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的房子离河边不远，大约有800米左右的距离。这是条风景秀丽的河，虽说称为河却有个不大不小的沙滩，因此在天气宜人的季节是遊客的好去处。晚饭后散步去河边是我们家在开春后季节里的固定項目，直至深秋。
对我们来说，去河边有二个选择，一是出门上路，延着大道直达河边。因为这是个当地居民或遊客常来的地方，市政府还挺重視，路边种满鲜花，也有些小亭小雕塑加小食店，路尽头河边有停车场，所以这条路理所当然成了绝大多数人去河边的首选。
第二个选择只有我们小居民区的人会采用，这就是延着居民区里曲曲弯弯的小石子路走到河边。取决于愿意走多少弯路，一路上在多少家停下闲聊，往往这个选择要多花几倍到几十倍的时间。
与一般较新的住宅区有所不同，我们这里的四五十幢房子都是完全独立的，就是后花园也不挨着，后院之间大都有一条可供3或4人并行的石头路。春夏季节，石头路两旁从花园里伸出各种各样开满鲜花或水果的枝丫，有嫣红姹紫也有果实累累，伴随那一阵阵似有似无的香气令人心怡，这也是我们选择通过这些小径去河边散步的一个重要理由。
晚饭后，来不及收拾碗筷，女儿便穿上小裙戴上她那大草帽急急地在院中喊：“走了走了”，接着便象条领路的小狗，钻进了院后的小巷，我俩或一起或单人紧隨其后。女儿领路颇为胸有成竹，从不走与昨日相同的路线。我开始並未摸出她的规律与遵循的原则，直到很久以后才看出点门道。大概是传统习惯加上此地原先是果园，这里的居民早些都喜欢种果树，好象每家后花园最少也有二三棵果树，品种繁多。隨着一些房屋的改造或房主的变更，各家果树的状态已大相径庭。有些果树由于主人疏于管理开始变得无节制生长，虽然还结果，但果实已不适合食用；有些果树的主人过几年会想起重新整顿一番，所以有几年其果实可吃，有几年便不能入口；当然也有些人家一直保持细心养育，每年都是硕果累累。女儿所选择的路有她独特的的平衡考虑，必然会包括那些果树已失去管理的人家，果树生长状况不明了的人家与那些果实年年丰收的“果农”家庭。
跟随女儿上路后一会儿便不见了她的身影，我会等在小路的叉口上，周围常是如此寂静，剩下的就是鸟语花香。一般只要足够有耐心，不久就会听见不远处女儿的欢笑声。顺声找去她可能正拿着捡到的冒似漂亮的大苹果与邻家老头老太进行那千篇一律的话语游戏：女儿装着说：“我吃了啊！”，邻家老太急忙摇手说：“不不不，不能吃，让我告诉你为什么不能吃，因为…….”。女儿咯咯笑着跑开去到下一家，可能就是那些果实不知好坏的人家。女儿会认真与主人讨论今年果树的状况，何时可能开尝。这些人家常常会保持几棵特殊照顾的果树，所以她在讨论结束后总会得到一二颗小水果作为奖品，一脸幸福感的女儿晃着战利品又会去向下个果农家。进门前她会先仔细捡起落到围墙外地上的上好的水果，也会仔细观察爬出墙外的支叉上有没有熟透可摘采的水果。进院后她总是熟门熟路进去把捡到的水果放进院内的木箱里，嘻嘻一笑问道：“酿酒够了吗”？也会通报主人墙外的观察结果。这些人家在收获季节常有个很长的梯子斜靠在果树旁，方便随时上去摘些长熟的果子。不知是否专门为了女儿的造访，好些果农家的果树旁也会放个小梯子，女儿登顶也仅能触碰到有限的几根树枝，她会仔细挨个检查那几个早已熟记在心的果实，嘴中叨叨，这个没熟，那个还有几天可摘。当摸到那颗她已心中有底的熟透的果实时，她就把头歪向主人，两眼透出寻问的眼光等待回荅，直到主人微笑首肯，她便会小心翼翼地摘下那颗观察了不少日子的果实，满足之心溢于言表。这种情况下摘到的果实往往变成了她的战利品，一个季节下来大概也就没几颗，我从未探究过它们的最终去处，反正我家吃的水果还是在商店买。
