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中国当今的名作家李锐,我就想起了自个儿的家乡山东,因为没有引为自豪的家乡山东,我可能到现在也不知道李锐是谁。
山东世世代代是文人武士聚集的地方。就名传千古的武士来说,名震四海的水泊梁山和那108位仗义疏财的好汉出自山东,《三国演义》中曹操手下能武善战的三千靑州兵出自山东,《隋唐演义》中卖马的秦琼也出自山东。拿出了名的生长在山东的文人来讲,先不提文圣人孔子和孟子。在古代,女有写词的李清照,男有小说《聊斋志异》的作者蒲松龄。近代到齐鲁大学/山东大学任教的大文人比比皆是。比如著名的小说家散文家老舍,再比如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在山东大学任教的沈从文。大文豪季羡林生于山东省临清市。再晚一点有小说家杨朔和小说《林海雪原》的作者曲波(出生于山东蓬莱)。现在的有小说家张炜和大名鼎鼎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
要说祖籍为山东的中国名作家就太多了。我最喜欢的作家余华祖籍山东高唐县。作家李敖祖籍山东省潍县。名作家迟子建祖籍山东海阳。写小说的祖宗曹雪芹祖籍山东乳山。
到了在这个时候,我想朋友们可能憋不住了:“这哪跟哪呀?出生于北京祖籍四川的小说家李锐和你那山东老家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关系就发生在2012年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有一天我和一位山西的渔友一起钓鱼。在路上,我就吹起了莫言,说他怎么怎么厉害。又吹起水泊梁山那一百零八条好汉。言外之意,就很容易被别人误解。“怎么就你山东出能人,与山东为邻的山西难道就差了,就没有出名的文人和武士啦?”
想到这里我那渔友把漏斗样小嘴一撇,不服气地说:“看过小说 《吕梁英雄传》吗?”
“看过。”
“里面说的就是我们山西的人和事。”我马上点头称是。
那位朋友牛地又扇了两下鼻子,说:“知道中国大作家,按辈份应该是 莫言老师的赵树理吗?”
“知道啊!不就是写长篇小说《春回地暖》的赵树理吗?”
“错!赵树理没有写什么《春回地暖》,他的名作应该是长篇小说《三里湾》,是山西人”
“哦!我搞错了。应该是《三里湾》,我看过。那都是过去的事。现在你们山西文人里有敢和莫言比高低的吗?”
“当然有了!比如不亚于莫言的小说家李锐。”
我听完后哈哈哈掐着腰笑了起来:“你别逗我了。李锐是毛泽东身边的大秘书,根本没有写过什么小说。”
山西朋友听了后,急得脸蛋子红扑扑的,用手指着我:“看了吧!又少见多怪了吧!我说的李锐是在山西下过乡,当过《山西文学》的付主编,在他那短篇小说集里写我们山西农村故事的李锐,不是你说的李锐。”
“咦!还真有这号能跟莫言比高低的人物?”
“当然了!不信,你就读读他的作品。”就这样我才知道小说家李锐的名字。
自那天钓鱼以后,争强好胜的我急得似乎全身都长了眼睛。一有时间就查找关于小说家李锐的资料。还真别说,功夫不亏有心人,让我惦记的人没有过了多久就嬉皮笑脸自个儿浮出了水面。从照片上,这位1950年生人,挂名为山西作家的李锐猛看起来有点尖嘴猴腮,八字小黑胡浓得像过去街上卖艺人手里叫卖的狗皮膏药,而且又短又粗,配上那腰刀样脸形和浓黑茂盛眉毛下的一对带着狼气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像位日本的武士,让人看了心里生寒。不过,有一点极其特别,就是那眼神,不停地放射着肉眼看不见,能刺得人生疼的光波。就凭这一点,我心里呼地就生出了几分敬畏与仰慕。我便马不停蹄人闲眼珠子不闲地往文章里面瞧。朴朴素素的几行文字给我的竟然是四个字——刮目相看。
这位比莫言大几岁,把山西作为自己第二故乡的李锐生性耿直,在写作上宁缺勿滥。虽然在他那30多年的写作生涯中只写出了一百多万字的小说,用同行的话讲几乎篇篇是精品。虽然在国内李锐的作品并不是那么的惊人耳目人见人爱,但在国外文学界,李锐几乎每一篇小说都被翻译成外文,都被港台同胞和外国读者视为中国小说中难得的真品,简直是墙内开花墙外香啊!
