茁壮成长 - 4) 生活的风雨

晓瑜

中学的第一年给我留下那么清晰清新的回忆,然而我的中学初三是怎么渡过的?有些事,我记得很清楚,有些,我的印象却很模糊。

大概是初三的秋季,奶奶从老家来,父亲并没与母亲商量,带来了堂弟,母亲非常生气。奶奶个性很强,与母亲发生争执,后来父亲与母发生争吵,家中的气氛每天都很紧张。母亲出生于大士绅家庭,养成既自尊又要强的性格。经过解放后种种运动,即使经过文革的洗礼,即使母亲外表很朴素能吃苦,骨子里仍保留“没落家族”的倨傲,知识分子的清高,在家中有着不可动摇的主宰地位。父亲是典型的理工科人士,经常呆在实验室,爱好打桥牌,不太顾家。因为家务琐事,父母不时争吵闹矛盾。

这次的家中“危机”严重到父母开始闹离婚。母亲流着泪,很严肃地要我和妹妹保证,如果法院询问我们的意愿,一定要说:我们愿意跟着妈妈。我和妹妹流着泪答应了母亲,那时我14岁,妹妹12岁。我们每天忧心忡忡,心惊胆颤,不知道明天家中会发生什么?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幸亏在最终走上法院前,还有单位和亲友的调解。最终调解那一天,家里来了一屋子的人,有父母的领导和母亲的同学,有些叔叔阿姨是从城里赶来的,每个人都面色凝重。我在自己昏暗的小屋里,临摹着毛笔字,听着外面的声音:大人时而的劝解,母亲时而的哭诉,父亲时而的争辩…… 我心惊胆颤,等待命运的裁决:是父母的复合?还是家庭的分离?如果父母离婚,我不再有自己的小屋,我和妹妹会搬到哪里?想到这些,似乎那些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我的泪水不断地涌出,滴落在刚写好的墨迹上……

谢天谢地,调解成功,家中的“危机”终于过去。奶奶回老家,家里渐渐恢复了平静。但我仍然感觉很伤心,不敢面对父亲的目光。当初我和妹妹坚决站在妈妈一方,使父亲很受伤。“孩子都不和我说话了!” 那天在小屋里听爸爸这样说时,我泪如泉涌。这是我最最伤心的地方,我感觉对不起父亲,自己也很委屈。当面对母亲凄楚的泪水,我和妹妹怎么能不同情母亲,怎能不站在母亲一方呢?幸亏父亲心大,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当时和后来,我都曾想过:父母这样的婚姻算是幸福吗?但父母毕竟风风雨雨几十年走下来了,个中滋味,冷暖自知。上年纪以后,父母关系改善很多。晚年的父亲和母亲都认为自己的一生过得不错、挺满足。

为了逃避家里的不愉快,我和妹妹经常去小宁家或同学家。小宁的父亲熊叔叔和我父亲既是同事也是四川老乡,两家关系很好,经常串门。熊叔叔家有两个淘气的男孩,因此叔叔和阿姨特别宠爱我和妹妹,一见我们姐妹俩,立刻笑逐颜开。熊叔叔很欣赏我,不止一次对我父母讲:“小愚长大以后一定要去做教授。” 说这话时,熊叔叔笑眯眯的,就像看到了我的未来。在叔叔阿姨慈爱的目光中,我感觉比在自己家舒畅多了。即使我胡说八道,也能得到叔叔阿姨笑眯眯的赞赏;而小宁一开口,叔叔阿姨常常皱眉头。阿姨后来常说,我就是他们的女儿。

多年后,我才意识到,叔叔阿姨对于我和妹妹的宠爱是多么地珍贵;我和妹妹其实是抢占了小宁兄弟该得到的爱。小宁后来说:“小时候,我恨小愚!” 但他也很大度地表示,其实他也挺高兴我常去他家。因为一见到我们姐妹,他父母心情就好了,对他们兄弟俩的态度也会好点。几年前,在给小宁父母的一张贺年卡上,我写到:“亲爱的叔叔阿姨,因为您们,我的童年有了更多的温暖和色彩。谢谢您们。”

那一年,对学校的记忆很模糊,也许是因为家中的“危机”使我有点惶惶然。在班里,同学之间开始有了竞争的意识。我的成绩仍处于前列,但此时的我不再像初一时那样热心地去帮助同学。女同学之间似乎开始攀比,拉帮结伙,看谁能“拔得头筹”的意思。对同学关系,我懵懵懂懂,置身事外,心不在焉。即使这样,我也经历了一点风波。

