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儿子爱哭，都已经是高中生了，个头也快赶上我了，批评他几句就委屈地掉眼泪，好像真是把他给冤枉了似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他的眼泪比他姐姐小的时候还多。
不过，这爱掉眼泪可能还是从我这里遗传的。
我小的时候就爱掉泪，爹妈说几句就哭了。直到现在，有时还爱掉几滴鳄鱼泪。每次看新闻，有悲欢离合、生死离别的镜头时，或是知道谁家的儿子在阿富汗或伊拉克丢了性命，父母，老婆孩子拿着裹过棺木的美国国旗的时候，我的眼睛就有点发潮，特别是在对这两场战争该打还是不该打自己还有些矛盾的情况下。
战争太残酷，参战双方都会有人丢掉性命。他们不仅仅是新闻里的数据，还是家里的儿子、丈夫、兄弟、甚至是父亲。谁家出这种事都是惊天动地，肝痛肠断的悲剧。那些在战争中大批惨死的老百姓更是无辜，并且在新闻中报道中很少提到，最多是几组统计数据中的一员罢了。因此，不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最好不要打仗。目前大家多数都认为伊拉克战争是可以避免的。嗨，现在说这个事已经是为期过晚了。
人在掉眼泪的时候有时还要发出哭的声音，特别是小孩子。小孩子哭出声是有道理的。第一，哭声可以引起家人的注意，知道孩子需要帮助，可能是饿了，碰伤了，或者是受到外部威胁了，小孩子见生人哭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哭声实际上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天然武器。第二，小孩子的哭声可能会吓住想要侵犯的对方，脸上表现出来的那个龇牙咧嘴的难看样子也有震吓作用。就像我们在野外碰到狗熊时，千万不能跑，要发出吓唬对方的声音，装出非常庞大的样子，这样十有八九能把狗熊给吓走。
孩子的嚎啕大哭真是挺吓人的。
孩子的哭声可能同进化论有关系。人类那些有利于生存的特征在长期的演变过程中保留了下来，还有一些可以在环境变化的过程中根据需要突变产生出来。
我现在还不知道掉眼泪会有什么作用。人难受的时候，眼泪会哗啦啦地朝下淌，有什么特别作用呢？一把鼻涕，一把泪，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意义。如果对人类的生存和保护没有什么积极作用的话，为什么在几百万年人类的进化过程中，流眼泪没有被淘汰掉呢？
不仅仅是人类有掉眼泪的表现，我还见过老牛掉眼泪，而且流了很多。
我小时候所在学校的食堂有一年买了几头活牛，要给教职员工改善伙食。牛拉来后，先在学校猪圈旁边圈了好多天，每天我们都去看饲养员王老汉给它们喂草，成为学校家属院的一处景观。
到了入冬前，学校食堂开始动杀戒了，因为天冷后屠杀的牛肉可以较长时间的放置，那时节没有什么电冰箱。
学校杀牛是件大事，就在学校食堂旁边的空地上开杀。几位食堂的大师傅先将一头黑牛拉出来，分别用死扣将四条牛蹄栓好，然后让大家一起上阵，向不同角度拉绳子，让黑牛失去平衡，然后拉倒。
我注意到，整个过程中，牛没有太多的挣扎，只是深深地发出“哞哞”的叫声。还有，就是不停地流泪。这很让我想不通：老牛为什么不横冲直撞，来个鱼死网破呢？
食堂的王师傅是掌刀人，老黑牛挨了刀后，又流了很长时间的血才断气。鲜血装满了好几大盆，我觉得老牛的眼泪也流了好几碗。
这老黑牛这么大的块头，就这么低头屈服了，只会哭。有人说牛通人性，知道死到临头了，挣扎没有用处，只能表现出无比的悲伤。我不知道是否真是如此，也不知道兽医系是否有牲畜心理学的课程，他们可能会有什么更科学的讲头。
我多次见过杀猪的场面。那大肥猪可是嗷嗷地叫唤着，拼命地挣扎，有时几个人都按不住。有一次一头猪挨了刀后，还能从杀猪板上跳下来，在学校的家属院到处乱跑。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猪哭鼻子，猪看来没有牛那么通人性。
再回到人的眼泪吧。
儿子5岁的时候，有一天突然问到死的问题。他是这样开始问我的：
“爸爸，我以后要死吗？”
“是的，每个人将来都要死的”，我吃了一惊，然后镇静地回答。
“为什么要死呢？我不想死，我也不想让你死”，儿子开始伤心地哭了起来。
我有点慌了手脚，想用我去过次数不多的教会的一些对死亡的说法，加上我自己的认识，来安慰儿子。如果完全按照我的认识来解释死亡可能对儿子来说太残酷。
“人死了，虽然躯体不在了，但是人的精神还在。比如，爸爸妈妈不在了，你会永远记住我们，对吗？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们不会死的，也就是精神不死。” 我没有用那个天堂、地狱的另一个世界的说法，因为我自己从内心还没有相信。
这个解释好像不能满足儿子的询问，他还在继续伤心地哭。
我想，每个父母在回答孩子有关生死的问题上都是最无能为力的，因为死是谁都逃不过的鬼门关。我实际上对死亡也有很多问题，自己也没有找到答案。
我最近的一次掉眼泪是在今年参加女儿的毕业典礼之后返回家园的飞机上，而且是从儿子的问话开始的。
女儿毕业了。一番高兴后，我认识到这也是她远离我们，今后离多聚少的开端。别说是没有寒、暑假了，就是几天的圣诞节假期，她也要在男朋友的家和我们的家分开过。孩子养大了，就这么走了，好生伤感。
儿子和姐姐感情很好，儿子坐在那开始想姐姐了。儿子同女儿年龄差别比较大，对姐姐的童年一无所知。在飞机上，儿子提议让我讲一讲姐姐小时候的故事。
我给儿子讲了姐姐开始不懂英文，五岁时第一次讲英文的情景；还讲了姐姐小时候，因为爸爸妈妈都在上学，我们没有钱给她买新衣服，姐姐的衣服大都是在二手旧衣店里买的便宜货；姐姐有一阵子喜欢打排球，爸爸没有时间陪她到处训练和比赛，她以后不得不放弃的事；还有姐姐想要她的小朋友来家Sleep Over（过夜聚会），她反复考虑后，觉得家里租用的房子太小，厕所淋浴又旧又老式，可能会丢她的面子，最后改成只有聚会的往事。
说着说着，我自己掉下了眼泪。儿子转头自己掉泪去了。
我在那里尽情地掉了一番眼泪后，心情好像好了许多。没准，掉眼泪在生理上可能会使身体里的某种化学物质发生变化，反馈给大脑某种信息，对心情的改善起到作用。所以，流眼泪是有用途的，人类的进化过程中将其保留下来是有意义的。
不知我是否是提出这种假设的第一人。
□ 读者投稿
华夏文摘 第一○八○期(cm1112b)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