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是我在夏威夷的好友。他的全名是文森特。卡思特洛(Vincent Castro)。我们的友谊是从同选一门课开始。
那天老师按常规让每一位同学先介绍自己。文森特是从新泽西州来,曾经在尼伯尔的国际组织工作过。我在国内的研究单位得到过联合国的资助,因此,我出国之前曾经和联合国人口基金会在北京的雇员有过交往。联合国的雇员收入并不高,只是在发展中国家里他们成了特殊阶层。
由于住房离学校近,晚间我常去学校学习、使用计算机。文森特也骑了一辆后面加了小孩座的单车来学校上晚自习。有几次他还带了儿子一起来。这个名叫纳枸尔德小鬼头十分调皮。无论见到任何人他都有话说。我也有家室、有孩子,和文森特的话题就从家庭开始。
文森特的父亲是意大利船员,母亲是美国的波兰人。我后来见过他父亲年轻时的照片。他父亲在船上,和一群朋友拉着手风琴唱歌。我从小认为船员生活很浪漫,大海为家,走遍天涯海角。后来有个小辈亲戚成了船员才知道,船员的收入虽然不错,但却是十分辛苦。在船上几十天见不到陆地,娶了媳妇在家守空房,枯燥极了。
文森特很开朗,从他朗朗的笑声中就可以猜到他是一个非常好交往的朋友。在以后我们相识的七八个年头里,实事也确是如此。
文森特的太太米那古是日本人。她是我见到的最贤惠的太太之一。她眉清目秀,言语不多,举止文雅,像个大家闺秀。后来才知道,她在一家日本餐馆打工支持文森特的学习。这更让我刮目相看了。我们大陆来的留学生打工是理所当然,因为我们在国内的收入同美国相比天地之别,不打工无法生活下去。日本人收入不比老美差,这么漂亮的日本太太找了老美还要养家糊口外出打工?
文森特和米那古是在尼伯尔相识的。那天下了飞机,文森特想搭出租车去旅馆。看到前面有个漂亮的日本女孩子在讨价还价地找出租车,嘴里蹦出来的英文单词好像是同一旅馆。文森特上前问她愿不愿意同租一辆出租车,大家都省钱。就这样文森特即省了钞票子,还得了美人。不过,没那么容易,他们是拍拖了好几年才结的婚。忘记说了,米那古那趟去尼伯尔是去做大学毕业论文的。出国做毕业论文?八十年代的小日本,钞票是大大的有的。
文森特虽然有本科学历,但是是那种不能挣钱的文科学位。他大学毕业后先去非洲的肯尼亚做了三年的和平工作团,就是那个肯尼迪总统号召年轻人去发展中国家教书和工作若干年的计划,有点像美国人去国外插队锻炼的那个意思。我以后的好几个朋友都是参加过和平工作团的。由于在发展中国家锻炼过,这些人一般都比较友善,通情达理。少见才会多怪。一个人见的多了,心胸就大了,宽容性就强了。俺闺女大学毕业时也曾想去非洲的和平工作团,在我们的规劝下,后来改变了主意。
文森特还去过青海和西藏。从他描述的情况来判断,他是从青海的格尔木坐公共汽车去拉萨的。在格尔木去一家四川小餐馆吃饭,不知是哪个环节搞错了,比他后来的许多人都吃完饭了,他的饭菜还没上。他是又饥又渴,以为饭店欺负老外,忍不住向老板娘发了火。因为语言不同,比划了半天,老板娘才明白这老兄的饭菜还没上。马上就序,还免费加了个菜,搞得文森特反倒不好意思了。我听后哈哈大笑。
因为走的地方多了,文森特诸如此类的故事很多。他娶了美人米那古后,找到一个餐馆帮厨的工作。有一天,大厨和经理闹意见,临上班的时候,突然打电话说不来了。经理抓了瞎,眼见顾客们陆续进了餐馆,不知怎么办才好。赶紧跟其他大厨联系,可没有一个人能来。经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突然眼一亮,说:文森特,你上好吗?文森特傻眼了。他三个多月帮助配菜,可从来没有上过锅台啊。想说不行,可经理那眼巴巴的目光说明他已是最后的稻草了。没辙了,他抄起家什上了阵。我问他那天晚上有没有顾客骂娘的。他说没有,而且拿到了最多的小费。
他攒了一些钱后从家里搬了出来,去了俄亥俄州投奔一个朋友。看见别人做房地产生意挺赚钱,也想跃跃欲试。无奈没有什么本钱,只能买了套旧房,把所有积存都放了进去。他同米那古住在里面,白天自己动手装修。可等房子修好了,房价开始跌了。忙活了一年的功夫,只打了个平手,没亏没赚,搭进去了自己的时间和气力。
转眼间,文森特三十五六了,儿子纳枸尔已经两岁。下决心,还是读个研究生吧。这不,我们在夏威夷大学认识了。
文森特上研究生完全是自费,一年下来要万把多美金。他们三口人租了两居室套房中的一个房间,另一房间是一单身学生。白天米那古在家带孩子,文森特上学。晚上米那古去餐馆打工,文森特带孩子。那生活节奏同我们这些大陆来的学生差不多。
研究生毕业后我找到了工作,文森特的运气却不太好,头一两年没有固定工作。一见面就给我讲他的面试经历。他身体健壮,爱打篮球、撑杆跳,想当消防队员。我原以为想当消防队员那还不容易吗。我错了。由于消防队员的工资优厚,竞争非常激烈。体力测试一关大多数人都通不过。怪不得我所见到的消防队员个个都像运动员似的。让接近四十岁的文森特跟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比体力,他当然处于劣势。后来他找了一个联邦政府的工作,做野生动物调查。几个星期一次乘直升飞机到无人进入的深山老林里住上一个星期,记录野生动物的生活情况。我原以为夏威夷的火奴鲁奴岛这么小,哪里有什么渺无人烟的深山老林。事实是,不但有,而且还有许多动物,光野猪就有成千上万。他们调查时可以射杀几只野猪。别人问文森特的儿子纳枸尔:你爸爸是干什么的。纳枸尔回答:我爸爸是杀猪的。文森特的幽默也传给了下一代。
