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瑜
1936年10月鲁迅逝世于上海时,没有官方的仪式,成千上万的上海普通民众自发地为鲁迅送殡。在鲁迅的灵柩上覆盖着“民族魂”三个字。在当时青年心目中,鲁迅是精神的导师,青年人的良师益友。当时青年对鲁迅的回忆,敬仰之情是真挚朴素的。
1940年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中将鲁迅推向了神坛:“而鲁迅,就是这个文化新军的最伟大和最英勇的旗手。鲁迅是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他不但是伟大的文学家,而且是伟大的思想家和伟大的革命家。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他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这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最可宝贵的性格。鲁迅是在文化战线上,代表全民族的大多数,向着敌人冲锋陷阵的最正确、最勇敢、最坚决、最忠实、最热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鲁迅的方向,就是中华民族新文化的方向。”
可正是上面这些最、最、最、最、最,吓跑了多少可怜的读者啊?在中国,稍受点教育,有谁没读过鲁迅?可有多少人真在读鲁迅呢?当鲁迅的文章成为死记硬背应对考试的教条呆板的深刻含义之时,对权威树立的圣神鲁迅,有多少人在心中有种本能的隔膜,甚至抗拒!这是鲁迅的不幸,也是读者的不幸。
鲁迅1934年写了一篇很短的杂文《骂杀与捧杀》(花边文学), 文中例出两位不幸的“被捧杀者”。一位是明末作家袁中郎,鲁迅写到:“在文学史上,是自有他们的价值和地位的。而不幸被一群学者们捧了出来,颂扬,标点,印刷,…… 借得他一榻胡涂,正如在中郎脸上,画上花脸,却指给大家看,啧啧赞叹道:”看哪,这多么‘性灵’呀!” 对于中郎的本质,自然是并无关系的,但在未经别人将花脸洗清之前,这“中郎”总不免招人好笑,大触其霉头。”
我禁不住瞎联想:鲁迅先生是不是也有些当年袁中郎的遭遇呢?我斗胆寻着上面鲁迅的笔迹,将袁中郎改成鲁迅, 将“性灵”改成“革命伟大”,《骂杀与捧杀》成了这样:“在文学史上,鲁迅是自有他的价值和地位的。而不幸被一群人捧了出来,颂扬,印刷,…… 借得他一榻胡涂,正如在鲁迅脸上,画上花脸,却指给大家看,啧啧赞叹道:“看哪,这多么‘革命伟大’呀!” 对于鲁迅的本质,自然是并无关系的,但在未经别人将花脸洗清之前,这‘鲁迅’总不免招人好笑,大触其霉头。”
《骂杀与捧杀》中另一位被提及的“被捧杀者”是泰戈尔,来中国时一帮诗人诸公故弄玄虚。“开坛讲演,人给他摆出一张琴,烧上一炉香,左有林长民,右有徐志摩,各各头戴印度帽。徐诗人开始绍介了:“叽哩咕噜,白云清风,银磐……当!”,“说得他好像活神仙一样,于是我们的地上的青年们失望,离开了”。鲁迅写道:“如果我们的诗人诸公不将他制成一个活神仙,青年们对于他是不至于如此隔膜的。现在可是老大的晦气。”
鲁迅大概没有想到自己身后也会遭到如此尴尬的待遇 :被制成了一个神仙。人们对置于伟大神坛的鲁迅先生只有敬而远之了,青年们对于他只有隔膜,那些神圣的光环早把读者吓跑了。
下面是文革时的小画书《鲁迅在广州》,作为小画书,绘画的水平很不错。但描绘鲁迅演讲时大义凛然的形象,俨然像领导十月革命的领袖列宁。“革命伟大”得难以令人信服。鲁迅在1930年的《我和《语丝》的始终》写过: 自然“主将”和“指导者”,并不是坏称呼。但是,“不虞之誉”,也和“不虞之毁”一样地无聊,如果生平未曾带过一兵半卒,而有人拱手颂扬道,“你真像拿破仑呀!” 则虽是志在做军阀的未来的英雄,也不会怎样舒服的。
如今“革命伟大”不时髦了,于是鲁迅又被画成另一副模样。有陈丹青的《鲁迅先生,你长得真好看》。陈描绘的大先生“长得真好看”,先生的脸 “非常不买账,又非常无所谓,非常酷,又非常慈祥,看上去一脸的清苦、刚直、坦然,骨子里却透着风流与俏皮”。这“长得真好看,风流与俏皮”的鲁迅总有点招人好笑,甚至有点腻味肉麻。
鲁迅在《骂杀与捧杀》最后写到:“然而如果没有旁人来指明真相呢,这作家就从此被捧杀,不知道要多少年后才翻身。” 我想:如果鲁迅老先生知道自己的命运,大概也会连连叹气。
鲁迅在1934年写的《在现代中国的孔夫子》,戏谑被崇敬的孔夫子:“说起从这些图画上所得的孔夫子的模样的印象来,则这位先生是一位很瘦的老头子,身穿大袖口的长袍子,腰带上插着一把剑,或者腋下挟着一枝杖,然而从来不笑,非常威风凛凛的。”
读这段诗,常令我忍俊不禁:鲁迅先生,您真该瞧瞧您的如今的模样,如《鲁迅先生在战斗》之类。图画中的您总是消瘦的,穿着长衫,手执毛笔,不苟言笑,“横眉冷对”。这不就是当年被您戏谑的“在现代中国的孔夫子”吗?
2018年2月17日
毛泽东并不那么喜欢鲁迅。听说鲁迅说毛是山大王(绿林好汉/山林匪寇),毛表示鲁迅了解自己,但心下又哪里尽是自喜? 毛之所以看重鲁迅,号召宣扬鲁迅,主要是因为鲁迅在当时知识青年当中的影响。当日知识青年者,出身贫穷与豪富都有,读了鲁迅批判主流社会主流文化而有所思悟进而服膺的,走向共产党非常自然,那是共产党力量的一大来源。若无知识人在共产党,只怕共产党要自比“历史上的黄巢李闯”(毛鄙薄此二子语)还将大有不如。
但毛与鲁迅始终有心存芥蒂的一面。那一面初露在延安,尽露于“反右”。鲁迅与毛在心理和精神上毕竟是“两张皮”,贴不成一体矣。
谢谢您的评论。
我也感觉“鲁迅与毛在心理和精神上毕竟是“两张皮”,贴不成一体矣。”
鲁迅只不过是的政治工具而已。可鲁迅不幸死了,开不了口了,也只能任人摆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