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圣彼得堡到莫斯科 (3) – 曾经的列宁格勒

晓瑜

在俄罗斯旅游时,我每天跟父母通电话,父亲还总爱是把圣彼得堡说成列宁格勒,让我纠正了两三次。其实,我还真想见识一下过去的列宁格勒。

旅行之前,一位俄国同事热心地介绍她在圣彼得堡的姑姑柳徳米拉接待我。到达圣彼得堡的第四天,天还阴着,但终于不下雨了。柳徳米拉姑姑来旅馆接我,柳徳米拉姑姑出生于1940年,是惨烈的列宁格勒围城战的幸存者。当时一百多万列宁格勒的平民因寒冷和饥饿而死亡,她在襁褓中活了下来。

柳徳米拉姑姑肥胖的身躯,热情的表情,一见面令我感到像家里长辈人般的温暖亲切,只可惜我们语言不通。开车的是柳徳米拉的女婿佛拉季,语言不通,他只是微笑。

我们先来到一个俄罗斯风格的大教堂,深蓝色的圆顶,上面点缀着金色的五角星。后来,我又在莫斯科见到几处这样的教堂。在路上,老太太指着窗外的建筑,唔里哇啦地介绍着,努力蹦出英文词“博物馆”“剧院”“学校”。我使劲点头,努力地配合,可除了那几个英文词,其实一句也不明白。最后双方都累得够呛,我只得请他们把到过的地方在地图上标下来,以后再查吧。

有个地方,不用介绍,我也知道。那就是静静地停在涅瓦河上的阿芙尔号巡洋舰。阿芙尔号巡洋舰发出“十月革命一声炮响”,不但改变了俄国,也影响了一个东方古国的命运。它在一般的西方导游书中只以很小的篇幅一笔带过,却是中国游客的必游之地。国内的博客里,尽是当年充满理想的那一代人在灰色巡洋舰上的留影。

在圣彼得堡的市区里,还保留了旧沙俄时期的建筑风格。而在郊区却有一大片火柴盒式建筑,还有大片的白桦林,那是曾经的列宁格勒。还能看到几处逆风向上的飞天造型,看那昂首阔步的气势就知道是前苏联的遗迹。

一排排整齐陈旧的五六层楼房,据说每个房间都很小,是社会主义国家标准的整齐划一的建筑。苏联有部喜剧电影《命运的捉弄》,讲一个人在新年前夕坐错了飞机从莫斯科到了列宁格勒,走进和自己家一模一样的建筑,弄出笑话,也成就了一个好姻缘。

在二战期间(在俄罗斯被称为伟大的卫国战争),当时的列宁格勒被德军围城将近900日夜。城市被德军长期空袭及炮轰,有三十三万苏军战士阵亡,超过一百万的平民因寒冷和饥饿而死亡。 在我的请求下,我们来到了离市区较远的彼斯卡廖夫公墓(Piskariovskoye),那是埋葬了围城战遇难者的集体公墓。

一走进彼斯卡廖夫公墓,立刻就被肃穆悲哀的气氛所笼罩。门口,燃着一束长明的火焰。进门时,佛拉季指着墓地,又指指自己,大概是说他有亲人就长眠在那里。

这个公墓埋葬约五十万的围城战的遇难者,其中有42万平民。他们被埋葬在186个稍微隆起的集体坟墓。每个坟墓前都有一块朴素的石碑,上面分别刻着1941,1942,1943,1944。有的石碑上还摆放着鲜花,小甜饼和苹果。七十年过去了,人们并没忘记在惨烈的战争中逝去的亲人和牺牲的战士。

天终于有些晴了,墓地上绿草茵茵,阳光显得格外明亮。柴科夫斯基《悲怆》舒缓的音乐若隐若现,像是从覆盖着凄凄绿草的墓地发出的声音,似在诉说在抗争,又似在叹息哀伤。
远处有带着孩子的一家人的身影和孩子的欢笑声,我的心感到沉重压抑:那些逝去的人曾有怎样的生活?曾对生活怀着怎样的憧憬?他们中有多少有才华的人,生命却因战争戛然而止。昨天在俄罗斯博物馆,面对俄罗斯大师的杰作,我曾在心底赞叹:人类是多么伟大!可看看眼前,想到绿茵地下的累累白骨,我不禁哀叹人类有时又是多么残忍!多么荒唐!

在公墓最尽头,是一个手持花穗的妇女雕像。她面容悲戚,像一个母亲,面向苍天控诉心中的伤痛。雕像的后面是一组浮雕,朴素简洁,静静地向人们诉说列宁格勒人民所遭受的惨烈的战争和列宁格勒人不屈的抗争:正在中弹倒下的年轻人,面容悲伤的母亲,身背钢枪走向战场的男女战士…… 雕像下有个一个花环,缎带被风吹歪了,佛拉季很自然地抚平花环上的缎带,就像在自己家里。

两天后,在去莫斯科的火车上,一个邻座的小伙子向我讲述了他家人长辈经历的真实故事:当时那些在列宁格勒的农业科学家,宁可饿死,也没有动用那些用于农业研究的种子和马铃薯。然而,我后来在百度却看到了这样一段:“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列宁格勒曾经历德国军队900余天的封锁,战后成为苏联首批“英雄城市”之一。由于列宁格勒一直是苏联知识分子和学者的聚集地,因此斯大林在基洛夫遇刺之前就对列宁格勒采取敌视的态度,一些俄罗斯历史学家称斯大林故意拖延了为列宁格勒解围的时间,以便饿死更多的知识分子。”
想到彼斯卡廖夫公墓拱起的凄凄芳草,我的心一阵发紧:但愿在扑朔迷离的历史中,这不是真的!

