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马克思号”决裂——《我的母亲王佩英》观后

《我的母亲王佩英》是张大中兄妹为母亲拍摄的纪录片，由胡杰制作。

王佩英 1915 年出生于河南开封，曾就读教会学校静宜女中。大饥荒发生后，王佩英公开批评毛泽东的错误并要求他下台。1963年，王佩英被强行送进精神病院。1965 年，王佩英要求退党。1970 年1月27日，王佩英被勒死在去往刑场的路上。

张大中无疑是当今中国最具胆识的人之一。他将母亲定位于为真理和正义而献身的烈士，在王佩英诞辰九十五周年及就义四十周年之际，筹办了在一党专政的中国不是没有危险的大型纪念活动。他印制了《我的母亲王佩英》和《王佩英女士诞辰九十五周年纪念会现场实况》， 广泛赠予社会各界。

王佩英的罪名之一，是为刘少奇抱不平。在刘少奇被定为叛徒内奸工贼之后，中国没有几人敢就此直陈其言。王佩英的勇气无疑是非凡的。也许是由于刘少奇《论共产党员的修养》， 也许是曾与刘少奇有过直接或间接的接触，王佩英对刘少奇有着很高的评价和特别的尊重。在她看来，毛泽东刘少奇代表着水火不相容的两极。

现在，我们可以依据很多资料来做出自己的判断。在王佩英所处的时代，拥有这些信息是不可想象的。中国的政治体制，固然有其独特的文化特征，然而我们可以看到，在前苏联，在东欧，在朝鲜，在所有的社会主义国家，人民无不被套上奴役的枷锁。虽然不是所有极权统治都是共产党统治，但是共产党统治，却必然成为极权统治。二十世纪，将近半个地球成为共产主义运动的实验场，共产主义受害者不计其数。今天，我们可以大声地说：这个有着理想主义外壳的社会实验，已经被彻底地宣告失败。

毛泽东有罪于中国人民，这一点毋庸置疑。换一个人执政，至少不会有那么多人饿死，也未必有反右和文革。可是，马克思主义不仅仅是一个有着错误假设的理论，它更像一个有着致命缺陷的程序——它一旦启动就自动运行，其运行必然以人的尊严，自由，乃至生命为代价。一个人愈是冷酷无情，愈有可能被推向权力阶梯的顶端，因为这个程序需要并产生暴君。毛泽东也好，刘少奇也好，周恩来也好，他们都是“马克思号”海盗巨轮的成员，无论谁当上船长，这艘巨轮的航向都不会改变，有所不同的，不过是航行的快慢及其撞击障碍物的角度。王佩英最大的亮点，乃是与“马克思号”公开决裂。她一旦看清真相，就与其分道扬镳，绝不容许自己的理想被玷污和利用。

张大中邀请刘少奇的家人参加王佩英诞辰 95 周年纪念会，这是可以理解的。不过，请刘少奇之女刘亭亭为王佩英女士的画像揭幕，恐怕是由于张大中和他的妹妹，低估了他们的母亲王佩英要求退党的意义。虽然刘少奇曾经身陷囹圄，可是毛泽东刘少奇的较量大半是权力的较量。当刘少奇意识到自己不被宪法保护的时候，他是否想到过千千万万与政治无涉的受难平民？他们的厄运，可能仅仅是因为三十亩薄田两间厂房一个店铺，或者半页日记一封私信几句牢骚 ！宪法可曾保护过他们？

不知道刘少奇在他最后的日子里是否意识到，共产党统治跟宪法的精神，从根本上就是对立的。共产党要求个人交出最后一点权力和自由，而宪法恰恰是对个人权力和自由的承诺。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连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主席的人身自由都保护不了，这是一个极大的讽刺，也彰显出这种制度的荒谬。这样的制度导致人人自危，就连毛泽东也不例外。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文革即起源于毛泽东对自己的权力地位缺乏安全感。所有的独裁者都是可怜的：在向权力顶峰攀援的过程中，他们泯灭了自己的人性；绝对的权力使他们不可一世，然而他们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在他们天下第一的恢弘气派后面，是不可避免的恐慌与惊惧。

毛泽东刘少奇及其同僚走了。昔日的情仇恩怨并没有妨碍他们的子女形成新的利益集团。他们变相掠夺纳税人的财产，并且阻挠国人对文革的反思和对共产党极权本质的认识。刘源提携其弑父仇人之後毛新宇，使之成为中国目前最年轻的少将；毛新宇不以毛泽东对中国人民犯下的罪行为耻，反而以毛泽东思想为晋身之阶；薄熙来重庆唱红歌，李东东打击互联网…. 听起来匪夷所思，可是仔细想想，他们自有他们的逻辑：彻底否定毛泽东，等于彻底否定他们的父辈，危及共产党执政的合法性；而他们的财富权势，无一不是从共产党而来。共产党是皮他们是毛 ——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王佩英所承受的痛苦是巨大的，因为残酷的海盗巨轮，不仅吞噬着她自己的自由与生命，而且危及着孩子们正常的生活与前途。王佩英也是幸运的，因为她的儿女终于理解了自己的母亲。王佩英与中国共产党的对峙，是一个有良知的弱女子与极权统治的对峙，她的名字，不会被历史遗忘。

原载《华夏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