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有些长了,在办公室给琳打电话,问她今天有没有空。 琳说有,我们就约好下班后去她那儿理发。
总有七八年了吧,想理发,抓起电话预约一下,下班回家就顺路去琳沙龙(Lynn’s Salon),把头发给理了。 这些年来,去琳那儿理发,如同吃饭,上班,去健身房一样,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到了琳的美发店,发现情况跟以往有些不一样,陈列美容美发商品的柜台没有了,顾客坐等的沙发、咖啡桌、桌子上的杂志,也没有了。 我正疑惑,琳高声招呼我,并兴高采烈地说:“我们要回加究(州)去了,我们要回去了!” 啊,真的要回加州了? 那么多年来,琳一直说要回加州,回加州,狼来了次数太多了,一直没有当回事,这回看来是真的了。 那 – – -,我的头发怎么办?
琳还在兴奋地说:“十一年多了,我天天想回加州,这次我老公终于满足我了,在加州找到新的工作,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什么,都十一年了? 这日子过得也太快一点了吧? 十一年了,这下又得重新找理发师了,唉 – – -! 琳大概看到我有些失落、有些沮丧,就说,“我会miss我这儿的clients的,这么多年,谢谢你们光顾我的生意哦。” 我口里应付着,脑子里还在想,我的头发怎么办?
古人把头发称为烦恼丝,是有道理的。 当年来美国,口袋空空,助学金也不多,一美元分成两半花,能省则省。 但是,有钱没钱,烦恼丝照样天天长,月月长,到时总要剪的。 花钱去理发店理发,那是绝对不干的,那个奢侈我们可消受不起。 怎么办? 买把理发剪子,室友们互相剪呗。 找个周末,在客厅里铺了许多报纸,报纸上放把椅子,大家轮流上座吧。 手艺最好的室友就能者多劳了。 拿块朔料布,用夹子夹在同学的脖子上,唰唰唰就剪起来。 洗头是不管的,剪完了自己去洗,顺便把落满头发的内衣也一起洗了。 当然,手艺再好的室友也是业余,理出的头发,也就强差人意了。 古人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那时口袋干瘪,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后来,结婚了,太太来美国了,不与其他人做室友了。 然而,口袋还是干瘪,于是太太就兼了理发师。 太太的服务态度那是没得说,好过室友数倍。 不小心把我的头发连根拔起,要连说好几个对不起;不小心把我的头皮扎出血来,就心痛的要流眼泪。 可是,手艺实在是差,每次理完照镜子,都是惨不忍睹。 太太自己也说,当年要是理这样的头发出现在她面前,她是绝对看不上我的。 我说,是呀,感谢上帝,让我在最帅的时候遇见你。 所以,读完书找到工作,口袋里的洋钱稍微多了些,立马把太太的理发师职务给撤了。
第一次从理发店回来,在镜子里左看右看,总觉得那儿不对劲。 在不同的店理了几次后,看出疑端来了。 原来,老美理发,都是拿把推子沿你的鬓角直直地推上去,一推到顶。 中国人的头发硬,这么一推,头发就齐刷刷地两边展开,像两把刷子似的,太不好看了。 而老美的头发软,就没有这个问题。 也试图跟理发师商量,让他给理得缓和一些,舒展一些,要有个弧度,有个过渡。 然而,老美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转弯抹角,什么叫曲径通幽,怎么解释也是徒然。 我想这跟老美的文化有关吧。 比如他们造房子,就会造千篇一律的前院后院,就知道在院子里种花种草。 哪像我们的建筑文化,进门先给你来个屏风,让你犹豫着该左转还是右转,然后曲径通幽,豁然开朗,这里来个假山,那儿挖个鱼池,再建个凉亭,花花草草也是见机行事,种的恰到好处,而不是千篇一律的一大片一大片。
看来得找中国的理发师。 于是每次去理发,先考察理发师的长相,看有没有长得像中国人的。 一次,看到有个中国女该,就指定让她给我理发。 一聊,才知道她不是中国人,而是美国生美国长的韩国人。 我想,好歹也是亚洲人,也许对亚洲文化有耳闻目睹,有潜移默化,就跟她讲解转弯抹角,曲径通幽的理发之道。 果然,韩国女孩孺子可教,几个回合下来,竟然把我的头发理得有模有样,跟那两边鬓角直直推出来的不可同日而语。 韩国女孩健谈,大概所有理发师都健谈,每次理发都滔滔不绝地跟我说话,说她谈恋爱了,男友是化工工程师,跟我是同行。 后来,她说她结婚了,婚礼有多少多少隆重,有多少多少人参加。 再后来,说她怀孕了,每次去理发,每次她的肚子都见长。 再再后来,她说过些天她就不干了,要回家生小孩养小孩去了。 于是,我就失去了我亲手培养的理发师。
那些年里,理发师不知换了几个,有偷渡来美国的福建移民,有越南华侨,有韩国大妈,等等。 手艺都不错,但都做不长,短则几个月,长则两三年。 害得我把找理发师当作一件大事,有事没事询问同事和朋友的理发师是谁。
直到琳的出现。
有一年,朋友间在传说,有华人在本地开了家美发店,Lynn’s Salon,开店的老板娘手艺不错,人也好,是从加州过来的。 去试了试,果然不错,非常的满意。 几次头理下来,老板娘的情况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老板娘叫琳,三十出头,在加州开美发店多年了,因为老公换工作,搬迁到这儿,她就跟着过来了。 琳小时随父母从香港移民来美国,英语和普通话都带广东口音,讲话像打机关枪。 每次理发,从开始到结束,她都一直和我说话,从来不会冷场。 讲话时,她的英语和中文常常在切换,有时她呱啦呱啦地用英文讲一件事情,我就在脑子里想好一句对答的英语,她却突然用一句中文,“你说是不是?”结束了她的话。 我只好生生地把想好的英文给咽回去,改用中文对答。 好在讲中文不用打草稿,张口就来。
琳讲的最多的就是回加州,就像当年老蒋要反攻大陆似的。 她说:“这个鬼地方,吃没有吃的地方,玩没有完地地方,究(周)末也没有地方去玩,到大西洋城还要开两个小系(时)汽车,哪有加究(周)好玩,it’s so boring! 你说是不是?” 特别是大冬天下大雪的时候,琳更是对这个“鬼地方”深恶痛绝。 开始几年,怕琳真的要回加州,就反着她,说说这个鬼地方的好,比如四季分明,比如生活安逸。 后来听的多了,觉得她是在说狼来了,就没当回事。 有时也顺着她,说说这个鬼地方的不好,夸夸加州那地方的好。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琳的四个小孩,当年还都是婴儿或小学生,现在已有两个上大学了。 我想大概琳是不会回加州了,所以近些年不再关心同事和朋友的理发师是谁,只是常常把同事和朋友介绍给琳。 唉,天下真是没有不散的筵席,狼最终还是来了。 又得为烦恼丝而烦恼了。 想一想,当初要是不学理工,学个画画、导演啥的,头发长了,不剪,拿橡皮筋扎根辫子,岂不方便省事?
[2015.6.9, k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