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九八九年的夏日一到，我又摩拳擦掌地到特拉华州的海边钓大黄鱼。那时，我一门心思钓鱼，至于艾伦我偶然会想起他，但很快便忘掉了，昙花一现般来无踪，去无影。
记得那是一个丽日的下午，我在位于特拉华州州立公园里的一个面临大西洋的钓鱼栈桥上正不停地把大黄鱼钓上来。突然，我感觉到有人拍我的肩膀。我慌然扭头看去，一个熟人的面孔钻进了我的眼眶里。我用手背擦了擦被汗珠浸湿的眼睛，再仔细看出去。原来来人是艾伦，离他五六米远的地方竟然站着一位高挑漂亮，面色俨然的姑娘。她正端着贵族小姐才有的架子，扭着漫不经心的缓步子在宽大的桥面上来回徘徊，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正四处张望。“这姑娘是谁？难道是艾伦的女朋友？”我怔在那里满脸都是迷惑，不可思议得仿佛无意中看见随意漂行的冰山。就在这时，艾伦用拳头轻轻地捶在我的胸脯上，开玩笑地说：“怎么两年没见面不认识我了？”
我如梦方醒，急忙抓住了艾伦的手，激动万分地说：“还真是你啊！你可让我想死了。你这两年都去哪里了？怎么不钓鱼了？”
艾伦把藏在怀中的手指朝他身后那位漂亮姑娘所在的方向弯了弯，还诡秘地对我扇动了两下他那双英俊的大眼睛，意思是说：“还不是为了她？”然后，艾伦悄悄告诉我这位漂亮姑娘名叫蒂娜（Tina），是他多年的女朋友，现在也在宾州大学读书。我便装做没事人似的，趁着她不注意，把眼角的余光不停地打在了她的脸上和身上。不得不说艾伦的女朋友蒂娜长得真漂亮，一头浓浓的金黄色丽发像瀑布似的从头顶直泻到颈下，里面突现出一只白净而温润如玉的椭圆脸，一对弯月形黑眉下是一对比鸡蛋也小不了多少的脉脉含情的大眼睛，再配上半寸长的睫毛，小而尖挺的鼻子，牡丹花瓣样性感的嘴唇，让路过的妙龄少女看了不得不嫉妒生悲，在私下一定会想：“看看人家长的那好看的样儿，再看看自己，我简直成了破罐子要扔了。造物者啊！你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哪怕把人家长相的五分之一匀给我也行啊。”世上有许多姑娘虽然有一张美丽的脸胧，却因为少了一个细腰，少了丰乳肥臀，少了不粗不细的长腿（模特儿必备的体形）而遗憾终生。而蒂娜一样也不少，还多了个细而长，出水芙蓉般的白脖子。由于貌美和模特儿体形这两样蒂娜都具备，并且谈话举止又有上流人士应有的派头，所以蒂娜无论逛大街还是去社交场所很受看，回头率如果不高达百分之百，至少也有百分之九十九。虽然蒂娜人长的漂亮，竟然没有一点架子。当艾伦扬起了他那欢天喜地的的脸儿，把蒂娜叫到他的近前，用手指指着我说他就是“渔魂王”的时候，她便几个小碎步来到我的面前主动拉起了我的手，脸上挂满了熟知但未相见的意兴，说：“渔魂王，很高兴认识你！你知道吗？艾伦经常在我面前提到你哪。”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便聊了起来。然而交谈了还不到五分钟，蒂娜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拍了两下脑门，满脸都是惊急的样子，说：“你俩先聊着，我要到附近的免税商场去会一位女朋友。”紧接着，她把她脚下的那两个比高脚杯还细的，至少有七寸长的高跟鞋鞋跟敲在了栈桥的木板上，发出了诱人的有节奏的“哒哒哒”声响。她扭动着她那杨柳细腰和圆滚滚的屁股离开我俩的视线之前，还不时转过身来朝我俩招手示好。