他的作品曾获台湾第12届《中国时报》文学奖。在《亚洲周刊》20世纪中文小说100强中李锐的长篇小说《旧址》排名第45位。近年来,他的作品已经得到瑞典诺贝尔文学奖终审评委马悦然(一位外国汉学家给自己取的中国名字)的独垂青盼,并且成为下一个最有可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小说家之一。
李锐小说最大的特点是反思。用他的话讲:“如果不反思,可以不写小说,写些读物,比如科普类的文章、奇幻小说、童话等都只是读物,我认为没有反思的作品不能称之为文学。”从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出他在中国语言学上下的功夫,可以触摸到他那饱读中国古文化的深厚的功底。所以他才敢在公开的场合下叫板:“在新文化运动以来,中国作家语言过关的没有几个,只有少数的三个半人。鲁迅是个特例,不算。在语言上,老舍是个大师,沈从文,张爱玲也算,另外有个李劼人不要忘了。“
李锐也是一位快言快语的作家,性格像我们山东人,眼睛里从来就不容沙子。二十多年前他应邀参加美国作家讨论会,会上一位美国作家肆意指责中国学者,说: “现在中国的文学家最愿意做的就是如何讨好外国人,按照我们的方式写小说。”李锐听了面带怒色,拒不让步地对那位美国作家说,“我在美国待了40多天,电视里天天都是肥皂剧,其实全世界的垃圾味道都是相同的。“
我对李锐的真正了解是从读了他的获奖短篇小说集《厚土》中的《合坟》开始的。这篇只有四千多字的短篇小说从支书老伴纺麻开始,通过不远处老支书和几位村民合坟的经过,道出了一段令人心酸伤楚的故事。一位北京下乡的娃娃为了学大寨,抗洪保田白白地死在了洪水中。作者巧妙地利用了合坟过程中老支书和村民们的对话道出了他们对过去发生的那桩悲惨往事的自责,悔恨和反思。从广义上讲,这篇文章的题目和小说内容其实就是对文化大革命的反思。经过文化大革命的朋友们都知道,文化大革命中的打砸抢,表面上是破四旧立四新,实际上是社会大踏步地倒退,退到了皇帝时代,退到了反民主的法西斯独裁。小说通过当地古老传统的合坟埋去了老支书和村民们心里的愧疚,期待着死去的北京娃娃的心灵在合坟中得到安息,这不正是对文化大革命破四旧立四新的讽刺吗?
当我读完《合坟》后,不知道为什么,故步自封的我竟然一跃变得敏而好学。饭不思吃,茶不思喝,找到李锐写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旧 址》后就是一通猛看不可自拔。这部具有反思的巨作在解放军王师长把手臂挥舞于空中,并做出庄严的劈砍动作下拉开了帷幕。倾刻,几百名解放军士兵用卡宾枪对108位所谓的反革命进行了血淋淋的大屠杀。紧接着,李锐用俄国名作家贯用的充满激情的语言把发生在不同的时空(时而二十世纪30年代初在银城,时而二十世纪40年代在延安)和不同的地点(忽而国外,忽而国内)的故事描述的扑朔迷离,为读者投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迷团。读到这里让我想起了普希金诗集中波涛汹涌鼓舞人心亢奋的诗句,想起了我少年时代,当读完普希金诗集和高尔基的散文诗《海燕》后那久久不能停息的澎拜心情。
小说在令人沉重的开篇后,便按着时间顺序开始了对故事细节的描述。包括白氏家族和李氏家族的明争暗斗,两大家族内部发生的恩恩怨怨,还夹杂着李家的儿子的叛逆,奋然走向革命道路的经过。在故事细节的描述上时而软的像蝴蝶泉边潺潺流水,时而美的像春日花园晚堤明月,让读者真切地认识到李锐在中国文化语言上的博学。在这部小说里,李锐把古典小说的叙事精华都用在了他的笔锋上,让读者感到字字有诗情,句句有诗意,让读者置身于李锐那小桥流水,小径幽幽,庭院深深,珠帘卷水般的故事里。这就是好作品对读者产生的奇妙效果,即一半享受故事情节,一半迷恋着故事语言。让读者痛痛快快地过了一把美文字的瘾。
不过令我佩服的是李锐在文章中为以后的反思留下的伏笔。李锐通过李氏家族几次免遭破产的故事让人们认识到做一位合格的富豪盐商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为了维持一份家业必须小心谨慎勤勤恳恳,必须兢兢业业苦心经营。稍一不慎便是负债累累家破人亡啊!小说还给读者介绍了一段催人泪下的主仆恩爱。并不像共产党过去宣传的那样村村有狠心的黄世仁,寨寨有可狠的刘文彩啊!
就是这么一个好主人,好的富豪盐商,现在来讲品德优秀的民营企业家,最后却无缘无故地死在共产党的枪下。不但死了他一个人,他的一家老小男男女女都被屠杀,让人看了心如刀绞一样难受啊!当初所谓的镇压反革命简直是在涂炭生命啊!
那么从李家走出来为了民主为了自由为了人民解放的共产党员,地下工作者的地区领导人李xx的命运又是如何哪?先是上世纪四十年代在延安遭到了审查,以后在文化大革命遭到了批斗并关进了牛棚,自己的妻子被所谓革命者百般侮辱而自杀。更令人看了气愤的是刚解放时李氏家族的唯一没有被抢毙的婴儿,他长大成人后又遭到红卫兵百般毒打,并被惨无人道的红卫兵投入河水中活活淹死。在牛棚里,在病床上,在一桩桩铁的事实面前,这位曾经是国家某部副部长李xx第一次在思想上感觉到了渺茫,第一次对自己的信仰发生了动摇,并感到了失望。这样的革命到底是为了啥啊?最后作者李锐通过李xx的追悼会进一步表达了这部作品的喻意。整死人的人竟然莫无其事参加了被他们整死的人的追悼会,一群桧子手竟然摇头晃脑地出现在被他们亲手屠杀的死者追悼会上,还念念有词的。让人们不得不反思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事情发生?让人们不得不反思在这场人为的灾难之后谁又是幕后真正的总导演哪?
虽说目前来讲,小说家李锐在我的心里是一流中的一流,高手中的高手。我还是感觉到了他的作品里的不足,就像香甜可口,胀鼓鼓随时都可以喷迸出蜜汁偌大的水蜜桃缺少苹果样清脆酸甜的口感一样。换一句话说,李锐在写作上的优点也是缺点,过于精细就缺少了笑料,过于严肃就缺少了幽默,过于语言的精练和过多的古为今用就缺少了现代的气息,缺少了有些小说评论家所描述的看了后心里毛茸茸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