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征文】
〖编辑的话〗设想一片思乡的叶子,被华夏的风催动,自呼和浩特,经郴州,上海,再到福州,飘然翩然,款款而行,这是一段何等美丽的旅程?让我们感 谢《乡情》有奖征文的投稿人,邀请我们去他们的家乡做客,并希望还没有邀请我们,或还没有向我们介绍乡人的读者,也在这明丽的春光里,伸出手来,带我们到 他们的乡情世界去同游。
我的爸爸
·玉禾·
从小以来,我和爸爸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他留给我的是一串沿时间轴不连续取样后的形像,因而每每有一望令我震惊的一刻。
我五六岁的时候,爸爸在外地工作,每月只能回家一次休息四天。白天妈妈上班、哥哥上学去了,只有我孤单寂寞地守家。早晨睁眼醒来,是 无边的寂静。躺在床上,耳朵压着枕头,能听到汽车马达声,我仿佛看见爸爸坐着汽车回家了。走出小巷,站在车流人流川息的马路边等爸爸。远远看见一个人象爸 爸,盯着他走近了,走近了……却不是;又将目光转向远方的另一个象爸爸的人身上……失望又希望,希望再失望,周而复始,一日又一日。回忆童年,脑海里映现 的常是自己站在马路边的苦楝树下等爸爸的寂寂身影。
有时候,妈妈也将我送到爸爸身边,那是我的幸福时光。爸爸性情温和,宽容大度,很少批评小孩。因此,和爸爸在一起非常愉块,不用担心 说错话,做错事。小孩子嘴馋,爸爸每天给我一些钢蹦儿,玩累了,就买支冰棍,搬只小板凳,坐在门卫室前看街景,吃完一支紧接着再买一支。那时候,我尝遍了 当时所有的冰棍,象奶油冰棍、赤豆冰棍,还有少见的才二分一支的红糖冰棍。直到有一天,一位阿姨夸奖我说:看这孩子真懂事,吃冰棍那么省,这么长时间一支 冰棍还没吃完。我突然象犯了错误一样不好意思,因为我已经在吃另一支冰棍了。从此以后,我改邪归正,极少吃冰棍了。
南方的冬天很冷,早晨起床穿衣服时,将暖暖的胳膊腿伸进冰凉的衣裤是最痛苦的事。爸爸在时,他总将屋子弄得暖暖的,并且在我起床前,把我的衣裤鞋袜仔细地烘热,穿上去舒舒服服的。妈妈她不怕冷,也许因此忽略了我的痛苦罢。
妈妈很严厉,有许多清规戒律不得违反。爸爸则没那么多事。最妙的是他不会打人。只看见他高高扬起巴掌,却不知道往我们身上哪儿落合适。因此我们兄妹私下交换意见,都认为还是爸爸比妈妈好。妈妈因此对爸爸很有意见,说好人全让他做了。
但是好人总是要吃亏的。自从我有个储蓄罐后,便频频到爸爸面前做“四舍五入”的算术,将七分钱换成一毛钱,七毛钱换成一块钱,从未失败过。妈妈面前我就不敢。
因为爸爸这么好,我就希望常和他在一起。上学后不能呆在爸爸身边,更想他了。有一回我得了肺炎,爸爸妈妈都很急,唯独我一个人暗自窃 喜,因为隔个星期爸爸就带我去医院检查一次,去医院并不重要,高兴的是能和爸爸在一起,牵着他的手在傍晚的街上悠然漫步。爸爸看着诊断书上的“未愈”愁眉 不展,我却巴不得“未愈”章永远盖下去。
爸爸很细心,我却总是丢三拉四。我上大学后,每次离家返校前收拾行李总是爸爸的事。自从我因拿不动行李而想家哭鼻子后,给爸爸的工作 增添了难度。每次收拾行李,他反反复复地设计、规划、安排,力求件数少、体积小,重量决不超过二十斤。我静静地看他专心致志地收拾行李,不敢动情体会他的 言语举止,努力将心中的感慨压下去。尤其是这次出国前,爸爸再次给我收拾行李,他的“小于二十斤”的重量准则不能维持,他不断地叹气。我知道他在为我担 心,我则装得一付“车到山前必有路”的轻松潇洒的神态。他对我不多言语,我知道他只是不想揭穿我的假面具而已。
记得小时候,我最爱拖着爸爸的大皮鞋,象撑船一样在房间里来回地走。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爸爸的个子很高很高,我得仰着看他。读到高 中,和同学们聊起,我说:我爸爸个子很高,有人说:他并不很高啊!我很惊讶,再去看爸爸,才发现爸爸的确不是我一贯印象中的形象。再后来有一天,爸爸来学 校看我,我猛地发现爸爸一向黑黑的胡子里竟掺杂着不少花白的胡子,那么扎眼。我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我很伤感地意识到,爸爸开始不知不觉地变老了。
后来我越走越远,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间距也越拉越长。于是,只觉得一回头,爸爸的头发白了;二回头,爸爸的牙齿掉了;三回头,爸爸的背也有点弯了……
我不敢去想:等我再回头时,爸爸会变成什么样呢?
刊登在 1992 华夏文摘 cm9204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