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 2014 年 05 月 20 日
我到崇明后的第二天，就和同伴一起去邻近一个连队里的小商店买肥皂草纸等日用品。小商店屋子外的山墙上贴着一张通告，那年代什么通知和通告都被叫做“安民告示”，好象出通告的人都是路经此地的军爷丘八。那安民告示上写道：“晚上八点以后，男职工不准钻在女职工帐子里，女职工不准钻在男职工帐子里，如若违反，定将采取革命行动”。
我们几个都是刚出校门不多久的学生，虽然文化大革命中各种各样的大字报，小报通讯，各派之间互相攻击，漫骂，揭短掀丑，稀奇百怪的东西，见得也算多了，但这个通告还是看得我们心惊肉跳，面面相嘘。我们真还没见过竟然用如此直白的语言，来说不准男女互钻帐子这种事。在我们看来，这就跟通告规定不准男女互用厕所般地可笑。就算是“穿越”到现在，如果你到大学男女宿舍去贴一张通告，说是“每晚八点以后，不准再搞帐子震”之类，大概再开放的男女学生，也会惊得掉了下巴。但很快，我就改变了自己的观点，今天看来，这个通告还真是个“以人为本”，为人民服务的好通告。当然，这一切都要怪崇明的蚊子。
崇明的蚊子可用三个字来形容：傻，大，黑。大和黑你一看就知道，说它傻，是因为它不象上海城里的蚊子那么灵珑乖巧，会忽悠人。上海的蚊子如果叮在尊脸上，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抽自己一个嘴巴，往往不一定能打着她（叮人的蚊子都是mm）。崇明的蚊子叮住人，你用一个指头慢慢按她就行，一按一个准。照理说这样也不用怕崇明的蚊子了，其实不然，崇明的蚊子攻击起人来，采用蚊海战术，成群结队，一涌而上，让人招架不住。所以每年夏初蚊子上市后，晚上出门，非要穿起长袖衬衣和长裤，最好还要套上高统胶鞋，手脸露出肉的部位，抹上几层防蚊水，全付武装才行，否则一定会被咬得五骸六肿。我刚到崇明后的头几天，傍晚还有出外随便走走的雅兴，但仅仅一个礼拜不到，充分领教了崇明蚊子的利害，知道人类根本不是它们的对手，只能掩旗息鼓，从此做起缩头乌龟，一到晚上，早早躲进帐子，任那些贼婆娘蚊子在帐子外如何叫骂，也绝不出帐子门一步。
单身汉躲进帐子当然容易，热恋中的男女怎么办？连队生活区里，全部家当就是几排茅草顶或瓦顶的宿舍和农具间，有一间大一些的房子是食堂加老虎灶，另外几十米外还有一间独立的小屋，那是厕所，如此而已，再无可去的地方。当然，离开生活区，也可去逛逛早年开垦荒地时修筑的防洪大堤坝，那里晚上固然有月光如水，但随着月光而来的一定还有蚊子。坐在小河边甜言蜜语，固然有蛙声和潺潺的流水声相伴，但一定也有蚊子的隆隆轰鸣声。崇明夏秋两季的晚上，那绝对是蚊子的天下，它们是王者，从黄昏断黑到黎明天亮的整个黑夜中，蚊子们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它们监视，掌控着所有的空间和地盘。人是弱者，无路可走，唯一可藏身匿迹的地方只有蚊帐里，你就是念一百遍“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也没用，蚊子当前，人们只能免战投降，俯首称臣。于是，热恋中可怜的青年男女互钻帐子，就成了那时农场里很多人绕不过的一道坎。结了婚的人自已经历过这个阶段，没谈恋爱的想到今后也会有那一天，于是，大家就接受，也渐渐习惯了这一风气。
但事情也不能无度，毕竟是集体宿舍，夏天晚上男女都有自己的私事要做。如果集体宿舍的帐子里人不知鬼不晓躲了个异性，那是会惹出严重的祸端来。我就听说农场里发生了好几起这样的案子，有些连队由于没有张贴出这样明明白白的“安民告示”，结果弄出了大祸。受害人当然都是女生。但按那时农场里的价值观念，碰到这种事情，精神损失最大，最丧魂失魄的苦主倒是女孩的男朋友（如果有的话）。听说解决的方法是受害人的男朋友要请那“肇事者”或“可能的偷窥者”享以一顿老拳。“一饱眼福”换“一顿老拳”，从此“银货”两讫，倒也公平，所以农场里的潜规则是“肇事者”应被人暴打一顿而不能还手，以示“交易”能公正完结，交割清楚。由此可见，连队里山墙上写得明明白白的通告是何等的“善解人意”，“以人为本”：帐子是可以钻的，但以时间为限，到点清场，不遵守游戏规则者将以“革命行动”的大刑伺候。
写首打油诗助助兴：
崇明蚊虫大如蝇，吸血叮肉烦煞人（可读“银”音）。
十八哥哥二九妹，钻进帐子谈“敲定”。
十八的意思，可以是指妙龄，其实是指工资十八，就象后来人称的“万元户”，“百万，千万，亿万富蚊”一样，人原是可以用钱来作价论货，冠名台头（Title）的，那时我们无论是高中生初中生，都只值十八。有一时期，我落款自称“肖郎十八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吹嘘练过什嚒少林刀法，其实是“跳楼货，全场十八”的意思。后来农场领导告诉我们农场是年年亏本，而且居然是多种多亏，少种少亏，不种还是亏，于是我就知道，原来自已其实是十八块也不值的。
“敲定”是上海地区当时男女谈恋爱的一个很前卫，很时尚的说法，现在的人们早就不用了，是属于“俺爷爷，俺奶奶那辈子事”。但我们还是可以看到那时的年轻人对爱情的认真，挚着的态度，男女关系的表达，被形容是“板子上敲钉子的事”，这才叫做“敲定”。而现在网上的流行语是：“哥哥不过是一个传说”，“妹妹要劈腿”，看了真是叫人感叹万分。
当年我们高中生的风气尤其拘谨，男女同学授受不亲，平时很少有交流，农场里几位高三大小姐们的闺阁绣楼，很多男生连门前的一个台阶都不曾踏上过，更从何谈起轻罗曼纱，珠帘银钩那些帐子里的浪漫事啊！农场里，高中生谈恋爱的反而很少，可能因为这些高中生都很现实，他们对理想的生活也有自已的期盼，就是跌到地底了，也不肯轻易让个价，18块钱讲什么爱不爱的，让老婆孩子去喝西北风？拉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