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铁云周作人与郭沫若
·杨 明·
刘铁云就是老残游记的作者刘鹗，他不仅是有成就的小说家，还熟悉算学和治水工程，是金石文字考据整理的学者，尤其喜欢甲骨文，编有铁云藏龟一书。郭沫若也酷爱甲骨钟鼎，早年在日本其间写了不少考据甲骨文的文章和著作，那时他的太太是日本人，千辛万苦照料他的生活，还为他生了几个儿子。同样是娶了日本太太的周作人，和其长兄周树人鲁迅一样，一生嗜好金石书画，尤其喜欢藏书写作。这三个人是中国近现代知识分子不同类型，经历各异，性格复杂，但比较起来又是有很意思的典型。
刘铁云是江苏人，出生在十九世纪，八国联军入侵中国时，他恰好在北京。一九零零年英美德法俄日意奥为镇压义和团攻陷天津北京山海关等地。八国联军蹂躏北京城，疯狂杀人放火，慈僖太后大小文武官员一班人早就逃之夭夭。陷于无人管理的京城百姓连饭也吃不上。候补知县刘鹗见状，主动和控制粮仓的俄国强盗交涉，意欲用钱买来西方人不食用的大米以供北京市民。他还组织人掩埋街上成千上万横躺的尸体。做了不少善事。实在难能可贵。中国人从来怕事也不管闲事，原因有多方面，主要是统治阶级以两千年时间灌输的奴隶哲学孔孟之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封建意识深入到骨髓血脉，代代相传，使之变得麻木不仁，另外稍有反抗即施以酷刑或立即宰杀。哪个皇帝上台都可以把中国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就这样到了清朝末年，若大的汉民族为主的国家，由一个满族女人那拉氏说了算，让李鸿章去和洋人签卖国条约，把中国人祖辈留下的疆土拱手送了个不亦乐乎，卖倒也罢了，把钱收回来呀！偏不。还要把白花花的银子送给外人。单是俄国就不费吹灰之力陆续拿去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相当于五十个比利时王国国土大小。而且那地下蕴藏着石油天然气。还有太平洋出海口，天然良港。今天的中国人依然有权利提出废除列强强加的不平等条约，像日本人索还北方四岛，像犹太人以两千年时间重建家园。但在刘鹗那个年代只能付钱从北京城里的俄国人手里索要点儿属于中国人的大米赈济救急，可这事儿没经过跑到西安的皇上万岁老佛爷的恩准，小小的后补知县刘鹗就作了主，因此招致杀身之祸。你说荒唐不荒唐，可笑不可笑？刘鹗被无能腐败的满清政府逮捕，流放罚配到新疆，死在那里。几个昏聩的满族贵族有什么权利代表中国人？
周作人是浙江人，没有那么短命，他活了八十三岁。他哥哥鲁迅在一九三六年就去世了，只活了五十五岁。看他的照片是个文静秀气的书生，或曰奶油小生，全然不是横眉冷对千夫指的鲁迅模样。好端端的兄弟俩二十年代在北京八道湾由于他的日本太太羽太信子的原因翻脸反目，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原因。周氏兄弟身后的作用完全不同，天南地北，命运迥异。鲁迅去世后，著作得以大量印行，从未间断过，甚至在文化大革命时也是如此，为了痛打落水狗，还印行了鲁迅语录。鲁迅被当作匕首投枪，护身符挡箭牌。连最近古汉字今读发音的争论又被拉来用了一次，果然奏效。周作人已经是泡弃的茶叶，杯中残物和吐在马路上的痰，还得用脚蹭一蹭，免得有碍观瞻令人恶心。因为他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做了错误的事情。一九三七年芦沟桥事变以后，日本人占领了北京城，周作人不听从兄长和朋友们直接间接的苦劝，留在北京，先是在北大当图书馆馆长兼文学院院长，也继续教他的书。不肯南下，是为了妻室儿女过舒适的日子，还是为搬不走的大量藏书？但是日本人是不会放过他的，到了一九三九年他就下水当汉奸了。一九四五年日本人投降之后，周作人被关押在监狱。据说得益于胡适的多方奔走，救了他一命。一九四九年以后他的日子好过了，是不是沾了乃兄乃弟的光，可以为出版社在家里翻译书籍了，他不但懂日语，还懂希腊语。总的说来他这一生还算顺随，有惊无险。若是文化大革命时他还活着，不是活埋也得打死。红卫兵连老虎总长章士钊都不想放过，还能放过周作人吗？
周作人小品文写得好。他的诗歌写作连郭沫若也佩服的五体投地。一九二七年北大图书馆馆长李大钊被东北土匪出身坐衙北京的奉系军阀张作霖杀戮之后，周作人冒险帮助料理后事，把李大钊的儿子李葆华藏在家里，后来送到日本留学。实在是难得的义举。就冲着这一点，对周作人的处理恐怕也得高抬贵手，枪下留情了。郭沫若得知周作人在沦陷的北平，十分担心他的安危，引用古诗如可赎兮人百其身。但是周作人辜负了大家的期望。那时郭沫若冒险回国抗日刚到上海。
四川人郭沫若属龙，性格因而善变多变，在婚姻上，在学术上，在政治旋涡中。早年写了一本女神，名声大噪。北伐时期，他写了且看今日之蒋介石，号召反蒋。蒋介石捕杀共产党，郭沫若逃到日本，在日本潜心研究甲骨文，古代中国社会和奴隶制分期问题。对王国维刘鹗的著作颇有心得。抗日战争爆发，他弃家从日本跑回中国参加抗战，表现比周作人好多了。郭沫若早年和成仿吾等在从事文学活动办创造社时，和鲁迅大打笔墨官司；被鲁迅骂为流氓加才子。鲁迅死后，逐渐地，也开始公开赞扬鲁迅。郭沫若欣赏周作人的文学创作，周作人在北平，郭沫若说他可以以死替换。郭沫若赞成外蒙古独立，作为历史学家，他知道沙俄霸占中国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土，还要外人在身上割去一块肉，真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他敬畏陈寅恪的人格学问，心服口不服，在文革中写的李白与杜甫中也不忘带上一笔，彼时陈寅恪已被迫害致死，有口难辩了。他要和属虎的陈寅恪来个龙虎斗。他坚持李白出生在西域，在今天吉尔吉斯共和国境内。文化大革命开始，文人如老舍傅雷受辱自杀，以至于田家英邓拓者流飞蛾扑火前仆后继，纷纷如也。郭沫若两个儿子也自杀了。他本人对江青献诗表态，不得已而为之。四人帮垮台，他写大快人心事粉碎四人帮，大骂政治流氓王洪文。当时的揭发批判材料说江青等人要经常性地抽取输入军队体检合格身体健康年青人的新鲜血液，以满足中央文革小组贵族健康需要，高干待遇。除了传说四川刘文彩吸血，中国古代的奴隶主也没有这么干过。可是最后江青这个女佣的后代作孽自杀，让战士的鲜血在她身上白流了。郭沫若写的奴隶制时代这部书的名字概括了文革时期的中国特点，宁要贫穷的社会主义就是现代奴隶制，所谓人民公社就是井田制，再加上当时的封建法西斯专政，中国人的日子好过了。蒋介石当年通辑堕落文人鲁迅时，鲁迅还可以跑到上海日本租界继续写他的且介亭杂记，蒋介石捉拿郭沫若，他可以跑到日本。到了四人帮批林批孔批周公时，郭沫若若想去外蒙古也跑不了啦，八十多岁的人跑不动了。
□ 寄自比利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