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这篇《渔夫读书》，凭着我那三寸不烂之舌要和大家聊聊短篇小说（2万字以下）或短的中篇小说（2-4万字左右）的结尾，文学界又称之为收口。就某种意义上讲，收口主要指得是短篇小说的结尾。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许多作家写的长篇小说都是由许多短篇小说组成的，是故事中套着故事的，所以在每个故事结束时都有一个收口，但一部长篇小说的结尾只有一个。
记得马原在同济大学中文系任教时开的一堂课就是讲小说的结尾。好吗，一下子把小说结尾的方式列出了十三四种，什么喜剧式的，悲剧式的，喜中掺悲的，没有结尾的结尾，等等。让人听了就像脑袋里埋着地雷，头大不说还百思不解心慌意乱的。所以在这里，我们只讨论短篇小说的收口，而且还是业余水平的。
老话说的好，编筐编篓，全在收口。写文章也一样。好的文章必然有撞击读者心灵的收口。好的收口不但有画龙点睛点的效果，而且有事半功成点石成金的奇效。让读者恍然大悟，拍着自己的脑勺不住地叫绝：“啊！原来这文章竟然设计的如此的巧妙！立意竟然如此的狡猾和厚重！喻意居然如此的万壑般深奥啊！”
有位赫赫有名的作家曾经情不自禁地感叹：“一篇好的短篇小说最精华的部分不是开头，也不是中间故事的发展，而是妙不可言的收口。”为此，我花了大力气读了许多好的短篇小说，读着读着突然让人萌发出了“迷失在海上一望无边，蓦然回首便是岸”的感觉。我便在一种难以言说的幸福中摇头晃脑，不停地叹吁：“啊呀！原来好的短篇小说其大部分的章节都在为最后的收口巧妙地铺垫，仔细的编织，有时故意地错误引导，为收口的结论形成强大的反差，导引出意想不到令人心跳的效果，真让人难以忘怀啊！”
纵观小说几百年的发展史，世界上写短篇小说最好的，小说收口最有特点的要属19世纪被誉为短篇小说之王，法国作家莫泊桑，19世纪末被赞为世界短篇小说巨匠，俄罗斯作家安东·契诃夫和二十世纪初被读者公认为最好的短篇小说家，有“美国的莫泊桑”之称的欧亨利（美國著名短篇小說家威廉·西德尼·波特的笔名）。莫泊桑最具有代表性的短篇小说包括《羊脂球》，《珠宝》，《勋章到手了》，《项链》，《我的叔叔于勒》等。安东·契诃夫则写出了《一个文官的死》，《变色龙》，《苦恼》，《柔弱的人》和《套中人》等好的作品。欧亨利后来者居上，写出了许多短篇经典。比如《麦琪的礼物》、《警察和赞美诗》、《最后一片叶子》、《带家具出租的房间》等。
因为上面提到的三位文学巨匠发表的短篇小说太多，在这里只能挑选一二进行解说。
首先谈谈《珠宝》。为了使这篇小说的收口取得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莫泊桑在小说里花了大篇幅对一对小夫妻的恩爱进行了恰到好处的渲染。大体意思是身为政府小职员的朗丹先生有幸娶到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妻子。婚后两人亲亲热热，缠缠绵绵，都有相见恨晚如鱼得水般的幸福和愉悦。更令人妒忌的是妻子不但年轻貌美，且勤俭持家精打细算，把小日子过的红红火火，阔绰有余。不过，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妻子，在朗丹眼睛里妻子唯一的缺点是喜欢珠宝和爱看戏。也巧，朗丹妻子有几位慷慨解囊的女朋友，经常送给朗丹妻子戏票，并约着一起看戏。 那么没有钱买价值连城的珠宝又如何解决哪？妻子灵机一动，没钱买真的，但可以买假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妻子已经积攒了许多假珠宝，并且经常在丈夫面前以假乱真地夸耀。莫泊桑在《珠宝》里写道：“有时候，到了晚上，只有他们俩待在炉火旁边，她就把装着朗丹先生所谓便宜货的摩洛哥皮匣子捧到茶桌上，开始热情地细细观看那些假珠宝，好像其中有一种无穷的、秘密的乐趣似的。她还一定要把一串项链挂在她丈夫的脖子上，为的是挂上以后，好痛痛快快地笑一番，然后大声说瞧你有多滑稽！接着就扑到他怀里，像发了疯似的吻他。”