即便是住的出租屋,文森特仍然是很好客。从文森特身上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大方小气同收入、生活条件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在彼此家做客多次。米那古的烹调手艺已经西化,我们在他家吃的大都是西餐。他们俩自己酿制啤酒,味道还不错。我问他们成本如何,他说因为量少,并不合算。但这是一种兴趣,生活的情趣。他们还自己做果酱。我问他们哪里来的果子?他们说是捡来的。原来,夏威夷许多人家都有果树,茂密果树枝头经常伸到了墙外面。‘杏出墙头’,掉在了地下,就被他们收起来。当然,不止杏子,还有芒果,荔枝,木瓜等等。我们也曾看到过,但没好意思捡。实际上,夏威夷法律有规定,任何伸出了家园边界以外的树木及果实,他人都可以收取。文森特两人的收入可能还赶不上我们家,但我能看出来他们生活的很充实,充满了欢乐。文森特爱看排球赛,有时买了票拉着我们家的女儿和纳枸尔一同去。女儿后来也成了排球迷。有一年文森特和米那古要单独出去吃饭,以庆祝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孩子要让我们看上几个小时。回来后,他们非要给我们家女儿10块钱,说是她看管小弟弟的费用,我们怎么拒绝都不行。
过了几年,我们两家都填了个小儿子,我们彼此来往更多了。作为意大利和波兰人的后代,文森特是天主教徒,但他并不严格。他们小儿子凯尔受洗时,我们也被邀请去教会参加仪式。文森特的父亲早已去世,他的母亲从新泽西过来。她是一位慈祥可爱的老太太。
文森特家的客厅很小,儿子大了后他们将两间房都租了下来。一天在他家里作客,他的两个小儿子要在客厅给我们表演‘造型’。我没搞清楚他们要搞什么名堂。原来,他们让老爸文森特躺在地上,两个小子在上面利用老爸的腿脚支撑摆出各种造型。看着他们父子三人的亲热劲,我庆幸我也有了自己的儿子!女儿和儿子是不一样的!哈哈。现在我儿子能同我对抗打篮球了。不过,这些天儿子十多岁开始有的逆反心理让我头疼了。
前段时间新闻媒体上闹南卡罗莱纳州的州长苏佛德的婚外恋丑闻。这老弟偷着去阿根廷的伊利诺斯爱丽丝见他的心上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人间蒸发了六天,置州长的工作不管不问,回头说一个人到阿巴拉契亚山道(Appalachian Trail)野营去了。生平第一次听到阿巴拉契亚山道还是从文森特那里。文森特高中的时候和同学们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走了这个山道。我古狗了一下,阿巴拉契亚山道是美国东部著名的徒步径,连接佐治亚州的史宾那山(Springer Mountain)和缅因州的卡塔丁山(Mount Katahdin),穿过佐治亚州、北卡罗莱纳州、田纳西州、弗吉尼亚州、西维珍尼亚州、马利兰州、宾夕法尼亚州、新泽西州、纽约州、康乃狄克州、马萨诸塞州、佛蒙特州、新罕布什尔州和缅因州十四个州,全长3,200公里(即2,000英哩)。阿帕拉契山道在徒步者心目中十分有名气,不少徒步者尝试不停站地走完整条山径。看来文森特没有走完全程,否则一个月走完每天需要走100公里才行。爱好大自然的人一定爱好生活,文森特对生活的坦然大气是从小就有熏陶的,是从大自然那里来的。我这辈子走不了阿帕拉契山道了。但有一个梦想是开车横跨美国大陆。我还有一个梦想是坐火车从北京穿越西伯利亚,到莫斯科,然后经过欧洲各国去伦敦。想了好多年了!
我过去从来不打篮球,在夏威夷时有时踢踢足球。回想起来,还从未跟文森特在球场上较量过呢。一起去海边沙滩烤肉时,玩过沙滩排球。他对体育很认真,自己自费参加了好几届全美业余体育运动会。不可能拿什么奖状,奖品了,只是爱好和兴趣。还有一年,文森特和米那古说要参加火奴鲁奴的国际马拉松比赛。两个人还真是锻炼了一年,终于跑完了全程。我也想过,但一直没下那个狠心。
几个月前收拾文件,找到了文森特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没想到他们还住在那个出租屋。他的工作稳定了,米那古学了护士,已经是注册护士了。大儿子纳枸尔进了MIT。What? 麻省理工学院?真为他们全家高心。纳枸尔的生活之路一定要比他父母来得顺利。但会不会像他们的父母一样有滋有味呢?幸福不是金钱和职业所能替代的。
文森特和米那古虽然没有多少金钱,甚至到如今还没有拥有自己的住房,但他们是我的朋友中生活得非常幸福美满的一家人。有金钱固然好,没有金钱不一定就没有幸福。文森特和米那古是我见到的活生生的例子。我们将来退休了,若能同文森特和米那古住邻居,常来常往,一定会挺开心。他们总是那么阳光灿烂,生活充满了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