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魏看上去很年轻，却说下过乡。问起，才知是“扶贫”。到了农村，告诉农民们种红果树，红果（也就是山楂）一斤卖一快多钱呢，五年就结果。农民 们都种了，头几年，卖了一些钱；后来回去一看，树都被农民砍了。为什么？山楂只卖五分钱一斤，还用大筛子筛过，一大捧山楂，只有几个佼佼者才能过关。谁还 种啊？
还有一次下乡，小魏被分到“计生办”，也就是“计划生育办公室”，那时他还没有女朋友呢。大伙一到村里，把村里怀了孕的超产女人都找 来，一个个地做流产。有的女人都七八个月大肚子了，就打催产针。孩子生下来时，在孩子没有哭出声前就做点动作，然后告诉母亲是死胎。不然等哭出声就是杀生 了，那是不允许的。
有个女人让小魏印象很深，到现在也忘不了。那个女人被找来的时候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了，在别的女人被工作人员处理时，她呢，跑了！跑 了，就追，“计划生育办公室”早就雇了一帮村里的人员，——如何描述他们呢，用“游手好闲”或“地痞流氓”虽然与他们所担任的光荣职务不相称，却比较形象 易懂——，他们就追，抓到了，关了起来，离小魏待的办公室隔两个门，然后给她打了三针催产针。
夜里，这女人肚子痛起来，受不了了，要求上厕所，让她去了，没有人跟进去。平时都是有人跟着的，可谁能想到，她那个样子，还会跑呢？两米多高的墙啊，她又被打了三针催产针呢！她又跑了！跑了，那就再追吧！哗啦啦地紧急全体集合，到野外拉网去搜索。
小魏还真看见那女人了，在野地里趴着，但他没有吱声。
后来，听说这女人当夜就把孩子生在野地里了，天寒地冻的，流了一地的血。后来刚好有个路过的，脱下衣裤把孩子包起来，把他们两个送回村里了。
小魏来美国之前，想怎么着也要去看一看这女人。回去一看，嘿，是个男孩，跑啊颠啊，长得可结实呢。但是他没有提那天夜里他看见那女人的事。好像领队的队长也看见了，小魏记得当时他看了队长一眼，队长也看了他一眼，俩人谁也没说话。
这孩子命大。
□ 寄自美国
刊登在 2002 华夏文摘 cm0212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