三天的学校运动会结束后,老师指示全班分小组评议运动会“表现好”和“表现不好”的同学。所谓表现好的同学都是运动健将,在运动会上取得名次,为班级争光的同学;表现不好的同学是那些不参加运动会,不来学校的同学。

评选结束后,在黑板上,我的名字赫然出现在表现不好的同学名单中。看见自己的名字竟与平时的捣蛋鬼列在一起,我即惊讶又迷惑,脸都红了。我一向遵守纪律,运动会期间,每天都按时来学校,积极为同学加油,我怎么就成了“表现不好的同学”? 天啊,这是什么回事?我强装镇定,甚至故意面带微笑,但嘴角却在颤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还笑?!” 一个男生洋洋得意地冲着我喊。
我继续佯装镇定,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轻蔑地冷笑,“就是这些坏家伙在捣鬼!我才不在乎呢。”但我也在想,“平时,我并没有得罪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并没将这件事告诉家里,不久就把这件事忘了。直到我考上大学之后,才知道事情并不是我想的那样。上大学后,我与几个自认为关系不错的,没有考上大学的女同学通信。信中,我介绍了大学的生活,并很真诚地鼓励她们认真复习,来年再考。如果需要复习资料,我可以尽量帮助她们。我的真诚令其中一位女同学受到感动,她回信向我道歉:那次初中运动会,就是她和另外几个女同学评选我为“表现不好的同学”, 而指使她们这样做的是班长周萍。

知道事情真相,我有点意外。周萍个子高,人也漂亮,英姿飒爽。那次运动会,我一直在为她的跳高加油呢。她成熟懂事,班里很多同学都是她的朋友,平时我们并没有交集。当时的周萍,在整个年级都算是“风云人物”,她指使同学评选我为“表现不好的同学”,只是因为我的学习稍好一点而已。那时,我们只是初中生啊。

新转学来的林虹, 穿着时髦,很会打扮,很会讲故事,自然地就成为班里的中心人物,女同学都愿意围着她。林虹已略懂风情,会评价某某男生很潇洒。我和林虹也是朋友,常去她家看《大众电影》。那次运动会休息时,女同学聚在房檐下,林虹坐在中间,绘声绘色地讲小学时遇到的唐山大地震,砸死了一个同学。我拎着马扎走过去,因为来晚了,很自然地坐在靠边的位置。林虹看见,不容置疑地说:“小愚,你干嘛坐旁边?过来,你坐这儿。” 她拔开周围同学,让我坐到她的旁边,然后继续讲地震中死去的小学同学的故事。

那天,这一系列的小小举动却在我记忆中留下非常清晰的印记。我像是在不远处,看到了别人,也看到了自己:林虹,很有“有气度地”叫我过去;旁边的女同学,“很识趣地”,一个女生甚至“有点讨好地”挪让出位置;而我,则是“顺从地服从”。

后来,一个老师对我当时“表现不够突出”很遗憾:“你当时什么都不差,为什么没有像人家林虹那样的气势呢?” 我不禁想起了运动会上那小小的一幕,只好笑笑。这就是人的本性,一条鱼怎么会爬树呢?对于我,在靠边的不突出的位置,更自然,更自在。

中学时的大部分同学的名字我已经忘了,但我始终记得一个叫姜云阁的女同学。云阁坐在我的后排,她有着笑眯眯的眼睛,虽然家里很穷,但衣着总是干干净净。平时我俩挺要好,课间经常一起说笑。一天,她很骄傲地向我显摆一把小刀,是由她的邻居在工厂车间磨制的。她拿着那把小刀晃来晃去,我推开一次,她笑嘻嘻地又来晃动显摆。我急了,夺过她的小刀,折成了两半。云阁楞了一下,趴在桌子上哭了。

我也楞了,有点懊悔自己的行为,但又给自己找理由:“是她先招惹我呀。就是一把小刀,她干嘛这么显摆?反正我陪钱就是了。” 下午我带来了陪小刀的一毛钱,但云阁根本不理我。那毕竟是她心爱的一把小刀,并不是普通一毛钱所能买来的。

从此,我俩再也没说过话。我装作不在意,但心里却始终有些失落、愧疚:我失去了一个好朋友。我始终没有勇气向云阁道歉,但这件事一直存在我的心里。我自认为是性格温和的孩子,很懊恼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我真以为只要花一毛钱,就能换回云阁的原谅?

这一年,生活,不再永远阳光灿烂。我脱离了“儿童的天真”,不再毫无顾忌地去小张老师和小秦老师那里去读UFO和美术杂志。成长,一种无形的束缚走近了。

2024.2.10初稿
2024.12.23 – 2025.1.5 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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