没想到祸从天降，朗丹妻子在一次看完戏回家时受了风寒，不久就死去了。朗丹先生悲痛欲绝，满脑子都是爱妻那甜蜜的笑容，精神世界一下子陷入了人生中的最低谷。这还不算完，过去他的那点薪水在他妻子手里能让他天天喝上等酒，吃精美的食物。现在，同样的工资竟然连他自己都养活不了。发了工资后不出两周，钱就花的精光。开始问同事借钱，以后连钱都借不到。有一天，离发工资还有一周，他手里竟然没有一分钱。为了填饱肚子，他不得不变卖妻子的“假”珠宝，心想：“也许能换几个面包钱？”没想到经过一番周折竟然发现妻子的珠宝首饰全是真的，件件价值连城。在事实面前，朗丹的精神世界再一次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这次不是出于对妻子的怀念，而是来自对妻子的猜疑，来自一种被人当猴耍的气愤和痛恨，来自一种有苦难言无处诉说，窝心的上当受骗。
在这篇短篇小说里，针对主题珠宝，作者莫泊桑先用了以假衬真的描述，来突出妻子对丈夫的恩爱，谱写出了一段非常柔美婉约的前奏曲，让读者们深信这的的确确是一对恩爱夫妻。然后又用了以真乱假的收口，把无限的暇想留给了读者，令人对小说的构思和收口的妙点拍手叫绝，让人们凝思：“妻子的珠宝是哪里来的？会不会是家父悄悄留给她的一笔数目可观的私房钱？难道这笔钱是妻子利用看戏为由去扮演妓女的角色赚来的？或被一位富豪收养后得到的？。。。。”
莫泊桑在文章收口的最后，笔锋一转，告诉读者朗丹先生并没有从此一蹶不振，而是通过变买妻子留下的珠宝，一夜之间从一位穷小子变成了贵族阶层的一员。也就是说，有了这笔“意外”之才，朗丹先生神气起来。他辞掉了工作，又娶了第二任妻子，过上了无忧无虑的生活。虽然珠宝一时间害了朗丹先生，但最终救了他。作者莫泊桑通过对朗丹先生归宿的描述为读者悄悄地埋下了《珠宝》更深层的的象征和隐喻。比如，莫泊桑是不是想利用这样一个结局对当时资本主义社会“有奶便是娘，有钱便是王”的拜金主义论进行了揭示或讽刺呢？读完《珠宝》这篇小说后，我浮想翩翩，自言自语：“拜金主义何止发生在过去？在现在的社会里，金钱至上的崇拜者难道不是多如牛毛比比皆是吗？”
接下来，再聊聊安东·契诃夫的《柔弱的人》。
在这一千字刚出头的短篇小说里，安东·契诃夫用了简捷对答与人物白描的笔法和从弱到强一浪高一浪的节奏，把小说里主人那貌似强盗般的嘴脸一幕幕呈现给了读者。原来讲好每个月主人应该付给家庭教师四十卢布的，两个月的薪水加起来为八十卢布。而大权在握的主人则盛气凌人强词夺理，硬说事先讲好的每月工钱为三十卢布。这还不算，主人故意找茬，七扣八扣最后只能付给家庭教师十个卢布作为两个月的工钱。面对这样的无理对待，家庭教师不得不忍气吞声，还违心地说了声“谢谢”。使得读者在故事开始对主人强盗逻辑产生的不满渐渐加深加重融成了愤怒,以至于最后控制不住而爆出了怒吼。之后，安东·契诃夫大笔一挥，告诉读者，这原来只是个恶作剧。主人只是跟家庭教师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并且把本应该付的八十卢布原数给了家庭教师。安东·契诃夫通过数字差和一张一合的小说收口，在平缓了读者情绪的同时，道出了世界上善良的穷人对弱肉强食的无奈，暗示了社会上弱势群体被人欺压的无助，隐喻了在专制的强权高压下，被支配的人们不得不逆来顺受，像羔羊一样任人宰割。这让我联想起中国的毛泽东时代，尤其是文化大革命，成千上万的知识分子在精神上和身体上被非人道地百般摧残，蹂躏，侮辱，任意折磨而表现出的无动于衷，不得不俯首贴耳忍辱偷生的惨况。这真是一篇隐喻性极强，令人百读不厌的好作品啊！
安东·契诃夫在小说收口时还做了巧妙的处理。家庭教师为主人工作了两个月零五天，本应该得到比八十卢布还要多的钱。经过主人小使计策，虽然只付给家庭教师八十卢布，家庭教师最后却感激涕零拜倒在地，被人骗了还山呼万岁。这又是在隐喻着什么哪？有待读者自己去思考了。
