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小学生涯(下)

我被安排在和堂兄同一个班。走进教室,我发现窗户高大,教室宽敞明亮。墙面平整,粉刷雪白。教室顶部是白色的天花板,不再是掉落扬尘的木梁和裸露的瓦片。教室里桌椅排列整齐,不再是小学、初中时自带的高矮不齐的桌子板凳。特别是那镶嵌在墙面上长长的、平整的黑板,老师可以在黑板上分几列演板(板书),而不需要经常擦黑板。学校住读,全天上课,晚自习时,带有玻璃灯罩的煤油灯照得教室通亮。这样的学习环境真好!这正是我梦想中的高中啊!我一定要珍惜这学习的好时光。

dav 我的高中

语文的课文大都还是革命的文章,但开始学习鲁迅的作品和文言文了。因为不全了解鲁迅文章的时代背景,他的文章的深刻意义我还不能全部理解,但我特别喜欢他独特的语言和表达方式。当我们学到文言文“劝学篇”时,我觉得古人用具有哲理的比喻劝人读书学习,加强修养,道理易懂又深刻,这种写作方法很值得学习。数学课开始学习对数、函数,还有三角函数,我觉得数学变化莫测,很有意思。物理不像初中那样只介绍一点基本原理,而是用数学来描述物理现象,这让我对物理更有兴趣了。

班里的同学来自几个公社,年龄差异比较大,他们的知识比我要多得多。学习委员是个女同学,她的各门功课都很好,长得也很漂亮,我很佩服她,羡慕她。我觉得各门课程的老师都很有学识,课都讲得很好,我要抓住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努力学习,将来也当老师。听说教育要“回潮”了,没准将来还可以上大学呢。

二姐出嫁后,家里只有母亲一人在生产队劳动,一天挣八个工分,家里严重缺粮。我每周六下午回家,星期天下午带四五斤米和一小罐没有油的腌菜到学校,这是我一个星期的伙食。每餐饭后,我只能抓两把米放在瓦钵里,同学们把盛有米的瓦钵集中送到食堂里去。我常常跟着去食堂,把我的瓦钵告诉食堂师傅,让食堂师傅能给瓦钵里多加些水,水多一些,煮熟后的饭就会多些,这样就能吃饱一些。带来的腌菜每餐只能吃一点点,让舌头感觉到一点咸味。每次开饭前,我总是饿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不久以后,我就得了严重的胃病,由于严重缺乏营养和维生素,一年后我的大脑神经系统也出了毛病。

一九七一年秋天的一个上午,同学们和往常一样,上课前全体起立,首先祝一号伟人“万寿无疆”,然后祝二号伟人“身体健康”。午饭后,全体师生听中央文件,当听到二号伟人“想谋杀伟大领袖,仓惶出逃,叛党叛国,坠机在温都尔汗”时,我怀疑教导主任是不是念错了文件,同学们都面面相觑,当确定教导主任没有出错时,我感到无比的震惊。怎么可能呢?这二号伟人是一号伟人最亲密的战友,怎么突然要谋杀一号伟人呢?会后,我们要很快改口称二号人物为“林贼”进行批判,我年轻脆弱的小心灵怎么也转不过弯来突然称他为林贼。

批判会结束后,班主任老师提出了几个议题供同学们讨论。我和我的堂兄,还有几个要好的同学一块讨论“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区别”以及“到底有没有天才?”讨论时,我们各自发表看法。我认为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各有其优缺点。对于是否有天才,我认为如果将“生而知之”定义为天才,那么就没有天才,如果一个人“天生的就比别人聪明些”,那我认为还是有天才的。

我的堂兄把我的观点断章取义后报告给了班主任。在全班会上,班主任老师多次不点名地批判了我的观点,还号召全班同学揭发批判我的反动思想。我有口难辩,感到天都要塌下来了,我将要成为反动份子了,没有前途了,一切愿望都要落空了。除了我的同桌外,几个要好的同学都不理我。我感觉到了巨大的精神压力,我承受不了这种压力,开始失眠,整夜不能入睡。加上严重的营养不足,我的精神崩溃了,病倒了,不得不休学。

三个月后我回到学校时,同学们好像已经忘记了我的“反动言论”,班主任老师也不再批判我了。后来,我听说在我生病休学期间,班主任老师把我的反动言论反映给了校长,要求开除我的学籍。校长是个开明的人,他对班主任说:“他还是个学生,是来接受教育的,如果他的思想有问题,那首先是我们当老师的问题,要处分得先处分我们老师。”于是,对我的处分就不了了之。休学期间,我一直担心返校后能不能赶上学习进度,通过两个星期的自学,我补学完了之前落下的课程。

毕业前,部队到学校招兵。那时,参军是件光荣的事,我的同桌和班上几个同学都参军了,我羡慕不已。我的同桌是一个重情义的人,对我一直很好。他到部队后给班上很多同学都来信了,而我却没有收到他的来信,我想他是不是疏忽,忘记了。我向其他同学询问到了他的通讯地址,给他去了信,也不见回音。这时我才感觉到他是不是因为我的“反动言论”而不和我来往了。我那时年轻,把情谊看得比什么都重,他不给我回信,我一度感到很伤心。后来,我想他和我来往可能会影响他的前程,也就理解他了。

几十年后,我回国探亲时,堂兄告诉我,当年是他让我的同桌不与我来往的。我分析了我堂兄的为人,他和长我三岁的哥哥同年生,一同入学,后来留级到和我同一年级。而我的学习成绩偏偏又比他好,他由此而产生了强烈的嫉妒心。他经常背后给我使跘,而我却完全不知,一直把他作兄长对待。高中毕业后,他还把我的“反动言论”报告给了大队书记,希望我永远得不到重用。多年后,他又如实地告诉我,他是如何在背后给我使坏的。我知道我堂兄的为人,他把他所作所为告诉我,不是因为良心的谴责而希望得到我的原谅,他是想让我为此而生气,可见他是一个爱耍心机的人。他哪里想象得到,我和他思想水平已经远远不是一个层次了,我不会因为这样的事而生气。我把他的用心和行为写出来,是想告诉人们,谨防世上这样一类阴险的人。

毕业回家 毕业回家

很快,两年的高中学习结束了,阶级斗争的革命烈火还在大江南北燃烧着。“恢复高考”的传言没有成为现实,我的一切愿望都落空了。我背着行李迎着冬日的夕阳,走向我放过牛,打过猪草,有过童年的梦想的老家。明天,我就是人民公社生产队的社员了。

(完)

后记:2018年,我回国探亲时,老同学请客,当年高中的班主任也到场了。我已经有几十年不在国内生活了,不了解国内的人情世故。我私下里问我的一位同学,是否可以向班主任提及当年的事情。老同学说:“最好不要提起。”是啊!几十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我现在生活美满幸福,思想水平也是班主任所不能及的。过去的纷争已经被时光冲淡,辩个对错又有什么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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