花园小道通往沙滩的最终出口处的二家人家沿后院墙种了七八颗马栗树（horsechestnut tree), 晚秋时节树上硕大的马栗子随着轻风吹过噼里啪啦往下砸，黄绿色的大圆球掉在地上会爆开，蹦出一粒粒与板栗极相似的果实（不能食用），我家给这种栗子取名为洋栗子。穿越这条不太长的小路也成了女儿最喜欢的活动之一。她会低着头，猫着腰，以冲锋陷阵的紧张与激动等待我的号令，听数到三便猫腰抱头撒腿就跑，一次跑了不够还跑第二次，可我却记不得有几次她是真给砸中了的。
我喜欢也享受每天的这段时光。每当靠在邻家围栅的门上（我很少进院门，最多与邻居远远一个微笑致意）或是站在曲曲弯弯小路的叉口上，我可以任由自己的思绪自由飞翔，一幅美好画面，一曲无穷尽的美妙音乐，一段难以忘怀的美好回忆，心中竟可以如此心无杂念。虽然我平日生活工作都相对平静安稳，也无太多烦恼，可究竟大部时间所做之事有所目的有所求，这也更使我珍惜毎天里的这一段毫无实际诉求的家庭之乐。如今女儿已长大，与我们一起在这些小路穿越的日子愈来愈少，取而代之的是邻家一年轻少妇，一手抱着个小女孩，另一女孩也就我女儿当年这年纪。看着这邻家妇女孩子又重复着我们往日的情景，心中总是一片温暖与感动。
去年一个秋天的傍晚，独自一人又走过了那洋栗子树下，只见一老妇人与位年轻妇女带着个小女孩在树下捡洋栗子，看举止听话音应是刚从中国来的祖孙三代。我对她们笑笑以作招呼，年轻妇女也报以微笑作荅。看到不远处树下的小女孩挺可爱便过去蹲下轻轻说：“捡了不少了吧”，女孩抬头好高兴地答道：“外婆回家会给我们烤了吃”，我急忙说：“告诉妈妈这东西虽说长得象栗子但不能吃”。我刚想过去与年轻妈妈解释一下，那边年轻妇女已招呼女孩过去，只得急急忙忙又一大声叮嘱：”别忘了告诉妈妈啊”。在河边坐了个时辰便順原路返回。只见沙滩边洋栗子树下停了部吉普，因为此地没有路，显然这车是由百米外的小路顺着沙滩边开过来的，车旁站着二个年轻男士。只见一男士在往后备箱里装一塑料袋子，好象里面已有了另几袋，没看淸。还是出于礼貌，经过时微微一笑权作招呼，得到的回答确是充满警惕而冷冷的一瞥。原先那祖孙三人还在，女孩妈见到我沒说话，只是指着墙根对女孩说：“那里还有”。老妇人大概是累了，两手叉腰靠在墙上，目光一路跟着我走过他们身旁。虽然不知是为何，我忽然感到有点逃离的感觉。这里太安静了，转弯后还听见身后传来的话语与女孩的尖叫欢笑，我离开的应是个温馨的全家乐場景。忽然，那年轻妇人的略带尖鋭的嗓音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到了我耳中：“这么多栗子你又捡不完，生怕别人抢光了不行，那么小家子气。中国人就是素质差，比不上老外”。记得那时我确实懵了，好一阵沒回过神来，一路闷闷回家，这才慢慢领悟到了什么。几天后与我那一半又走上了这弯弯曲曲的花园小路，我缓缓地讲起了那天发生的事，没有反应，好象各自都陷入了自己的沉默。良久，只听到幽幽的一句：“你说，如果这栗子要是能吃的会怎样”？我脑海中浮现了很多画面，心中有了那一丝丝的郁闷，我想我是不想回答了。走到了洋栗树下，又见了满地的洋栗子，这里没有了全家乐的画面，但我的心却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逸与宁静。
近几年由于大量新移民的到来，我们城市的南边出现了很多新区，一幢幢豪宅似乎以比赛形式肩比肩地矗立起来。由于我住小区的特殊地理位置及每家占地颇大至使房价奇高，加上城市对这地段房子改造的苛刻要求，使得喜欢摆阔炫耀的新土豪望而止步，说来也祘是奇迹，至今未見与此地情趣格格不入的人家迁入。我们不止一次地谈起，如果我们这里哪天失守，哪天也开始了豪屋的建造，哪天这些花园小路上出现一幅幅上述的全家乐景象，我们将迁向何方，眼前真的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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