聊完莫泊桑的《珠宝》和契诃夫的《柔弱的人》后，下面该轮到解评欧亨利的短篇小说《麦琪的礼物》的时候了。
大家都知道，无论是小说，电影，还是电视，男女之间的恋情和夫妻之间的恩爱是最受关注的题材。从《茶花女》书中的玛格丽特为了自己的心上人的前途不得不忍痛割爱含情而死，到《红楼梦》里的林黛玉为情所迫，不得已的泪脸葬花，一章章一节节流的都是情人的泪，表的都是恋人的衷心。在这一篇篇爱情小说里，在这一幕幕恋人的电影中，最感动人们的不是山盟海誓，而是实际行动。小说《麦琪的礼物》恰恰写的就是贫穷小夫妻之间的恩爱。该小说利用了彼此深爱对方而不约而同做出的实际行动，通过出其不意妙不可言的收口，使的夫妻恩爱升华到了灿烂辉煌的顶峰。令读者们仰望，羡慕，感动，惊叹不止。该小说的收口像一股暖流温暖着读者的心窝，像一只无形的手指触动着读者的心灵，又像一根根火柴在读者的内心世界里擦出了亮艳的，不灭的火花。
故事是从年轻的妻子数钱开始的。还有两天就是圣诞节了，一年来，妻子省吃俭用也只存下了一元八角七，别说给丈夫买一件精致，珍奇，贵重的礼物了，就连买一件普普通通的圣诞送品都不够。怎么办啊？急得满脸泪水的妻子突然摸到了她那人见人爱的一头长到膝下的秀发。为了给丈夫买一件珍贵的礼物，一狠心，把她那一头秀发卖了二十美金。妻子给丈夫要买的礼物早就想好了。丈夫有一块祖传下来价值连城的金表，一直戴在身上。但由于家中没有钱，只好用一块旧皮子做表链。因此，每次丈夫在人们面前拿出金表看时间时，都面带愧色。仿佛听到旁边人们的嘲笑奚落声：“你看这个穷小子，有钱买金表，没钱买表链，这表会不会是偷来的?”这个圣诞节妻子要给丈夫买的礼物就是一条银表链。好让丈夫以后能神气十足体面地在人们的面前看金表上的时间。妻子把价值二十一美金的银表链买到手后，把家里收拾干净，做好了晚饭等丈夫回家。没多久，丈夫回来了。当丈夫看到妻子的长发没有了的时候，人简直呆住了。妻子急忙解释说：“为了你，我把它卖了。你不要伤心，我的头发会重新长出来的。”用小说的原话说：“也許我的头发数得清，可谁也数不清我对你的恩爱啊！”到这个时候，小说开始收口了。丈夫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包，扔在桌上。原来是一份送给妻子珍贵的礼物——一套梳子，纯玳瑁做的，上面镶着珠宝。这套梳子就是很久以前，妻子在百老汇的一个商店橱窗里见过，并羡慕得要死的東西。丈夫有心，记了下来。今天有钱给她买到了。妻子高兴地钻到丈夫的怀里，手里拿着梳子左看右看，娇滴滴地说：“不要紧，现在用不上，等我的头发长出来就用得上了。”然后深情地看着丈夫，说：“你猜猜我给你买的礼物是什么？”丈夫摇了摇头。“我用卖掉头发的钱给你买了一根你朝思暮想的银表链。”丈夫听了苦笑着说：“这个银表链目前也用不上了。因为我把金表卖了，然后买了这套梳子。”当我读完了这篇小说的收口，心里热热的，喉咙忽然哽住了，久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整个思绪已经被这篇小说奇妙的收口所产生的魅力带走了。
从上面三篇经典短篇小说中不难看出，小说的收口并不需大染笔墨。在作者奇妙的构思下，好的收口可以是一个小小举动的描述，一句话的前后呼应（以后会谈到），一个从假变真的技巧，一段数字的变化，甚至一念之间思维的转换，从而起得了一木支千斤的关键性作用，使本来平淡无味的文章一下子有了生气，就像一只无毛的肉鸡突然生出了宽大的翅膀，从此能和雄鹰比美，傲翔在湛蓝的天空上。在短篇小说《麦琪的礼物》一文中，作者就是用了对丈夫举动简单的描写（即把金表卖掉，得到的钱买了送给妻子的礼物）作为收口，把小说的主题引向了高潮，并从而引出了夫妻之间扣人心弦的浓浓的爱，引出了令人百感交集的暖流，冲击着读者心灵，产生出震撼的效果。请朋友们设想一下，如果这篇小说结尾不利用丈夫卖金表作为收口的话，还会有如此感人的结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