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六月,我和太太去台湾六日游。 飞到台北住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导游先带我们在台北市区逛了几个小时,然后带我们坐火车去高雄。 导游告诉我们,到高雄后,第一站游玩的地方是 ”高雄海军眷村“。 太太反应一般,她不知道眷村是个什么地方。 我却挺高兴,期待着去眷村看看。
我是怎么知道眷村的呢?三十多年前刚到美国芝加哥,有个姓吴的台湾同学,跟我和我的室友很友好,常邀请我们去他的公寓吃饭和聊天。 聊天时,他常把眷村挂在嘴上,因为他是在眷村出生和长大的。 聊的多了,我慢慢知道眷村是怎么一回事。 当年国民党败退台湾,带去近二百万军人和家属。 当局建了许多简易的房子来安顿这些人,这些房子用围墙围起来,就成了眷村。 这样的眷村在台湾有几百上千个。 开始,大家都以为这是暂时的栖身之地,三年五年国军就会反攻大陆,大家重新回到各自的家乡。 谁知许多人一住就住了一辈子,还在眷村养育第二代、第三代。 记得那年吴同学的女孩满月,他请我们去开爬梯。 爬梯上见到他父母,他父亲是个军人,年近六十,身板笔直,声音洪亮,开口闭口也是眷村如何如何,见到我们说是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跟我们有说不完的话。 后来一提到眷村,我就会想起吴同学和吴同学的父亲。
然而,养育了两三代人的台湾眷村,近些年完成了它们的历史任务,大多数都被拆掉了,只留下少许几个作为文化遗产,供人们参观访问。
到了高雄火车站,就有大巴带我们去高雄海军眷村。 眷村有高高的砖墙围着,形成大院。 进了院门,导游把我们交给一个姓周的先生,由他带我们参观。 周先生看上去近七十岁,非常的幽默和健谈。 他说他是在这个眷村出生和长大的,村里的一草一木他都熟悉。 前几年退休,他就来眷村义务帮忙。 周先生说,几十年来,有许多从这个眷村出去的军界将领、政府要员、明星演员,他个个都熟悉。 前两天郝伯村的儿子回高雄,他们还一起吃了饭,因为他们是在这个眷村一起长大的发小、好朋友。 我知道郝伯村是谁,但我不知道郝伯村的儿子是谁,就问周先生,才知道他是现任国民党副主席。
周先生先带我们在整个眷村转了转。 眷村以一座座白墙黑瓦平房为主,平房有日本建筑的风格。 周先生说国军刚退守到这儿的时候,征用原来日本人留下的一些房子建眷村,以后建的房子也参照了日本建筑的风格。 平房间有一片片的草地和热带植物,房子和草地树木都保护的很好,看起来非常的整洁。 周先生说这些草地原来是没有的,那时眷村的人都在门前屋后种菜种水果,他们小时候常常到人家的院子里偷摘水果吃。
然后,周先生带我们到眷村房子里面参观,这些眷村房子现都改成一座座展览室。 开始几幢房子展览的是一些图片和文字,介绍从这个眷村出去的军界将领和政府要员。 周先生说起他们,眉飞色舞,如数家珍,我们却兴趣不大。 接下来的几幢展览室是介绍眷村居民的日常生活,有实物,有图片,有文字,挺有意思。 有一张图片,是几个妇女在炒菜烧饭,大概是准备开爬梯的样子。 周先生说,那时眷村里的居民非常的友好亲近,大家都像是一家人一样,谁家里烧了好吃的,都要送些给邻居品尝。 周先生指着图片中的一位胖胖的阿姨说,她家跟我家是邻居,我小时候吃过她的奶,因为我妈妈上班,喂奶不方便。 但是,周先生说,我小时候了做坏事,没少被这位阿姨抓住打,因为有奶便是娘,是娘就可以打你。
接下来,周先生带我们参观一幢眷村民房,这幢房子还原了当年居民生活的样子,有客厅、睡房、厨房。 客厅非常的整洁,一条茶几,几张座椅沙发,还有一个很大的电视机,一只留声机。 留声机上面放有两张唱片,一张是黄梅戏,另一张是流行歌曲。 墙上有一本挂历,是1964年的。 1964年是我刚刚开始记事的那年,我就想,那个年代我们家客厅有些什么呢? 电视机和留声机是没有的,但有八仙桌、茶几、太师椅,墙上贴有毛泽东和刘少奇在天安门的合影图片。 那时,我以为那是毛主席和共产党两人的合影,因为广播里天天讲毛主席和共产党。
参观结束的时候,周先生说,台湾眷村有几十年历史,养育了几十万中华儿女,发生过许许多多悲欢离合的故事。 特别是第一代眷村居民,从大陆撤退过来时,年纪轻轻,以为过个三年五年就可以回去的,到头来在眷村过了一辈子,许多人从此和大陆家人天涯两岸,再也没有相见。 他说了一个故事,说这个眷村有个阿姨,十六七岁的时候和未婚夫来台湾,行前跟妈妈说是去台湾玩几天,马上就回来的。 直到九十年代初,这个阿姨才有机会回大陆,见到年老的母亲时,两人抱头痛哭,哭完,母亲说,你说好的是去台湾玩几天,怎么一玩玩了几十年才回来呢? 听得许多游客都泪眼汪汪的。
看完高雄眷村,导游带我们去吃晚饭,在一家以眷村文化为特色的餐馆,主打菜是东北的酸菜粉条炖肉,是眷村里东北人的后代开的。 吃饭时,我突然想起几年前看到过的一个报道,说有个在芝加哥出生的80后美裔华人女子,吴弥(Michelle Wu),当选为波士顿市议长,成为波士顿一百多年来第一位亚裔市议长。 看到这个消息,我直觉觉得这位美裔华人是台湾吴同学的女儿。 后来上网查了查有关的信息,果然,吴弥真是吴同学的女儿,那么,当年满月爬梯就是为这位女儿办的。 我很为吴弥这一代美裔华人庆幸,他(她)们生长在这片和平自由的土地上,完全没有他们前辈的历史包袱,能够轻轻松松地、全心全意地去追求他们的事业和梦想。 我也希望,两岸的中华儿女,永远不再同室操戈、互相残杀,台湾眷村永远只是一个历史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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