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跳槽到另一家公司。 第一天上班，秘书把我带到办公室，里面已经有一位员工在办公，秘书喊他为“迪克博士”，给我们相互介绍后，秘书要迪克博士好好照顾我这个新来的室友。
迪克博士非常健谈，两三天下来，他的情况我基本上都清楚了。 迪克是他的名字，他的姓看上去是希腊人或意大利人的姓氏。 迪克博士快七十岁了，六七年前从一家大公司退休，又来现在这家公司继续工作。 虽然共用一个办公室，他和我服务于不同的产品组。
一天，迪克博士跟我说，我们能不能换一换办公桌？ 我的办公桌是L型的，很大，上下层有许多抽屉和文件柜，而迪克博士的办公桌就是一般的桌子，虽然也很大，但没有太多的抽屉。 他说，他工作时间比较长了，积累了许多文件和资料，需要地方储藏。 我同意了。 过了两天，秘书从我们办公室门口走过，看到我们换了办公桌，就问是怎么回事？ 迪克博士说，是他要求换的，因为他需要空间储藏文件和资料。 秘书一点不客气，说，要储藏空间，你得去跟你们的秘书说，这张办公桌不是为你准备的。我们只好又把桌子给换了回来。
迪克博士不光年纪大，脸色也不好，病怏怏的。 他告诉我，他最近刚刚做了心脏手术，出院没几天。 我问，你为什么不多休息几天，为什么要急着回来上班？ 他说他现在没有任何项目在做，他必须回来找一个项目，否则他们会劝我退休的。 我有些不解，问他，你工作了那么多年，一定存了很多的退休金，还有可观的联邦政府的社会保险金，为什么还要工作呢？ 迪克博士说，为了我的孩子，我有七个孩子，不是每个孩子都很优秀，我必须为他们留下一些遗产。 我心想，这倒是新鲜，一个老美为他的孩子们拼老命，太难得了。
过了几天，迪克博士高兴地跟我说，他要出去度假了，因为他已经找到一个研究项目，度假回来就开始做。
中午吃饭，有外面的餐馆来公司餐厅卖中饭，一周五天，每天来卖中饭的餐馆都不重样。 但是，迪克博士和我一样，天天自己带中饭来吃，很少花钱去买。 我们就常常在餐厅里一边吃自带的中饭，一边聊天。 迪克博士说，他是经过大萧条的人，大萧条时，他已经有些懂事了，知道生活的艰难，所以他不能容忍任何的铺张和浪费。 他说他还清楚地记得，他妈妈坐在餐桌边开支票付账单时，那副愁容满面的样子。 我说，我很有体会，很久前，我父亲母亲常常会在发工资的前几天发愁，发愁如何打法这几天口袋里没有钱的日子。 迪克博士就笑一笑，说，你的 ‘很久前‘ 是我的 ’不久前‘，我们衡量时间的尺度是不一样的。 想想也是，那时儿子六七岁，也常常说我小时候怎么样怎么样，我就觉得好笑，什么小时候，不就是两三年前吗!
迪克博士跟我说，他的七个孩子，有几个成家立业了，有几个还在东逛西逛，最不让他放心的是第六个小孩。 他说老六是个很聪明的男孩，智商很高，但就是不能好好静下心来做事情，整天就是些奇奇怪怪的的想法。 大学没读毕业，工作换了一个又一个，到现在，三十多岁了，没有工作，没有女朋友，还跟我们住在一起，真的让我头疼。 哎，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怜的父母天下那里都有的。
一晃就到了1999年，离2000年很近了。 那是计算机和互联网的火红年代。 在公司里，最重要的话题是Y2K，就是如何避免计算机在2000年到来时，因为记时差错而出现全面宕机。 在社会上，最重要的话题是炒股，股市因为互联网的兴起而如日中天，阿猫阿狗都能成为炒股专家。 一夜暴富似乎不是神话，而是人人可及的现实。 一天，迪克博士跟我说，他成立了一家投资公司，聘请他的老六儿子做他的投资经理。 我问投资公司的资金哪儿来，他说用他的退休金作为第一笔资金，等公司有起色了，再吸纳其它的资金，他们是有很详细的商业计划的。 我说，这是你们老六的主意吧？ 迪克博士点点头。 我心想，不靠谱，怕是凶多吉少。
接下来的日子，迪克博士常常心情很好，说他的投资公司业绩不错，他的雇员工作也很努力。 当然，他说他也会善待他的雇员的，有了成绩会鼓励和奖励他，出了差错，也会跟他一起分析出差错的原因，避免犯同样的错误。 他一口一个 ‘我的雇员‘，看来，他确实把他和儿子的位置摆对了。
然而，好景不长，刚刚进入2000年，Y2K的灾难没有发生，而股市因为互联网泡沫的破裂而一泻千里。 迪克博士的心情显然不如过去，但还每每强装没事，说他的雇员说了，这正是追加投资的好时机，只是可惜手头的现金不多。 又过了一些日子，迪克博士就不再说他的投资公司，不再说他的雇员，整天闷闷不乐。 我也为他难过，希望股市能够尽快反弹。
也不知道是股市大跌引起了经济危机，还时经济危机引起了股市大跌，反正整个美国的经济都不好了。 我们公司的业绩也大打折扣，公司就开始做削减开支的一系列措施。 首当其冲的是那些接近和超过退休年龄的员工，公司劝他们退休。 年老的迪克博士当然是第一批被劝退休的。 迪克博士离开公司时，我没太多话劝慰他，因为，我知道，一个辛辛苦苦工作了一辈子的人，最后的结局是这样的不好，内心的痛苦，不是几句话能够安慰的。 我有些担心，不知道他老弱的身体，能不能经受得了这些打击。 果然，不到一年，就听说迪克博士去逝了。
[zk2021.07.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