臾已大功告成!客户往镜子里一看,哇!比自己想要的还好!大家啧啧称奇,于是这个瘦弱年轻女孩一个人撑起的“飞发铺”远近闻名,生意火爆!我也享受了几年不用为头发操心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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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女孩的手艺

出国到了北美,个个都是穷学生,上不起理发店,互相理发成了常态。虽然家里有理发工具,孩子爸也在白银厂矿工作时就开始给工人们理发,但却从来没有给我理过发,原因是我怀疑他的手艺,他也不愿意“落埋怨”,我在温哥华第一次理发是由一个和孩子爸一起在西蒙 ·弗雷泽(Simon Fraser )大学读书的、手艺不错的小青年,在心不甘情不愿的境况下完成的。以后慢慢就有人介绍到华人的家庭理发店去理发,所谓家庭理发店就是在自己家里放一把椅子,简单的几件理发工具,没有正式注册,不交税,收费低廉。都是为了生计,能给家里增加收入,度过移民初期的艰难。有的人明显没有基本的理发技能,理完的头发看起来有些“惨不忍睹”,再让他怎么修剪也没用,只好再找下一家去“试错”,多次失败后,最后找到一对上海小夫妻,丈夫在外打工,妻子就在家里给人理发,空间窄小,理发椅子就放在楼梯拐角处,镜子则直接贴在对面墙上。这位年轻的理发师手艺不错,为人也很好,每次理完发她都会和你聊一会家常,有时还会端出一些自制小吃,如盐水蚕豆等招待顾客,态度友善如和煦春风,让你感觉很舒服,如在自己家里一样,全然不觉得她是在有意巴结你、想和你拉近乎,竭力留住顾客。

到了美国仍然是在华人理发店理发,不会光顾动则几十上百美元的洋人理发店,每次回北京则会让国内的理发师给自己理个满意一点儿的发型。2009年回北京参加大学同学毕业40周年聚会,住在中关村一带。当年中关村和五道口一带热气腾腾,店铺林立,人潮涌动,一派繁荣景象!清晨各商家的年轻人列队在街区跑步、晨练,一路上歌声、口号声不断,令人精神振奋!紧接着是双手后背挺胸肃立,听领导讲评、分派当日任务,人人努力争先,个个奋发向上!一天晚上无事,我决定去理个发。走在五道口灯光迷幻的街上,人行道旁布满了各种摊贩,人声鼎沸。找到一家自己满意的理发店,稍一驻足,门口的客服小姐就热情地把我拉进了店里,说剪发有25元和50元两种价格,问我要哪种,我选了50元的,就是这个价钱也比我在美国理发便宜不少。客服小姐把我领上二楼,房间很大,灯火辉煌,一排排的理发椅子,几乎每个椅子上都有客人,不输当年的四联理发店。他把我交给一个男青年,小伙子也就20岁左右的样子,很热情的问我要理个什么发型,我说:“我对发型没有研究,你就帮我选一个适合我年龄的、知识妇女发型吧。”小伙子很专业地说:“阿姨,我帮你理个沙宣·鲍勃吧?”我虽然不知道沙宣·鲍勃是个什么新鲜玩意儿,但还是说:“好,就按你说的办,我相信你的眼光和技术!”。小伙子一边理发一边和我聊天,理发很专业,聊天也很在行,对顾客的心理把握得很准确。这次理发我觉得挺满意,对他们的理发店印象也比较深刻,其它并没有多想,不成想亲戚朋友见到后都说我这个发理的好,还问是在哪儿理的,回到美国后朋友们也都交口称赞,这就引起了我的好奇,开始“研究”我的新发型。原来“沙宣”是英国著名发型师維達·沙宣(Vidal Sassoon),“鲍勃”是沙宣的代表作“鲍勃头”(Bob cut),鲍勃头有很多种,纽约时尚界“时尚女魔头”安娜(Anna)也是顶着一个她特有的鲍勃头,至此我才知道不经意间自己被理了一个知名发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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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40年后

从那以后每次理发必要沙宣·鲍勃,理发师们都知道这个发型,可是水平就千差万别了!2019年回京参加大学同学毕业50周年聚会。聚会前信心满满再去理个沙宣·鲍勃头!五道口商街大王旗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茬,当年那个理发店早就不知去向了,只好在住处附近的东四找了间理发店追寻我的沙宣·鲍勃梦。我特别和理发小姐确认我要理沙宣·鲍勃,她说她知道这个发型,会理。理完了一看,这个沙宣有点儿傻,我说:好像哪儿有点儿不对?她说:没毛病!我不愿意和她争论,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家里,心里总是堵着一团乱草,无奈,只好请会理发的亲戚帮我修修,然后顶着一头乡土气十足的沙宣·鲍勃去见50年没有谋面的老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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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一起分配到白银的同学

见过老同学没多久就开始闹新冠,虽然各大商店都把开门后的第一个小时留给60岁以上的年长人士,儿子、儿媳还是不放心,不让我们外出采购,由他们买好所需送上门来,每周一次和孙子的“欢乐时光”也改成视频探亲,朋友们一周两次网上学跳舞、社交聊天避免了长期居家会引起的闭塞、忧郁问题,可是理发店不许营业,请别人理发又不能保持社交距离,头发长了只能在家里自行解决!孩子爸因为有给别人理发的经验,理发前又在油管( youtube )上反复看给女士理发的教学视频,给我理的发虽然说不上什么沙宣·鲍勃,也还勉强过得去。而我是第一次给人理发,虽然也在油管上多次学习,理出的发尽管不至于“惨不忍睹”,但是该直的地方不直,该有曲线的地方没有曲线,看起来像个马桶盖!好在居家抗疫,只有我一个人看着碍眼,不会污染它人视觉,影响它人心情。第二次理发就大有改进了,该弯的弯,该直的直,只是梯度和层次还欠火候,从后面看像是南霸天的头。不过抗疫的路还很漫长,网上又有各种各样的理发视频,眼前还有现成的练习对象,不愁有一天我会练成一个差强人意的理发师。

新冠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方式,也改变了世界,现在看起来好像只是老天爷在“间苗”,如果新冠长期存在,人类社会会不会从此走向衰败,甚至灭亡?没有人能够回答,不过可以预见的是新冠会造就一大批家庭理发师。

作者投稿

华夏文摘第一五三一期(cm0820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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