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九月了。经过一个百年不遇的干旱酷热的夏天后,九月的习习凉风吹走了炎炎夏日,带来了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我喜欢秋高气爽的日子,所以盼望着九月的到来。
九月于我还有特殊的意义,因为妈妈的生日在九月。每到九月想着妈妈的生日到了,总会打个电话给妈妈,祝妈妈健健康康又过了一年。但是今年的九月,这个电话没处可打了,也再听不到妈妈在电话那头说过不知多少遍的话,“我们身体都好,家里一切都好,你放心”。妈妈总以为美国电话费贵,告诉她多少次现在打越洋电话比国内的长途电话还便宜,她好像总是记不住。常常我打电话过去,她就简单问几句孩子好吗,身体好吗后就说这老三句,然后催我挂电话。其实妈妈不是小气的人,她是怕我破费,所以不肯多说。但儿行千里母担忧,尽管我这个女儿也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离开父母在外也有几十载了,却依然是妈妈的小女儿,所以妈妈想念我时常会从国内花自己的钱打来越洋电话给我。以前听多了妈妈的老三句,有时心里还嘀咕,妈妈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嘛。现在是真后悔,现在多想还能听到妈妈说身体好,家里都好啊。
世上儿女说起自己的妈妈,相信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九个会说自己的妈妈最美丽,自己的妈妈是最好的妈妈。我也不例外,想到妈妈,想到的是一个美丽温柔,心灵手巧,知书达理的妈妈;说到母亲,唯有一句话,我的母亲是世上最好的母亲。
妈妈是湘妹子,吃辣的本事是与生俱来的,在上海住了大半辈子也没有改掉这个习惯。以前妈妈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弄点很辣的小辣椒(奶奶称之为朝天辣的)来,炒熟后装在玻璃瓶里佐餐吃,炒的时候我们都会被呛得逃出家门。不过妈妈的性格却是既不火,也不辣,说话总是轻声细气的,从来都没有听到她对任何人说过一句响话重话。我还记得小时候唯一一次被妈妈打的情景。忘了是犯了什么错误,不过肯定是到了让妈妈觉得不打不足以让我记住的地步,所以她拿了一把木质米达尺,拉过我的手,只是尺子并不落下来,而是和颜悦色地说了好久,要让我知道哪里做错了,最后才举起木尺在我手心蜻蜓点水般轻轻敲打了三下,这就是妈妈气到极点做出的举动。
妈妈和父亲结婚六十多年,养育了五个子女。妈妈和爸爸夫唱妇随一辈子,是典型的严父慈母型。父亲为人严厉,不苟言笑,我们兄妹从小就对他敬畏有余,亲近不足,大了还免不了和他因意见不同而发生争执,但和妈妈我们就随便亲近得多。在爸爸是黑脸的时候总有妈妈在充当白脸,和风细雨但坚定不疑地站在父亲一边,从不当着孩子们的面和父亲意见相左。当然也有妈妈当黑脸而爸爸扮白脸的时候,这多半是小时候问妈妈要钱买东西时,妈妈会盘根问底搞清楚到底那东西是不是需要买,需要多少钱买,然后决定给不给钱和给多少钱,常常我们会有要不到钱铩羽而归的时候。而爸爸手头有时会相对比较松,不过问太多细节。其实并不是妈妈抠门,父母以前很注意培养孩子们的兴趣爱好,给各年龄段的孩子订不同杂志买各种书籍,哥哥们做航模装矿石机等要花的钱照花,看电影集邮等正当活动也都能得到满足。妈妈只是着重于培养我们不乱花钱,把钱用在该用的地方上的好习惯。
妈妈的好脾气还体现在她对奶奶的孝敬尊重上。奶奶从大哥出生以后就和我们住在一起几十年直到过世。都知道婆媳关系是最难相处的一种关系,加上奶奶还是蛮有脾气的人,有着以前旧时代里典型的婆婆的那套做派,住在一起一天一月相安无事尚可,几十年婆媳在一起不红脸没口角绝对是不容易的,而妈妈做到了。对此不但左邻右舍交口称赞,奶奶更是知道妈妈的善良和孝顺,把妈妈当自己女儿一样对待,让叔叔婶婶们都称呼妈妈为大姐而不是大嫂,妈妈的为人由此可见一斑。
四个哥哥在文革中中学毕业后都被下放到农村和边疆劳动,大哥二哥到淮北,三哥四哥去了黑龙江。妈妈那时自己处境也不好,不是进“学习班”交代问题,就是带学生下乡劳动,在家的时间不多,但妈妈一有空就会给哥哥们写信,寄包裹寄报刊杂志,关心他们思想动态和生活状况。因为不放心儿子们,1969年妈妈还千里迢迢到淮北农村去看望大哥二哥。那时交通不方便,除了要坐火车和长途汽车外,从县城到哥哥们插队的地方甚至就是坐在哥哥来接她的自行车后座上颠簸几十里地才能到村子里,妈妈瘦小柔弱的身躯里蕴藏着多么伟大的母爱。后来我到美国留学,也是妈妈包办了写信之事。想起来妈妈写一手漂亮的行书字体,每张信纸都誊写得清清楚楚,干干净净,读起来是一种享受。妈妈晚年拿笔手不抖,笔不歪,写的字还是和从前一样流畅,在清醒着的最后一天还在月历板上写下了好几桩要做的事情,那时她已经是90岁多岁的耄耋老人了。
妈妈心灵手巧,继承了外婆的基因。听说外婆擅长画画和刺绣,山水人物,各色花草,随手画了便可绣出。妈妈从小在外婆的熏陶下学会了刺绣,编织和其他女红。我们兄妹小时候的毛衣毛裤都是妈妈工余之际编结的。她打毛线既快又好,在邻里的大妈大嫂中是出了名的。到现在我还记得小时候最喜欢的一件妈妈给我织的一件红色翻领毛外套,整件衣服用的是简单的桂花针,领子,门襟和口袋处用桔黄色的毛线钩上花边,配上同色毛线钩织的盘花扣,非常合身,非常漂亮。
妈妈的钩织也是一绝,无论是衣服,鞋袜,包袋,装饰,不需要样子,自己信手钩来皆成一品,多少年来第三代们都穿过几件奶奶或外婆钩织的小衣小裙,小鞋小袜。妈妈在近八十岁时还曾用细毛线给我和几个嫂子每人打了一套裙服二件套,用上了编织,钩织,绣花等各种手艺,灰色长裙的下摆上绣了彩色的花,上面的小背心是灰白相拼色,前襟也绣上了花,穿出去人见人夸,谁都不相信是七八十岁老太太的手艺。八十多岁时妈妈又迷上了做手工珠珠工艺品,做出的各种小摆设,挂件和包包都很精致。现在这些都成了我们收藏的怀念妈妈的纪念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