趁着蒂娜离开钓场，我鼓足勇气，把我满脑子的疑问都抛给了艾伦，当时我那咄咄逼人的架势像开闸泻洪似的。然而，艾伦回答起来却不紧不慢，稳扎稳打，拿出了说书的样子一一为我解答。当我直言不讳地问及他与蒂娜是如何认识的时候，艾伦先愣了一会，然后在嘴角上卷起了笑纹，有板有眼，小声告诉我。原来他与蒂娜是同乡，从小彼此就认识，并且是中学同学。
不过，虽然他俩既是老乡又是同学，他俩在出身上却有着天壤之别。前面已经提到过，艾伦出身微薄，父亲是搞建筑的，一天到晚为顾客装修房子，一辈子默默无闻；而蒂娜的爸爸却是一位商业大亨，腰缠万贯，在当地有名有望。虽然他俩的家庭地位相差很大，蒂娜在上中学时便开始暗恋着艾伦。一有机会便主动向艾伦靠拢，不断地示好。而艾伦却认为他俩不属于一类人。一个朴实无华，另一个娇娇滴滴还有点傲气。所以，艾伦便有意躲着蒂娜，故意与那些长相平平，穿着一般，家庭情况与自己相似的女同学交往。可是，在男女关系上往往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当甲方追求乙方连连受挫时原以为甲方会打消追求的愿望，但事情却恰恰相反，受挫的苦恼反而会刺激甲方奋起直追，并且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冷言冷语算什么，碰钉子又算什么，蒂娜全不把它们放在眼里。有时候，蒂娜静下心来便想：“艾伦啊，艾伦！我蒂娜哪一点比别人差？我人长的漂亮，家境也好，你就是一块生铁，我也要用我的温情把你软化了。不信你就等着瞧。”
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蒂娜开始变了。在穿着上，那些名牌的衣服开始远离了她。漂亮的超短裙被俗气的牛仔裤替代，色泽鲜艳夺目的上衣也被一一换下，过去的浓妆也变成了淡抹，说起话来不但声音小了，而且没有了过去的傲气与张扬。在行动上，蒂娜一丢过去贵族小姐的作派，专门与那些围着艾伦身边转的女同学套近乎，交朋友。这样一来，蒂娜一下子拉近了与艾伦的距离，让艾伦感到蒂娜虽然家里有钱，但人家不显贵，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更何况，蒂娜经常主动与艾伦说话，语调总是那么柔，那么雅，那么顺心，并且有求必应，助人为乐。说实在的，蒂娜上述的表现在一定程度上是违心的，对自己的内心是一种侮辱，她甚至恨艾伦对她的不理不睬，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这种恨激励着蒂娜对艾伦奋起直追。即便把蒂娜打死她也不会相信她的美貌和温柔不会打动艾伦的心。
在蒂娜不屈不饶，连珠炮般的温情的追求下，艾伦对蒂娜的态度渐渐由硬变软，心也动了，心中的那只小兔子也从无到有，渐渐地长大了，久而久之两人便玩在了一起，读高中最后一年时两人便成了形影不离的恋人。不过，在蒂娜与艾伦的交往中，她总会见缝插针，神不知鬼不觉地对艾伦进行体罚，或在艾伦的精神上造成暗伤，或让艾伦违背他的意志，干他不愿意干的事情而产生快感，以报复过去艾伦对她的无情。
