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之于我就是那遥遥难以到达,但总不免十分向往的地方。远方会诱发人们的遐想,她会使人们产生憧憬,她会勾引起人们的好奇心,她会给人们带来思念之情,她还可能鞭策人们去奋斗,去追求。随着人生岁月的增长她会时而近,时而远,又时而消失。一个人心目中远方的伸展和变化过程还可能影印出他的人生历程。
我的记忆中,幼儿时的远方是村后东方那老年人称之为“双峰尖”的大山。我觉得它遥不可及,它就是一堵连着天的墙,它就是天的边界,每天早上太阳就是从山那边升起的。夏日雨后西边放晴的傍晚,我常能看到那山壁前方悬挂着一弧形彩带,它能映得村旁的池水,还有那宗族祠堂的白墙耀眼炫目,后来我听说那叫“虹”。穿过那虹的下方我总能找到那山壁上由上而下挂着一小节一小节,忽闪忽闪的白色绸缎物。母亲说那是“天水”,这样我便能想象出,后山小溪的河水就是天上的水通过那山壁流淌而来的。那时我觉得那大山无比神奇,我总盼望自己能快快长大,能走近那大山看看。
我幼儿时的远方还有我外婆家,那要向南方翻过好几个山丘才能到达。那里有好玩的小伙伴,他们总是指着我,嘻嘻笑笑,说这说那。每到秋天我总是期待着能去外婆家,外婆家后院的柿子一定又成熟了,屋后荆棘丛中成熟了的山楂还等着我去采摘呢。
童年时上学路上要越过一座土丘,土丘西边太阳落山的方向是那广袤的江汉平原。路过这土丘时常能听见从西边传来沉长的呜…呜…声,遇到好天气还能隐约地看到一条黑色、细细的长龙在天际边缓缓蠕动,随着长龙移动的还有它上方奶白色的雾状物。村里长者说,那是在铁路上跑得飞快的火车,白色烟雾是它跑累了正在喘息。远远的西边就有它停靠休息的地方叫花园镇,那里不仅能看到火车,还能看到两三层的高楼大厦,以及矗立到天上的烟囱,一到夜晚还有电灯照得地面如白昼一般。之后,每当我再看到那长龙时总会幻想着,那火车一定像夏日麦地里多脚的毛毛虫,我想不到的是,那长长的毛毛虫何能跑得快呢?那大厦到底有多高呢?电灯可有我家天黑时的煤油灯那亮么?于是,西边的花园镇就是我童年时好长时间向往的地方,就是我的远方。
我童年时心中还有一个小小、秘密的远方,那就是等我长大后能像我的小学老师那样到他乡成为一名教师,这样我就可不必像我的父辈那样赤脚下田,干那既脏又累的农活了。现在回想起来,正是这童年时秘密的远方一直在暗暗地激励着我,去努力,去奋斗。
我的青少年时代对于那时生活在神州大地上的人们而言是一个动荡的年代,而之于我不仅仅是动荡,还可谓是一段不堪回首岁月。我没有了憧憬,没有了向往,没有了远方,就连那童年时小小的秘密远方在我的心中早已被撕得粉碎。
我心中的憧憬是高中毕业六年后才突然被再次唤醒的,那是上世纪七七年下半年的一天,我正在山间水利工地劳作,腰酸背疼,烈日缓缓不愿下山。这时,一人翻山越岭急奔向我而来,他是我高中的同学,受我高中老师之托专程给我送来恢复高考的消息,并敦促我一定要报考。我先是不敢相信,再是踌躇不决,我可是多年没碰书本啊!哪能考得上?其实,这踌躇已伴随着按捺不住的憧憬。是那初录体检的通知书,把我的憧憬变成了向往,飞向了模模糊糊的省城学府,飞向了远方。这远方后来改变了我的命运,改变了我的人生。
四十多年来我心中的远方随时间的流逝在延伸,在扩展。年轻时容易向往远方,向往外部世界。如今,已过花甲之年,生活在离故土万里之遥的阿尔俾斯山山前。春暖花开时我会想起我的童年、我的青少年岁月,夜深人静时我会思念生活在故乡的亲朋好友。有时会和朋友们一起聊聊仍生活在那故土上的芸芸众生,谈谈那里发生的离奇事,有时候还会聊到——再老点是不是又该回到那遥远的故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