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奇的奇迹篇】(四)盈亏的秘密

      在荞窝劳改农场,经历了一夜由革命警惕性转化而来的虚惊后,我毫发未损地回到了糖厂(至于细胞有无损失或增生,就无从知道了)。总高约四层楼的蒸馏塔,也在不久之后运回了厂里。

       这些生财器具,幸好是就近在荞窝加工生产的。不然的话,就算是分层运载,也超过了公路桥孔、隧道的限制高度。要绕开这些孔洞,往往得对一些路段作拓宽或加固处理,甚至不得不另辟便道。这样的话,不仅运送成本,而且运送时间,也是我们这种小厂难以承受的。换句话说是:荞窝劳改农机厂帮我厂赚大了。
不过,那时是不能说‘赚钱’这话的,因为‘赚钱’是‘资本主义的提法’。但是企业要核算,盈亏还是要讲的。时任省革委生产指挥组的头儿,就曾在视察我厂时,问完厂大门的造价后重重地说道:‘搞什么小 洋全!你们怕是要把社会主义赔垮啊!’如果把‘赔’作为他重话的核心,可说是不幸言中了——我厂从投产之日起就亏损,但它却不是‘小洋全’之过。这被他此次视察之后,由蒸馏塔延续出的工厂盈利所坐实。
那是一个从吃穿用到人的思想,都要按计划控制的年代。我厂生产的白糖,按政府规定的出厂价,由政府的糖业公司收购,然后再按政府规定的零售价格出售。一到开榨(甘蔗)时间,糖业公司就派员驻厂监督,严禁糖厂‘私自截留’。
但是,紧俏计划物资的生产厂家,手头没有一点自产物品,是很难应付上下左右关系的。截留产品,是那个年代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有了这样的‘统一认识’,要对付驻厂代表也就不难了。在榨季中的元旦、春节,名正言顺地将驻厂代表请去参加宴会,在他好吃好喝之时,转移一点白糖到只有厂领导和厂办才知道的地方,是轻而易举的。其实,驻厂代表也乐得视而不见,白吃白喝还做了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当然,政府上级部门也不可能不知道。
那位省上来的领导当天视察了工厂,也批评了‘小洋全’,捍卫了社会主义。第二天,他的秘书就乘坐政府配给他的小车,到工厂提走了那200斤一袋的截留白糖所余下的170斤(有30斤在之前批给其他人了)。几天后,在西昌地区各工矿头儿参加的工业学大庆会上,我洗耳恭听了这位领导长达几小时的报告。在批判资产阶级法权部分,他义正严词地指出:‘领导干部一元钱当普通群众的一块二角钱用’。计算虽不太准确,但敢说出真相,难能可贵。
但是,不管市面上白糖如何紧俏,原料甘蔗是按政府计划种植的,白糖产量也是上面按年下达计划的,产品价格更是没有企业的发言权。全省当时21个国营机制糖厂,家家都在亏损线上挣扎。‘挖潜、革新、改造’成为亘古不变的口号,堵点生产漏洞兴许还有点作用。不过,即使有钱搞‘挖革改’,成本又上去了。扭亏为盈于是就只剩下一条路——加工进口原糖。
那时,大家仅能凭票购买可怜巴巴的一小点白糖,但国内生产仍然不能满足这大大压缩了的需求;尽管我们的糖厂和蔗农的人工费用低得难于想象,可国际市场的糖价却常常比我们的糖还要低,进口糖成为国民消费的不小比重。低价进口的是颜色褐黄的原糖,交由国内的糖厂回溶重新处理后,变为摆上糖业公司柜台的白白颜色的砂糖。我省的国营糖厂,就靠这漂白原糖的加工费弥补亏损,获得一点可怜的利润。
可地处大山深处的宁南糖厂,却沾不到这个好处。即便是陈处长领导下的省轻工厅制糖处,把好心全部放到我厂,也无法解决远距离运输造成的过高成本。这也注定了我厂,白糖生产越多,亏损也就越大。可是在酒精车间投产后的第二年,在资中球溪河糖厂召开的全省制糖工作会上,我却代表宁南糖厂,从陈处长手上接过了扭亏为盈奖状。这盈的窍门在哪里?同会的同样有着酒精生产项目的兄弟厂厂长们,除开怀疑这仅仅是帐面功夫而外,恐怕没有谁能知晓。
让宁糖一举扭亏为盈的窍门,在那个年代是不能抬到桌面上来的。酒精车间的主设计人和奠基者,是省轻工设计院的柯工程师。年过半百的柯工,在蒸馏塔运回宁南糖厂前夕,就从600多公里外的成都赶到了厂里。从安装开始,柯工就坚守在现场,像一个痴爱的母亲,把酒精项目当成自己的婴儿一样精心照料,使安装、调试和正式投产,都罕见的一次就成功。更令人吃惊的是,设计能力为3吨,却产出了4.5吨。
让该项目获得如此成功的柯工,是一个严谨、和蔼、富有人格魅力的工程技术人员。他使宁糖有了一个令兄弟厂羡慕的酒精车间,他的做人还影响了我的一生,但他还不是我厂扭亏为盈的诀窍所在。如果把产出的酒精全部按计划价调拨出去,我厂依然是一个亏损厂,柯工的精湛设计,依然不能成为让工厂盈利的绝活。当然,没有柯工的杰出贡献,无米之炊也是创造不出奇迹的。
省政府按设计能力给我厂下达的计划产量是3吨。这3吨纯度在96%以上的食用酒精,按政府所定出厂价格,被运往西昌、渡口、凉山、温江四个地市州的医药公司。【注】剩下的1.5吨,就由工厂与县政府协商处理。县政府同意厂里将它们勾兑成曲酒,由糖业烟酒公司按酒厂的出厂价收购。为了减少投资,也为了县酒厂也获取一点效益,后改为将酒精直接卖给县酒厂,由酒厂加入蒸馏水和从成都香料总厂买回的曲香精,勾兑成56度曲酒。因为不含醛,喝后不会像喝土法生产甘蔗渣皮酒(俗称‘跟斗儿酒’)那样天旋地转,颇受老乡的欢迎。
我厂卖给县酒厂的酒精,价格是由县政府出面协调的,使双方利润都有了保障,而它却是省上计划调拨价的2倍多。这省计划外的酒精,就这样让我厂扭亏为盈,让厂办秘书起草的上报材料中,又可以自豪地宣称为社会主义增了光、添了彩。
【注】那时,西昌专区和凉山州还没有合并,温江专区也还没有并入成都市,渡口被改名为攀枝花市也是后来的事。(《山里那些人,山里那些事》之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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