蒂娜与艾伦早恋的这件事情哪能瞒得了蒂娜的父母呢。艾伦与蒂娜门不当，户不对。当蒂娜的父母知道自己的女儿与艾伦天天粘在一起，打得火热的时候，他们打心眼里不高兴。为了拆散他俩，蒂娜的父母绞尽了脑汁。开始，蒂娜的父母采用了攻心的战术， 父亲和母亲轮流地在蒂娜耳边吹风，说什么艾伦家境贫困，如果你与这种男子结婚，不会有好的前程，吃苦的日子还在后面；说什么男人长得好看不值钱，最主要的是看他有没有才气，艾伦就缺后一种；说什么你这么早就谈情说爱会毁了你，应该把精力用在学习上。。。蒂娜听罢气得哼了一声，把披肩的长发一甩，小嘴一撅，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说：“是我找对象，还是你们找对象？我已经爱上了艾伦，非他不娶。”
不得已，蒂娜的父母又请来了说客来劝说蒂娜回心转意，让她断绝与艾伦的关系。这些说客包括蒂娜的叔叔舅舅，姑姑和大姨小姨，还包括从小看着蒂娜长大的蒂娜父母的朋友。但他们的劝说对于铁了心的蒂娜来说就是耳边风，过眼的烟云，不但起不到任何效果，反而成了催化剂，促使蒂娜对艾伦更亲近了，要不是艾伦家里居住面积小，蒂娜早就偷偷地跑到艾伦家与艾伦同居了。在那段时间里，如果哪天蒂娜见不到艾伦，便饭吃不香，觉睡不甜，一脸的苦相。这可能就是名副其实的爱情吧。
虽然情人眼里出西施，蒂娜对艾伦仍然有不满意的地方，那就是艾伦太喜欢钓鱼了，并且花费了大把大把的时间与他的父亲在一起钓鱼，把蒂娜冷落在一边，孤苦伶仃的有点凄惨。
比如有一次蒂娜约着艾伦逛位于明尼阿波利斯（Minneapolis）市内的一家非常大的商城。没想到就是这样一次被女朋友约着出外兜风，相恩相爱的机会，艾伦也不专一，也没有忘记顺便钓钓鱼。因此，在出发前，艾伦便把渔具悄悄地放进了他的汽车里，幻想着在去明尼阿波利斯市的路上，找个借口到湖边甩两竿，过过隐。最近，蒂娜天天缠着艾伦，他有很长时间没有钓鱼了。读到这里对美国不熟悉的朋友们不禁要问：“在明尼苏达州钓鱼有这么简单？有这么方便？”朋友们有所不知。明尼苏达州在它那二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居然有大大小小的湖泊一万多个。也就是说湖泊对于明尼苏达州的居民来说再常见不过了。所以到明尼苏达州钓淡水鱼用伸手可及，易如反掌来形容也不为过。因此，明尼苏达州的长久居民几乎家家有船，人人会钓鱼。明尼苏达州还是世界上第四大河流密西西比河的源头哩。
那天，蒂娜打扮得可漂亮了。因为是夏天，蒂娜上身穿着一件崭新的苹果绿的短袖衬衣，衬衣上还有许多竞相开放的粉红色小花，下身罩着一条刚刚过膝的，上面绣着紫色牵牛花的红色长裙，裙底下露出了一双极其好看的腿，脚上蹬着一双能敲出音乐旋律的七寸细跟的黑色高跟鞋。蒂娜本来人就高，腿长，细细的腰和白白的皮肤，再配上这一身入时的夏装，看上去简直像走猫步的时装模特儿。她行走在路上，时而春风得意雍容大度，时而扭动蛇腰轻浮佻达，让路上的行人不得不把目光对准她看个不休。当蒂娜坐进艾伦的汽车里的时候，她就在心里得意地想：“等兜完商城，拉着艾伦到城里最好的意大利餐馆美美地吃一顿。饭后再拉着艾伦去附近的公园里好好地亲热一番。”
读到这里，对美国不熟悉的朋友可能又在想：“在美国，高中生也可以开汽车？”回答是肯定的。美国的许多高中生在高二或高三时就考取了驾驶执照。至于汽车，对于美国的居民来说更是小菜一碟，因为美国是汽车轮子上的国家吗，缺什么也不缺汽车。崭新的汽车买不起，可以买二手车，价钱也不贵。艾伦开的福特公司生产的林肯牌（Lincoln）豪华汽车就是艾伦的父亲花了五百块美金买下来的。艾伦的父亲手可巧了，不但会装修房子，竟然还会改装汽车，连汽车发动机他都会修理和安装，他一有时间就去汽车垃圾场（auto junkyard）买非常便宜的汽车零件。艾伦开的这辆二手车的发动机和变速箱都被艾伦父亲换了，他还给这辆汽车喷了漆。所以，这辆汽车从外表上看像新车一样，开起来提速快的似跑车。
