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外是什么,常想知道站在那里的感觉。
华盛顿山并不高,可在风寒效应下,冬季那里有极地的感觉。美国北部上空的高速气流下到低处,曾经让华盛顿山记录过地球表面最高的风速-372公里/小时。圣诞节时想去,可天气不太好,也没有伙伴。在她的吴侬软语里: “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轻声我问你,女儿美不美? 王权富贵,清规戒律,可比与我常相随?” 圣诞节溜走了。
二月中大芸要去西班牙交换学习,我和大曦说,咱俩做点什么吧。等定下去登山,离临行已不到五天。星期三晚帮大芸打包,让大曦准备我们的东西。星期四中午从公司直接把行李带到大芸学校,拥抱,走人,赶去买装备。后视镜里,人们在道别,大芸早进了客车。告诉East Mountain Sports的店员,要冰镐,冰爪,绑腿,绳子,和防寒手套。测试后,回家,大曦也刚放学到家,装车出发。烟雨蒙蒙,三小时后到了朋友家,埋头紧吃,她问, “怎么吃这么多?” 我说要过冬了。饭后,卸车,按登山要求打包,睡觉。早晨,用五分钟订了住宿的地方,饭后前往新罕布什尔州。四点入住。电话里直觉住宿地方的主人不错,果然升级我们到还空着的有厨房的屋子,我们原不准备做饭的。去主人推荐的红狐狸饭店,蛤蛎杂烩的碗大如盆,牛排,炸鱼,服务都无可挑剔。iPhone充电器忘带了,关机省电。大芸在西班牙唯一的紧急联系电话人是我。想到我不在,她的太阳一样升起,八点半就睡着了。闹钟响了,起床煮方便面涡上鸡蛋,再喊大曦起。夏时制的闹钟让我们无意早起了一小时。六点多点就出发了。不久,过了被告知的里程数,还不见进山口,又起了风,雪花越飘越大。天气可没这么预报。心有点乱,是不是要成练兵了。停靠车,再读路途指南。这时有两辆运输车也停靠,重新绑扎被风掀翻的雨布。问路,他们说一直再往前。终于找到了。登记二月十八日七点十分,整装。没有等高线地图,心里不踏实。见一五十出头的亚裔男子望过我们几次,就和他笑笑。 “中国人?” 他问。是啊,我暗喜。他说,我是日本人,太太讲潮州话。 “能跟你吗?” 我盼望着问。 “我和一朋友来,不登顶,去攀冰。今天不是太冷,山上会有人,有能跟的。” 道别后,出行。以往我会仔细准备计划,和人生一样,孩子再大点,钱再多点,而日子也在我的计划里悄悄流逝。这次临时的决定,倒也一步步就这么过来了。
路标清晰,路途平坦。打开冲锋衣的通风口,还有点热。摘了帽子和手套才凉爽。一小时里,超过了三拨人后,前面见不到人了。看一小木牌指去狮子头方向,要离开大路进树林。心想可没读过要走树林啊。深雪里有很多脚印,试试吧。不久,见前面一人背着滑雪板。过了他,小径一下陡了起来。找一开阔点的地方,绑上冰爪。路更陡了,用上冰镐和手。有一人下山,主动给我们让路。哗啦一声,他矮去半截。原来我们走的路被踩实,旁边树林里的雪厚过一米,他整个大腿陷了进去。半小时后,见一伙人停在小树丛里整装衣物。我们不喜欢扎堆,继续往前。刚走出十多米,人被猛地一推,几乎转了向。眼前,雪粒子狂舞,才意识到我们走出了树林线。赶快退靠小树旁,戴面罩,关通风口。顺手拿出单反相机,刚拍几张就没电了。出发前,充足电的。太冷了,电池本该取出放怀里的。
