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家的滋味

在海关前,用最平静的微笑一一和亲人告别,期望能冲淡几分他们脸上密布的愁云。轻松地说声:我走了!拖着行李箱转身独自一人向机场深处走去。尽力走得从容,不管心有多沉重。不敢回头。我知道他们充满忧虑与牵挂的目光在我的背后纵横交错。

前路茫茫。出海关即如出阳关。我不知道我有生以来这最茫然的旅行会是什么结果。第一次出国,到一个我不认识任何人也没有一个人认识我的地方。在机场不会有迎接我的双手与笑脸,只有几只笨重的行李箱与我相伴。

我守着行李静静地坐在候机室一隅,不敢去想未知的行程。眼前晃动着的,是爸爸花白的胡子和头发,还有妈妈那不知何时起不再严厉的、温柔得令我不敢久看的目光。自十年前离家上大学起,想家想得我心痛,想家想得我害怕。真希望想家的泪水已经流尽,真希望能不再想家。

随着不知从哪里来又不知到哪里去的人流上了飞机,晕汽车晕火车晕飞机无所不晕的我便只觉得胃里象翻江倒海般难受。时间的混乱,疲惫的 心身,使我象梦游般到家,昏昏然的脑子里交错叠映着梦幻与现实的切片。家,只在我永远想家的梦里。即便是真正在家的日子,因为意识到拥有它的短暂,也仿佛 象梦一样不真实。在家的每一刻都用心地体会着过。闲时在屋里房外来来回回地走,东摸摸西摸摸,刻意为别后的思念多积累一份真实的感觉。家,那普普通通的 家,在无数次梦萦魂绕中成了世界上最温馨的地方。

当中国民航的空中小姐和旅客们道别时,一股愁绪从心底云雾般弥漫开来。耳边传来的不再是熟悉悦耳的普通话了;眼前晃动的是高鼻梁蓝眼 睛了;我是一个外国人了!我情不自禁地驻足回首,深深长长地看一眼那些中国空姐的笑脸和那架中国民航飞机,就想这么看下去,不愿回头。一回头,心就空落落 地告诉自己:我已真正真正离开家了!

两只大行李箱在传送带上转了不知多少圈,才在别人的帮助下连拖带拽地折腾下来。长途旅行的疲惫,时差和晕机的反映使我头昏脑涨,双腿 发虚。硬撑着站了几个小时办完一切手续,身旁的人渐渐地散去,只剩下我茫然四顾。靠着“离家了,一切只能靠自己”的意念支撑着,拖着笨重的行李往前走。上 了公共汽车便支撑不住昏然欲睡。正是圣诞节前夕,城市装点得很美丽了,我却无力睁着眼睛欣赏第一次见到的异国风光。

公共汽车将我卸在维多利亚汽车站,留下一句“圣诞快乐!”开走了。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将行李拖到一块,环顾四周,不知身在何处。夜,飘 着丝丝细雨,陌生的人们步履匆匆。他们是回温暖的家,那有着温暖的壁火美丽的圣诞树的家啊。而我却只能在这冰冷冷的细雨中坐在空空的车站长椅上发呆。我要 去的学校在哪里?今晚住哪里?统统不知道。空气中流动着快乐的圣诞音乐和欢快的情绪,彩灯自顾自地闪烁着。我被世界遗忘在这公共汽车站的长椅上了。

街对面,有盏路灯。泪眼望去,灯光愈加迷朦。呆望久了,似有妈妈的身影在晃动。仿佛还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乖乖地守在家里,或静静地看书,或踩踩缝纫机,或帮妈妈摘摘菜。十几个小时之前,顾盼间还全是亲人的身影,现在却遥如隔世纪般不可触及。

触摸到妈妈细细缝在衣服上的美元,妈妈的叮咛又在耳边响起:万一不行,就用这些钱买一张机票回家来!猛然间好象与妈妈的目光相对,心如针刺般疼痛,委屈无助的泪水如雨而下。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也许,脸上留下的眼泪只能自己轻轻擦,这就是想家的滋味。

□供稿

〖编者注:《人民日报》(海外版)1992.5.19日刊载了本文。有兴趣的读者可参阅。〗

--------------------------------

【图片选登】

本期POSTSCRIPT版上刊登三幅图片:红秋(中国画)、水乡风情(油画)、鸟(摄影)。

 

刊登在 1992 华夏文摘 cm9207z.

此条目发表在 乡情 分类目录,贴了 , 标签。将固定链接加入收藏夹。

发表评论

电子邮件地址不会被公开。

您可以使用这些 HTML 标签和属性: <a href="" title=""> <abbr title=""> <acronym title=""> <b> <blockquote cite=""> <cite> <code> <del datetime=""> <em> <i> <q cite=""> <strike> <str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