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走了。 她从水库工地下来听说这个消息时，只觉得心里格楞了一下，呆呆地坐在一根 条凳上，接过老乡手中递过来的午饭，木然地扒拉着那只大碗里的饭菜。渐渐地， 她的视线模糊了，碗里的饭也开始哽得人生疼。她埋下头，藏住自己的眼睛，极力 想在不为人知时让充盈的泪水退下去。 他的来也如同他的去那样突然。那天，全生产队的人都聚集在队长的院子里打 预防针。人群中泛起一种莫明的激动，一种期待前的紧张。女人们挽着袖子露出膀 子，聚在一起唧唧喳喳地比较著黑白胖瘦。男人们也不由地评比起彼此的骨骼与肌 肉。刚到农村不久的她，每日里白天跟女人们一起干活，晚上跟男当家人一起开会。 此刻，她独自站在院坝中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手里拿着注射器和消毒棉球。他轻轻地告诉她他特地 为她换了一个新针管。他还说他知道她，并道出了她家人的姓名（她的长辈是城里 有名的阶级敌人）。她惊愕他怎么会知道，他笑了笑。他没有介绍自己的名字，她也 没有问。 宣传队因为越来越多的知青的加入而显得有了生气。晚上的排练与演出变成了 青年人的聚会。在蹦蹦跳跳之中，她努力去摆脱身边的烦恼；在表现剧中人的同时， 她也抒发着自己的情感。他扮演剧中的父亲。当她扑到他身边痛哭的时候，她能 感到他的战栗（偷笑？）。他在剧外充当她的兄长，在老乡处找来两件狗皮背心当 道具，由她先挑。他是人群中的尖儿，有了他从不寂寞。她喜欢听他吹牛，随着他 的眉飞色舞去想象。他们从来没有单独在一起长谈过，知青们能经常相聚已给了她 极大的愉悦。有一次，她当着众人的面央求他，要他掐出止牙疼的穴位，几番推却 后他在她手上的合谷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这一点，让她敏感的心感受到了疏远。 后来传来了他家里人对他们之间友情的顾虑，这更使她感到委屈与悲凉。为了不再 受到伤害，她努力把自己的心深深地藏起来。他如今也要走了，像其他幸运的知青 一样。 突然的一阵窒息使她忍不住抽泣而跌落了满眶泪珠。她听到了身边老乡们轻轻 的叹息与规劝。莫哭了，吃饭哭会伤身体的。话未尽，她更成了泪人。她说不清为 什么哭，是因为他的离去，还是因为她留下的无奈。 他回城的前一天晚上，约她下工后走另一条路，他有话要说。见到他时她很平 静。别来找我，她嘴上说，不敢看他的眼睛。这将是我们永远的分别，她心里说。 日子一天天一周周一月月一年年地过去了，她随手乱划的纸笺上依然满是他的 名字。每当进城接近他家门口，她还是会怦然心跳，又期望又害怕见到他返家的身 影。 □ 寄自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