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励之的幽默

读了《方励之自传》。 六百多页，两三天内就读完了，因为自传写的非常流畅易读且幽默，拿起来就不想放下。 我并不是想写书评或读后感，我知道自己没那水平，我是想跟大家分享一下书中的幽默。

在现实生活中，我是见过方老师几次的，他给我的印象是严肃和刻板，跟幽默一点都连不上。 第一次见到方老师是1983年的春天，在杭州。 那时我大学毕业留校当助教。 那年，系里主办学术会议，请来方老师做学术报告。 系领导让我照顾一下方老师夫妇的日常生活，无非是领他们去旅馆，带他们去食堂之类。 几天下来，觉得方老师几乎没有正眼看过我一次，因为他走路“挺胸抬头”（通缉令语），讲话目视远方。 我也从未在台上或台下听到过方老师的任何幽默言语。 后来，九十年代初期，我在亚利桑那的图桑市工作居住，在不同场合看见过方老师几次，他给我的印象，也还是严肃和刻板。

前些年，方老师开始在西恩地上发表文章，我从那些文章中，才领略了方老师幽默的一面，也知道，多年来，方老师一直没有停止他那忧国忧民的思考。 现在读了他的自传，我才确定，方老师其实是个非常幽默的人。

自传写了方老师和李淑娴老师的恋爱。 开始的时候，他们的恋爱只是柏拉图式的，各自在对方的心中有异样的位置，但并没有说破。 自传中说：“每逢周末，常有舞会。李淑娴喜欢去参加。 我则极少去，更没有同她跳过舞。 只为我不会旋转和平移。” 最后一句话，只要是学过大学物理的，都能品出其幽默。 而我，却还品出其中的一些酸味： 周末了，正当年华的李老师穿戴整齐，可能穿着那时挺时髦的布拉吉，礼貌性地邀请方老师去跳舞。 方老师对跳舞有看法，也不精通，但又不好明说，就用刚刚学的物理术语回答：“我不去，我又不会旋转和平移！” 而李老师却全然不顾方老师的醋意，不去就不去，自个儿踏着舞步，飘然而去。

文革期间，方老师像其他高校知识分子一样，被送到农村和工厂去改造思想。 1970年他从煤矿回到科技大学，但不是去教书或做研究，而是分配去学校制砖厂制砖。 全厂十三个人，除了一个工人外，其他是教授、副教授、院长，职称最低的是讲师。方老师写道：“可见，我们这个制砖厂，若按全厂的平均教育水平和知识水平而论，绝不低于世界上任何现代化的建筑材料工厂，甚至还可能是最高的。 不同的是，当局并不需要我们的知识，只要我们的体力，要我们用两千多年前就有的烧砖技术，烧制中国的现代化。” 方老师用寥寥几句话，给我们展示了一幅漫画：一边墙上写着，“努力把中国建设成社会主义的现代化强国！” “为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 另一边是十多个当时中国稀缺的教授学者在手工劳作。 我们从漫画中能读出的，不光是幽默，而且有心酸、离奇、和荒谬。 我也由此想到一个成语：焚琴煮鹤。

自传写了1986年方老师和副总理万里的一次交锋。 那时， 86年末的学潮已有先兆。 安徽省委为了防止学潮爆发，召开了高等教育座谈会，万里参加会议并作讲话，对方励之的“资产阶级自由化”言论作了严厉的批评。 在座的方老师并不逆来顺受，“一种教师常有的阐述真理欲，控制了我。 对不起，副总理大人。 别无他路，今天在下非要同你辨个是非高低了，见招！” “一场恶辨持续了一小时十五分。。。我只想说最后一个回合的辩论就够了。 这个回合是：

万里问：‘你的党龄多长了？’

‘三十年。’我回答。

‘我五十年了。’ 万里终于得到了一次五十对三十的绝对胜利。”

哈哈，读到这里，让我想起了阿Q的精神胜利法。

2011年方老师患了亚利桑那山谷热。 他是这样写的：“去年，我写了一篇《我的第一次全盘西化》，纪念我的母亲，特别感谢母亲让我有一付多年不进医院的身体。 忘了也要感谢上帝，麻烦了，今年我就被投进了医院。” 方老师的山谷热来势极凶，有许多天，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全身没有一个关节可以动弹。 就是他出院后写这些文字时，身体还是十分虚弱。 但是，即是在这样的状况下，方老师还是不失他的幽默：“七月六日，值班护士是位白发老太，身材娇小。。。” 方老师吃了药，出了一身大汗后，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白发老太带一年轻人准时到达，不由分说，要把我拖出病床。 看见老太，本能地说了一句 ‘我没有穿内裤’。 白发老太说：‘没穿内裤最好’。。。” 读到这里，我如同看到方老师的窘相；而对白发老太和年轻人，也是如见其人，如见其行。 更有意思的是，方老师可能在这儿埋了一个包袱，不知道各位能不能看出来。

读了自传我才知道， 1983年春，方老师来杭州做学术报告时，刚刚丧父不久。 那次，他是带着他父亲的骨灰，从北京来杭州老家给父亲安葬的。 难怪，那时他给我留下的印象，除了严肃和刻板，还有些许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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