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秋天回老家浙江兰溪度假,父亲的一个老朋友,方念裕老先生,来拜访父亲,我们就聊了很长时间。 聊的主要内容是《兰溪市志》,因为方老先生是市志的主要撰稿人之一。 第二天,方老先生拿了一本市志,在扉页上留了字,签了名,特意到家里来送给我。 他说,他还是更喜欢1988年出版的《兰溪市志》,但是他手头没有多余的册子,只好送我这册1993年出版的《兰溪新志》。 他说1988年的《兰溪市志》内容殷实多了,这册《兰溪新志》基本上是《兰溪市志》的缩写本。
我把《兰溪新志》带到美国,有空闲时常拿出来翻翻。 有时想到方老先生的话,就是1988年出过《兰溪市志》,就觉得好奇,既然1988年已经有了《兰溪市志》,干嘛1993又要编写新的地方志? 一个小县城,相隔五年编写两本地方志,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多年前,我试图上网搜索,看看能不能搜到那本《兰溪市志》,但搜索不到,这个疑问也就束之高阁了。
最近,因为某个原因,抱着再试试看的想法,我又去网上搜索了一下,竟然给我搜到了那本1988年出的《兰溪市志》,立马下载了下来。 这些天,对照着读《兰溪市志》和《兰溪新志》,看出了这两本地方志的不同所在。
为了明白起见,从现在开始,1988年出版的《兰溪市志》称为《1988志》, 而1993年出版的《兰溪新志》称为《1993志》。
最明显的不同,是《1988志》比《1993志》长许多,前者有86.5万字共848页,而后者只有31万字共303页。
还有明显的不同,是《1993志》所有的内容,《1988志》几乎都包括,而《1988年》的许多内容,没有出现在《1993志》内。 方老先生说《1993志》基本上是《1988志》的缩写本,那么,在这个缩写本里,原来版本内的哪些内容给删掉了呢?
第一,《1988志》内共27页的“大事记”全都砍掉了。“大事记”记载从唐朝至1985年期间在兰溪发生的重大事件,其中用了17页的篇幅记载中华人民共和国时期(1949-1985)发生的重大事件。 其中包括1958年大跃进时全民炼钢的空前状况;包括1960年前后发生的大饥荒情况,比如,1960年11月,全兰溪就有8508人得浮肿病,4109人得肠原性青紫病,光游埠区在1960年春天就有128人死于青紫病,等等;也包括1966年开始的文化大革命,记载了兰溪著名的”713事件”,1967年的7月13号,两派武斗,一派人马将另一派人马堵在一个房子里,放火活活烧死24人,烧伤128人,等等。 所有这些“大事”在《1993志》里全都被砍掉了。
第二,《1988志》内共20页的“烈士英名录”全都砍掉了。 “英名录”记载了301个在民国和共和国时期为了“革命事业而壮烈牺牲” 的兰溪人,他们的姓名、籍贯、出生和死亡年月、牺牲原因,其中121人为 “抗美援朝”而壮烈牺牲。这个“英名录”里,没有记载一个为了抗日而牺牲的兰溪人。 兰溪县城中心有个纪念抗日烈士的纪念碑,49年后立马给拆掉了。显然,抗日不算是革命事业。
第三,最重要的是,《1988志》内几乎所有有关共和国时期在兰溪发生的重大运动、重大变革内容,统统给砍掉了。 稍举几个例子:
A) 农村土地所有制改造。 1950年开始土地所有制改造,斗地主、分田地,记有多少亩土地、多少间房子、多少只耕牛从地主富农手里夺过来,分给穷苦农民。 然后,从1951年开始开始发展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到1955年,已有97.4%的农民自动上缴土地,加入合作社。
B) 房地产改造。 1949年前,兰溪城关有99.48%的房地产属于私人拥有。 从1950年开始,通过没收、征收、接管,把私人房地产收归国有,到1963年,私人拥有房地产变为39.05%。 在这14年间,县城总共住房面积从58.2万平方米,增加到61.2万平方米(增加5.2%),同期,县城人口增长了近20%。
C) 资本主义工商业改造。 “兰溪得三江水运优势,商业素称发达,市场密集,商店众多。” 据1936年统计,全县共有97个行业,1739家商店。 1949年以后,国家对私营商业采用“利用、限制、和改造”的政策,逐步把私营商业改造成公有企业。 1955、56年开始“公私合营”资本主义工商业改造运动,夺取私人业主的经营权,付给他们十年的定息,到1966年所有公私合营的企业变为公有企业。
D) 文革后到1985年(《1988志》记录的最后一年)的几乎所有重大事件。 比如1983年的“严打”活动,“按照依法从重从快、一网打尽的方针,严厉打击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的刑事犯罪分子”。 再比如信访工作,1985年建立信访办公制度,1979至1985年期间,共受理人民来信来访23673件。
总之,在《1993志》,几乎所有1949年至1985年间,在兰溪所发生的重大事件、重大运动、重大变化,统统删掉了。 我在想,是谁容不得这些内容被记录下来、流传下去,以至《1988志》刚出版五年时间,就重心改写地方志? 我想这不可能是个人所为。 那么,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