这时能见度不过十米,刚才的一伙人突然消失了。连脚印都不见。远处隐约有一石堆,朝它过去。没错,是登山者叠的标记。到了跟前,又见到远处的另一石堆。疾风带走浮雪,留下坚硬的冰雪。人走过,不留痕迹。唯有靠石堆引领。风更急了,大曦说看不见路。帮他摘下眼镜,凑到眼前,只见两面都是一层冰,底下还带着一条冰棱。用手暖化了冰,给他戴上。商店里没找到特大号戴在眼镜外的风镜,真需要的。山脊转弯处,有大石头挡风。休息,吃面包和牛肉干。水瓶盖冻住了,使劲拧开。手太冷,戴上手套握面包。这里上去,是平缓山路。前面专业向导带领一队人,走得慢。斜坡上风不大,我们想超过他们,就离开小路从旁边走。积雪快到膝盖,走不多远就很累了。只好重新回到小道,跟随众人脚印。大曦喊我,说腿紧,想回去。他的雪裤不厚,早晨我特意把自己的保温裤给了他。检查后,可能是冻的有点抽筋。我说坚持一下好吗?上了又一山脊,抬头,向导带领的那拨人也不见了。往前,见有两人躲在大石堆后挡风。旁边有小木牌写着0.9英里到顶峰。可看不明白朝哪儿走。登山不能不管路只朝高处去。那样会有巨石或峭壁挡住去路,也会遇到过不去的沟壑。我先向前试探,让大曦跟上。两手把住冰镐,助力上行。回头,不见大曦。看有人影晃动,喊过去,上来一女子。喘着气,我晃晃手算解释,她点点头当明白。再上两人后,大曦才来。他又说我们可以回去吗?我问腿疼吗,他说只是紧。想再有半小时就到了,请他再坚持一下。一步又一步,远处终于见到人为建筑的模样。近了,看是栏杆。再向上,有堵冰墙,墙角有几个人。擦了镜片,绕过墙,风雪扑面而来,只能看到几步之外。两人影挪来,问他们,山顶标志物在哪儿。告知,直行二十英尺就是,在一堆岩石上。风雪和寒冷让人没有方向感。好象在直走,可什么也找不到,转身却看见那块小木牌。攀行过去,静立一旁。这时十二点五十分。这就是天边外了。风从另一个世界吹来,心里平静温暖。
观测站门前有块屋檐,没有风雪,躲避一下。想喝水,水瓶冻得再也拧不开,只好敲裂瓶盖。一口下去,透心冷。剩在瓶底的水,倒出当中就结成冰,挂在瓶壁。刚才喝的可别是超冷水,那会冻伤舌头的。拿出背包里的iPhone想拍张照,太冷,开不了机。绕了好久,才摸索到下山处。走吧,走吧。
下山大曦有劲头,常常在我前面。不知怎么的,来到一个五米多高的峭壁。上山时好象没有的。前面的几个女子用绳索坐式下降。两男子从另一侧用冰镐攀下。我们的绳索是紧急备用的,没有吊绳,直接绑树上会勒伤树皮,很容易死树。商量后,大曦选用冰镐攀下,并先行。下到一半,冰镐悬锲在壁上,他手滑脱了。也许是太冷,我反应不过来,木木地看他下坠。他本能地用手抓壁减速。这当中两颗小树杈接住了他,他攀着树杈翻身落地。悬锲在壁上的冰镐反帮了我的忙,用两只好下多了。回到住处,煮碗方便面汤喝完就睡了。回来后研究冰镐柄上该不该装皮带,觉得不确定。感觉最好是把手柄做粗糙点。
星期天早上,要回家了,晴空万里,是登山的好日子。晚上又来到朋友暖意融融的家,吃那一锅腌炖鲜。在神秘花园的音乐里,我想: “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悄悄告诉你,女儿真是美。王权富贵,清规戒律,不如与你常相随。山川江海,苍穹天宇,我愿与之永相随。” 我们从来都没有过选择,从来都没有。
写于2012年2月25日美国宾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