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玉佛寺

上海有一座很著名的寺庙,叫做玉佛寺,座落在安远路和江宁路口。安远路解放前叫做梹榔路,江宁路叫戈登路,这个“戈登”,可能就是和太平天国有点关系的那个洋枪队的“戈登”,这座寺庙也有点年头了。

玉佛寺,顾名思义,内有二尊玉佛。一尊为坐佛,有一人多高,另一尊是臥佛,约一公尺长。两尊玉佛都是由整块白玉雕成,美仑美奐,当初是从缅甸那里运来,听说原本的目的地并不是上海,船到上海后,转个码头,就要运去另外的地方。但那时的运输设备能力有限,不知怎的,大的那尊佛像的一只手臂弄断了,人们不敢再移动,就地请进了上海当地的寺庙,那座寺庙于是改名为玉佛寺。后来又搬了几回,最后才安身供奉在现在的那地方。所以你如果去玉佛寺,可以看到那尊大的玉佛一只手臂上套着一个金箍,就是断臂连结的地方,那上面常常披着一块轻纱,金箍若隐若现。这种事情别人不知道,寺院更不会讲,我也是听上輩人说的。

现在去玉佛寺要买门票,九十年代就已经要几十块钱,进去后如果要上玉佛楼拜玉佛,还得再化钱买玉佛票。我小时候那会儿,从来没有门票之说,但那时候玉佛寺倒也不是天天开放,信众并不是就可以随意进出,烧香拜佛。只有每年的正月初一,初二,初三,还有观音菩萨三次生日,是为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加上四月初八佛祖生日,七月十五鬼节,好像还有地藏王菩萨生日,才对公众开放。除了这些日子,几次大规模佛事的日子也开放。这种佛事叫什么名堂,我不能全部记得,只记得有一种叫做“水陆道场”。

做“道场”,大概是超度亡灵的一种法事。水陆道场,由庙里的大和尚或住持亲自出场参与,排场规模很大,往往要做几天。那么“亡灵”是谁呢?“水陆道场”前,就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到弄堂里上门来告诉,玉佛寺即将开始做“水陆道场”了,让各家将自己逝去亲人的名字提供给他们,当然,这是要收钱的。我到美国后才知道,这种“敲门的人”叫做“Salesmen ”。中国在那年代,一切都是计划经济,“产”,“销”都在计划之中,其他行业没有,也不需要这种职业,所以我从来都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些人。我的祖父早亡,祖母不太信这种事情,但也常常耳朵根软,拗不过他们,就出个三,五块钱。水陆道场时,祖母自己不去,就差我去看看,祖父的名字有没有被放上。所有的“亡灵”名字被写在一幅大布(记不清什么材料)上,布上写的名字有的很大,有的位置显赫,祖母只出三,五块钱,祖父的名字常常小得找也找不到,还放在壁角落里。这“水陆道场”的意思,我想就是集体超度,其实就是如同今天的集体结婚一样,排场很大,还有领导人主持证婚,大家又可以省钱,还有面子。参加今天的集体婚礼,收费应该是一样的,婚礼仪式时,新人伉俪站位排列大概不会有意被歧视。这比“水陆道场”要好,至少不“势利”,不论钱排位,花钱买大买小。

那不参加“集体超度”,可不可以做私人佛事,单独为自家逝者超度呢?当然可以,只是银子化费也很大,世上哪有什么免费的午餐?文革前,一个有钱的远亲就在玉佛寺做过这样的道场。事前她让我母亲帮忙,一起去寺里商讨所有的事宜。我母亲回来后,告诉我大致的情况。原来这种道场的规模可大可小,一切视施主出多少钱了。比方说,你出一百大洋,庙里就出三和尚,念二天经,経目也是有规定限制。和尚念经时候,家里亲属可以在庙里一处小房间休息,折折锡箔元宝,庙里中午供应几个人的简单素斋。那出二百块呢?这道场服务内容就不是一倍增加,而是几倍的水平。庙里也许会有八个和尚来念五天経,经目也从原来的“金刚経”升级到“大藏経”或更多什么经。家属亲人的休息室也升至大房间,甚至套房,而且全天供应香茶果品,除了中午供应简单素斋外,每天晩上还供应一桌全套的正式素斋宴席。如果出资五百大洋,那就更不得了,念经的和尚更多,大和尚主持也出动,非但白天念,还有晚上夜班甚至通宵念。庙里会动用平时绝不动用的资源,让施主感到受宠若惊。吃的方面,自然更加高级和豪华。

那家有钱人,比较来比较去,发现还是出五百大洋的最划算,于是就订了这一档的规模。佛事道场的最后一天,庙里设下好几桌的素斋,那家人家也凑不滿人,于是我也去噌了一顿。席间上的菜,虽然全是素材,但都做成几乎完全乱真的鸡鸭魚肉菜品,比如一道叫做"清炒鳝背",是用香菇来做,吃时色香味与真的鳝魚无异。

为什么素斋要做成鸡鸭魚肉的葷菜样子,连菜名都是起成葷名?我想不出个所以然,曾想到过一个比喻,但不敢随便说,怕挨骂。

六十年代文革前,庙里的和尚有一个很革命化的名称,叫做“宗教工作者”。玉佛寺往西北方向走十几分钟,就到了了苏州河边,那里有很多大型纺织厂,纺织厂里女工多,由于各种原因,有些纺织女工没有对上对象,一晃就成了“老姑娘”,现在叫做“剩女”。那时就有好心好事之人,为人民服务,解决各方困难,设下鹊桥,还成功了几对。寺里的“宗教工作者”“下班”后,戴上八角解放帽,穿上中山装,拎着人造革包,在电車站等女工下班,夫妻双双把家还。

文革期间,玉佛寺里有重“兵”把守(此兵不是部队,不知道是什么人马),玉佛寺从大雄宝殿到其余六百多间房舍(听说有六百间,没核实),得以完整保存下来,没有受到破坏。只是一家附属于寺院,但是门开在沿马路上的佛教书店里的东西,统统都被人拿到马路上烧了,那些书很多是线装本,可能是佛经之类。烧书很容易,没花太多时间,书店里的书就烧完了。有一只巨大的木魚,也被抬出来烧,倒是好像烧了几天才烧完。那只木魚是用一种香木做的,烧时周边几条马路上都是奇香缭绕。整个文革期间,玉佛寺没怎么开过门,和尚也不知道都去了哪里。

文革后,玉佛寺香火重新鼎盛,拜佛者铺天盖地,潮水一般。玉佛寺一有钱,就先把隔壁的一家医院挤跑了,扩大了自己的地盘。那家医院的房子,本来是二个相邻而居的纱厂大老板家的花园洋房,解放后改成了医院,先叫“纱厂医院”,文革时改名叫“利群”医院,服务覆盖一大片地区的老百姓,那医院现在也不知道迁到哪里去了?

我出国后,九十年代初,一家子去Mall里拍摄全家福照片,广告上说花二十刀有大小多少张,很是诱人。拍好后,二,三天后去拿照片,店家居然拿出一大堆美得让人难以相信的照片来,但是二十块只能拿几张,出四十块呢?那就多了去。再加钱,照片是不成比例地增加。老婆是掐着指头算了又算,她虽然也是读理科的,但数学底子有限,不大懂“非线性”这类概念,最后决定出一百多大洋全部拿下。我和她讲玉佛寺的谋略,她根本就不听我的。

后来改革开放更加深入,国内的服务有各种花样出现,这种“花样”常常叫做“套餐”,我看后也是感到一点也不陌生,早知道。

佛学啊,是一门把人性看得很透彻的学问,深奥啊!

我佛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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