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到中年一直是体格健壮,有着运动员的底子。
母亲是家里最小的。她一直跟着外婆(山东人称姥姥)到了上海。外婆以后又一直跟着母亲,和我们一起在1962年来到新疆石河子农八师中学校园里。
外婆大约在1964-65年间去世,我记不清楚了,享年67岁。母亲自责多年,认为外婆去世太早,她没有照顾好外婆。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母亲又感到庆幸。学校的杨副校长从湖南来的父母是”富农”成份,依然是被拉出来批斗。看着两位白发苍苍的老头和老太在批斗会上受罪,母亲说外婆早走躲过了文化大革命,也算是”福气”,因为她是”地主婆”。
我还记得参加外婆的葬礼,也就是大卡车拉到石河子的红山嘴墓地,妈妈的同事帮助掩埋棺材。我磕头,帮助妈妈在坟头洒酒。母亲后来还去过多次祭奠,包括和多年后来新疆探亲的大舅一起。
周而复始,现在是妹妹守着母亲,我们为母亲送终。
虽然有着健壮的体格,母亲身体上稍有不适就疑神疑鬼,老是害怕自己得了不治之症。
母亲的脾气不好,别扭起来几天可以不理睬你。到了晚年更加如此,医生诊断有”忧郁症”,让我们对她的许多”无事生非”表现,伤透脑筋。因为她多数时间都表示不开心,郁闷,怀疑保姆偷了她的东西,和妹妹算经济帐。医生让她服用药物控制,可是她说有副作用,基本不吃。CT检查她的小脑萎缩,虽然她没有痴呆,但是判别能力很差。几次打电话认为我丢了,没有飞回美国。不让我去台湾旅游,说蔡经文领导下的台湾人会害大陆华人,上次大巴燃烧事件就是这样。也不让去北京旅游,说那次老虎吃人事件还会有。
人老了就像小孩子一样,要哄着她。
母亲属于敏感性体质,曾经打青霉素试验针都反应强烈,送到了医院保住了性命。她老是抱怨腿痛,十年前去乌鲁木齐新疆医学院住院治疗。在输入一种中草药后,反应极为强烈,高烧休克,马上开始抢救。几天后妹妹从天津赶回去,医生都让准备后事。没有想到母亲只是走了鬼门关,虽然浑身上下肿烂,居然活了下来。医生说这次事故对母亲的许多器官伤害很大,可是没有办法追究责任,因为此药是在那个被枪毙的药监局局长郑筱萸任期期间被”批准”的。
母亲教育我们体罚很少,即便是动了手,回头还要哄我,自己后悔不已。记得一次母亲用打毛衣的竹钎子打我的屁股,即让我感到痛,又不伤我筋骨。脾气发过后她自己又哭鼻子,后悔打了我,还问我是否记恨她。
她心很软,经济上帮助过她的一些亲属。新疆的60年代,经常有内地因为饥荒来的乞丐。母亲都施舍点零钱,有时还让我们将零钱交给马路上的乞丐。
母亲直到80年代因为出身和父亲老是在政治运动中出问题,一直不爽快,到了我们1982年大学毕业后就退休了(离休)。她最怕政治运动,不让我谈论政治。我在网络上发了些文章被打印后给她看,母亲多次打电话”求”我不要再找麻烦,也害怕给他们带来麻烦。
我曾经写过一篇文革时期学校高校长儿子高小光之死的纪念文章,以写了自己在那场史无前例政治运动中的感受和欺辱。母亲、父亲、还有妹妹读后都掉了眼泪。许多事都是自身经历过后才有真正的感触,我对文革的理解和许多人不同。
因为新疆80年代之前属于国家工资的第12类地区,父母分别是86和81元的工资,很管用。家里是母亲管钱,可是她不会理财,基本上没有存款,父亲老是抱怨母亲爱花钱。母亲最爱给我们买吃的,以后说虽然没有存钱,但是我们两个孩子的肚子没有吃亏。
我感谢母亲愿意拿出几百元在70年代,给我两次去内地访问亲友,实际上是让我去”见世面”,因为母亲老是说我们在新疆生活,见识很少。我独自一人在16岁和18岁,两次去北京、天津、青岛、南京、杭州、苏州、山东莘县老家、上海旅游探亲,观赏中国的大好河山。这些地方父母年轻的时候都去过,临走前还给我写下要去的主要景点。
出门是长见识的,我一生喜爱旅游。可是母亲年老后胆子很小,不敢坐飞机,也不喜欢旅游。