那天，如果艾伦开着汽车，带着蒂娜走高速公路，只需要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到达明尼阿波利斯市内的那个大商城。但艾伦没有这样做。他有私心。钓鱼的渴望迫使着他选择了一条小路。蒙在鼓里的蒂娜哪里知道，一路上她笑嘻嘻的，高兴得整个身子里条条筋络都活蹦乱跳起来，还不时地给艾伦送去热吻，搞得艾伦脸上都是口红印子。当艾伦把汽车停在一座大湖边上的时候，蒂娜才恍然大悟，便叫着嚷着命令艾伦开动汽车继续朝着明尼阿波利斯市的方向奔跑。可是在那一刻，艾伦的脑子里只能听进去两个字——钓鱼。他厚着脸皮不停地说着一句话：“亲爱的，求求你，陪我到湖边甩两竿再走。” 当蒂娜听到艾伦毅然决然钓鱼的口气，看到他那九牛也拉不回来，非要钓鱼的架势时，她便采用了她那拿手的打情骂俏的口吻，用软手段劝说艾伦放弃钓鱼的念想。晚了！太晚了！因为艾伦看到了湖水就相当于看到了水里的鱼，看到了鱼他的魂魄已经被水里的鱼儿摄走了。最后，蒂娜不得不妥协，答应艾伦只甩两竿。谁知道，艾伦只甩了一竿就钓到了一条半斤重的太阳鱼（sunfish），第二竿竟然钓到一条近两斤重的莓鲈（crappie，又被直译成可爱皮）。一时间，把艾伦乐得竟然赖在湖边不走了，气得蒂娜不知道在他耳边叫喊了多少遍。最后，蒂娜不得不一屁股坐在一棵大树的荫影里乘凉，气得嘴翘得快要到天上去了。就这样，艾伦竟然把蒂娜丢在一边不顾，一钓就是一个多小时。艾伦还真行，他用钓到的太阳鱼当活饵，让浮漂牵引着活蹦乱跳的太阳鱼在水中游动，竟然钓到了一条十几斤重的白斑狗鱼（northern pike）。当艾伦抱着这条大个头的白斑狗鱼来到蒂娜面前报喜的时候才发现蒂娜已经被他的言而无信的做派气得暗中流着眼泪。看到这一幕，艾伦才良心发现自己做得太过火了。他这才把钓到的白斑狗鱼送给了湖边其他的渔翁，收起鱼竿，背起背包，像犯了严重错误的小学生似的拿出了牙牙学语的口吻求着蒂娜上汽车，嘴角还卷起了甜甜的微笑。
蒂娜用手背拭去眼泪，恨恨地说：“你继续钓你的鱼吧！今天我不去逛商场了。”
急得艾伦使出了浑身解数哄着她，一口一个姑奶奶叫着，这才勉强把她请到汽车里。
一路上，艾伦满脸都是痛改前非的表情。说以后他再也不会这样了，并且保证听蒂娜的话。蒂娜说不干的事他坚决不干。这才使得蒂娜那张阴惨惨死沉沉的长脸慢慢地浮出了几丝笑容，面色也从愤怒变成了几分责备。那天就是因为艾伦把时间耽误在钓鱼上，使得蒂娜借着这个机会与艾伦好好亲热一番的计划落空。她乘兴而去 败兴而归啊。
不过，蒂娜也有收获，即艾伦对天发誓以后听她的话，不钓鱼了。
然而，谁曾想到，他的誓言变成了谎言。也就是过了几个星期，艾伦爱钓鱼的老毛病又犯了，只要有机会，便哀求着拉着蒂娜和他一起钓鱼。有几次气的蒂娜真想与艾伦分手。但蒂娜没有这样做。因为她知道如果她离开了艾伦，不出几日，她的空缺就会被别的姑娘添补上。因为，当时学校里几乎所有的姑娘都喜欢艾伦。更何况她深爱着艾伦。除了钓鱼之外，艾伦的一举一动在蒂娜的眼里都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艾伦不但人长的英俊，说出话来有一种特别好听的，往心里钻的，让人听了心里喜滋滋的磁音。
于是，不知道有多少次蒂娜都这样想：“先忍忍，小不忍则乱大谋吗！等到将来，与艾伦结婚了，一定要让他改去这个爱钓鱼的坏毛病，把他培养成一位依头顺脑的好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