柳徳米拉姑姑还带我来到一个刚开发的小区,让我有幸见识了崭新的圣彼得堡:高楼林立,道路平坦开阔,不像一个欧洲的城市,倒像是我们中国的一个开发区。小区还没完全建好,并不豪华,却有一个标准足球场。一个俄罗斯大叔独自坐在儿童游乐场旁边,心满意足地抱了只大肥猫在晒太阳。俄国人特别爱猫,有许多猫的民间手工艺品,连革命导师列宁也有张抱了一只大猫的照片。

柳得米拉的亲戚,一个精干的中年人带我参观他们的儿童游乐场。他的妻子很美,有个漂亮的女儿。他很骄傲地称妻子为“我的女人”,用英语不断地说“新俄罗斯”。看得出他们一家很幸福,对生活很满足。

当从郊区回到圣彼得堡的中心市区,年代瞬间又转换回来。市内几乎都是四层的旧式建筑。柳得米拉自己的房子在装修,我们来到她的大女儿阿伦娜家。阿伦娜家在四层楼房的顶层,对面有一个小街心花园,中间矗立着一个诗人塑像。据说这里离普京少年时成长的地方只有几个街区。

上电梯,通过一个狭长的共用厨房,阿伦娜正在为我们准备正餐。在旧俄国,这样的房子通常是一户有钱人家居住。革命以后劳动阶级进入,成为多户人家共同居住之地。目前这所房子居住了三户人家。

阿伦娜家的起居室兼卧室大概有三四十平米。一个平版大彩电,冰箱,书架,沙发床,餐桌,彩色大挂毯把屋子填充得满满当当。佛拉季打开电脑,用GOOGLE语言翻译器,我们终于可以简单对话了。

大人们在外面忙,邻居家的小男孩伊利亚抱着他的猫也来了,就像在自己家。这里的邻里关系很像旧北京的四合院。柳得米拉的孙女乌利亚纳是个活泼的小姑娘,淡褐色的头发,举手投足都显得那么灵秀轻盈。她的哥哥维特却很腼腆。

乌利亚纳在端葡萄时,看我在照相,调皮地把一串葡萄放在耳边。瞬间,那小姑娘真像变成了带着翡翠耳环的小美女。我在心里不无感叹,这样普通的小姑娘,却那么自然地流露对美的敏感。这种悟性大概是流淌在俄罗斯人的血液中吧? 难怪这个民族能产生那么多伟大的画家,诗人,音乐家,文学家。

我很想让孩子们高兴,就请伊利亚和乌利亚纳带我去附近的食品店。进电梯时,小男孩伊利亚很有礼貌地请我先进走,俨然是一位很有风度的小男子汉。在食品店,扎着白领巾的售货员站在柜台后面,糖果一格一格地摆放着,后面是一排突显货品充足的大镜子,看着很亲切熟悉。在那里,我们买一个漂亮的大蛋糕。

阿伦娜准备了丰盛的食品:鱼子酱,酸黄瓜,土豆,面包,炸鸡块。我想谢谢她,可又说不出。阿伦娜说些什么我也不懂,她把手捂着心口,我想那是真心的意思吧。

他们还请来了一对夫妇:丈夫格纳季可以说些英语,妻子蒂娜是格鲁吉亚人,他们带来了香槟。喝了酒,大家兴致很高,饭桌上嘁嘁喳喳说个不停,格纳季翻译。柳得米拉和蒂娜还哼唱出过去中苏友谊的歌曲,可惜我一点不会。我不好意思告诉他们,在我小的时候只知道苏修和美帝。

我搜肠刮肚地想起了几句普希金的诗:朋友,不要忧郁;忧伤的日子总会过去…… 大家频频点头,小姑娘乌利亚纳用俄语打出来那首诗,翻译成中文却是:“朋友,快欢乐吧!明天可能会更糟。” 我晕了,这中俄版本怎会如此不同啊?!

聊天时,我也做了回令人厌恶的外国人,问他们对几位俄国领导人的看法。他们都不喜欢戈尔巴乔夫,也不喜欢叶利钦,尽管这二位頗受西方的亲赖。对作风强硬的前任总统普京,大家都觉得不错。这时我瞄了一眼电视,刚才我还看见有普京开越野车的镜头。普京没穿上衣,像个电影大明星,显示着结实胸肌。2012年,普京再次当选为俄罗斯的总统。当时美国媒体似乎很不以为然,播出一些俄罗斯民众抗议的画面。但我感觉到:普京在大多数的俄罗斯人心目中有很高的威信,他再次当选很自然。

关于斯大林,几个人用俄语讨论一番,似乎也没有答案。只有来自斯大林故乡格鲁吉亚的蒂娜,对斯大林表示出特别的反感。在俄罗斯,几乎看不到斯大林的踪迹。俄罗斯人似乎没兴趣深究那段历史了。

欢乐的时光总过得很快。晚上十点告别时,俄罗斯人的习惯是吻别双颊。


溅血大教堂

灰色的阿芙尔号巡洋舰
灰色的阿芙尔号巡洋舰


彼斯卡廖夫公墓


彼斯卡廖夫公墓


乌利亚纳小姑娘:淡褐色的头发,活泼灵秀


聪明的小男孩,有着俄罗斯人的自尊


鱼子酱,酸黄瓜,土豆,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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