不会理财一直到了他们的老年。虽然他们一直有正式工作,薪水比一般家庭还要高,他们老了,居然没有属于自己的住房,存款也很少。我和妹妹开玩笑说以后不用为遗产打架了。
他们在90年代初退休去山东牟平时,在新疆还是住”公家”的房子。到了牟平没有”单位”了,开始租房,后来用退休金花了几万人民币买了房,其中包括我寄去的5千美金。我那时候还是学生。
他们以后到了威海,我也帮助了些钱,他们买了一处不错的楼房。以后他们回新疆,卖出40万,说好有我的20万,因为买房时我给了钱。我建议都放在银行里,以后待他们住院急需的时候再使用。没想到让父亲私自玩股票,加上受骗,将40多万打水漂了。
我在石河子给他们买了楼房。他们曾经在石河子的养老院住过几年,距离原来的楼房不远。我家好友小孙这些年为他们操心不少,经常给母亲洗头、看病、送做好的饭菜,我至今感激不尽。母亲说她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
实际上,在这段时间里还有不少亲朋好友帮助他们,因为我在加州,妹妹在天津,鞭长莫及。我家几代挚交陈辉,朋友张建华,妹妹的同学赵国庆、梁琴,我的同学方浩、张利军、张勃等都去看望和帮助过他们。鸣放每次我母亲去医院看病她都前后打招呼,帮助挂号转院等。我的两位叔伯姐姐家的人逢年过节都来看望他们,请他们去吃饭。炳义老姐夫在母亲乌鲁木齐住院期间照顾老父亲。
到了天津,我给他们买不起房了。他们开始住出租房,我给他们出租金。后来妹妹贷款给他们买了房,我付一些月付贷款。实际上他们的退休金也足够了,可是年老后他们生怕自己手头没有钱了,特别是被父亲搞飞了40多万后。我还给他们出保姆费用。
我的老同学董强从上海去新疆旅游,还专门乘车找到我父母在石河子居住的养老院,给他们带去礼物和问候,让父母吃了一惊。董强和亚琳去年又专程从北京开车看我和父母,并且从北京专门订制了仙桃祝寿糕点,让母亲好生开心。
以后我和妹妹每人一半,给他们买了便宜就近的”小产权”房,因为天津的房价也开始超出了我们的能力和预料。
这个”小产权”房以后不知道产权如何,但是位置不错,距离他们爱去的菜市场和商业区都很近。
过来时间不长,母亲就遇到了这次致命的大面积脑梗。
虽然底子不好,但是母亲很爱练字,经常在纸头上写钢笔字。多年后我从美国回去,陪她逛超市,她给营业员写要的商品和要求,一张工工整整的钢笔字,让那位营业员刮目相看,直问老奶奶过去是干什么的,让母亲好生自豪。
母亲的脑子好使,算盘打得飞快,基本上是这里连续报数据,她在那里噼里啪啦不停,最后保证数据正确。
母亲的数据心算也是不得了,一直超过我和妹妹。
母亲比父亲更加有亲情味道,她喜欢touch我们,喜欢我们在跟前,希望天天见到我们。
写到这里,一幅幅母亲疼爱我的镜头划过眼前。
父母在天津期间,我父亲在上海的学生钱敬业,半个多世纪的朋友,到父母这里看望和招待父母好几天。我二姨家的凤安姐、凤满姐、凤珠姐多次来这里伺奉老妈,她们来了后,足不出户,几天内将父母住的地方彻底打扫一遍,每日陪着母亲,让母亲度过几天开心日子。
美国的老表弟为群,两年前陪姑妈来天津看望父母,还给了母亲美金。老妈一直盘算着如何花。
我家新疆朋友小刘的儿子小小刘,曾经在天津上过学。这次知道王奶奶病重,买了第二天的机票赶到天津,帮助了我们一路的行程。还有周阿姨的孙子小陈,请了假来帮助我们。
家里一直少不了朋友。母亲一辈子没有存什么钱,但是也没有缺过钱花。
到了那个世界希望母亲还不缺钱,还有朋友一群。
老李:
读了你怀念母亲的文章,深有同感。
我母亲人也是牟平人,1948年追随父亲从老家出来工作。她曾在山东省政府和北京的一所高校从事财务工作多年。她在外坦坦荡荡,兢兢业业,坚持原则是女强人;在家里对子女关怀无微不至是慈母。她文革期间也被隔离,批斗,游街,劳改。老母于11月24日在北京离世, 享年92岁。她身体不好多年,对她的去世我有足够的精神准备,但当她真的离开后,仍然心痛不已。
谢谢关心,也是自然规律,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