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娃娃”们安份守己做顺民,从几十年到上百年不等,仍避不开民不聊生、走投无路的命运,最后终于忍无可忍,聚集为改朝换代的巨大暴力。当战场上金戈铁马的喧嚣、成千上万人撕杀的怒吼,都归于平静之后,社会又渐渐回复到战乱前的平静状态。人们一次又一次地抛头颅、洒热血,付出鲜活生命的惨重代价,改变的却仅仅是朝代的名称、皇帝的姓氏。
从秦到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城头变幻大王旗”,但变来变去,不管朝代叫秦汉隋唐还是叫宋元明清,皇帝是姓嬴刘杨李赵朱,还是姓孛儿只斤或爱新觉罗,新的统治者总是依循旧例,更加仔细、更加坚决地修补和完善金字塔似的社会结构;新的皇帝依然端坐金字塔尖,以天道之名驾驭百官、 统御全国百姓。社会的纵向梯级关系,其稳固往往超越前朝。
如果说“赶走旧皇帝,迎来新皇上”仅仅是发生于一两个短命王朝的历史事件,也许还可以找出理据,推说是历史插曲。但代代如此,且绵延几千年,“偶然”一词在这里就苍白无力了。还有人把皇帝的产生,归因于戴上皇冠之人的邪恶。虽不能笼而统之地说这是倒因为果的说辞,但我们至少可以就此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总是邪恶的人,才能战胜众多凶恶的竞争对手,从而登上孤高的皇位呢?
我们的先辈——千百万也有忍无可忍时候的“乖娃娃”,如果没有他们对新皇帝的企盼、没有他们对皇帝拥有生杀予夺大权的默认、没有他们对皇帝所任命百官的逆来顺受、没有他们对被以皇帝名义冤屈的人们的歧视或敌对……,皇帝还能一朝又一朝地复制、帝制还能一代又一代地延续吗?
提出这样的问题,是否意味着吃苦耐劳、忠诚老实的中华民族的先辈们容忍邪恶、赞成邪恶呢?恰恰相反,我们的先辈,他们嫉恶如仇,相信人本善,也追求至善至美。为实现风调雨顺,他们创造了呼风唤雨的龙王和二郎神等偶像;为保家宅平安,他们创造了打鬼的钟馗和众多的门神;为实现丰衣足食,他们还创造了谷神、厕神、财神等等。恐怕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哪一个民族像我们的祖先那样,能创造出如此众多的、高人一等的神灵,来保佑自己风雨飘摇的家园,来为捉摸不定的前程壮行色。而在充满节日热烈气氛的祭拜仪式中,平时被禁锢的心灵获得了慰藉,被压抑的天性也有了释放的机会。
可离开与物质财富直接关联的领域后,我们先辈们的创造力顿时大打折扣,在社会管理上始终未能跳出氏族部落模式的格局。整个国家就像一个庞大的部落,这庞大部落就听命于一个势力最强大的家族——在你死我活的皇帝大位争抢战中获胜的家族。可悲的是,我们善良的先辈们却相信,这是“天意”,打着“奉天承运”名号的皇帝是半人半神的“ 天子”。他们虔心相信:泉水本是清凉的,流到山下就变浑浊了;皇上没有错,就是贪官污吏太坏。即使他们忍无可忍参加了反皇帝的造反队伍,那也是因为“苍天已死,黄(皇)天当立”,反的是坏皇帝,要迎来的是新的好皇帝。
我们一贯温顺的先辈们,突然爆发出颠覆一切的力量,令新朝皇帝不得不视民为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也因而不得不采取强力,让各地豪强和手下百官的恶行收敛一些,让老百姓能安居乐业创造财富,日子过得宽松一些的同时,也让皇宫国库变得充盈。这些历史上的所谓盛世局面、平民百姓好过一点的日子,正是我们的先辈们自己“挣”来的。我们的先辈们拯救了自己,创造了新王朝的繁荣,按理被他们养起来的皇帝和百官应当感谢他们,可一切都是颠倒的、扭曲的。我们的先辈们不知道去感谢真正的救星——自己,而视新皇帝为救星,对“皇上”、对“青天大老爷”感恩戴德、诚惶诚恐。被皇帝、百官、御用文人颠倒和扭曲了的现实世界,在我们先辈的头脑里也是颠倒和扭曲的。颠倒和扭曲的大脑,是创造不出老百姓不需要铤而走险的社会制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