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队活动

上次去深圳，给那儿的工程师做培训。周末，这些年轻的工程师组织团队活动 (team building)，开车去一个风景区做两日游，邀请我也去。想想周末在旅馆也没啥事，就决定去。

周六，工程师们连同几个家属小孩，加上我和一位日本同事，十七八人，分乘三辆汽车，浩浩荡荡向景区开去。景区有山有水，风景确实优美。在景区玩了一会，大家就有些熟了。团队有三个小孩，一个男孩一岁半，两个女孩四岁和五岁，都喊我为伯伯，喊其他人为叔叔阿姨，包括那位日本人。后来大家去坐游艇，我跟男孩和他妈妈坐在一起。这位妈妈是湖南人，看上去很年轻，我就跟她说：“你一定结婚很早吧？那么年轻就有小孩了？”

年轻妈妈回答：“我不年轻了唻，我已经二十四岁了。” 然后，她问我：“你有几岁了唻？” 我告诉她几岁，她就说：“你怎么那么大了，你怎么比我爸爸还大唻？” 我就随口说：“真的？我比你爸爸还大啊？那你的小孩应该叫我外公的。”说完，我就有些后悔，我猜想下面会发生什么。果然，年轻妈妈就跟小孩说：“来，宝宝，喊外公。” 那小孩就嗲声嗲气地喊：“外 — 东 — ”。是的，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被喊为外公，第一次。。。有些。。。不习惯。。。

为了把话题扯开，我问年轻妈妈：“你们家乡离老毛家那么近，你们一定都崇拜老毛吧？” 年轻妈妈说：“读书的时候，老师都说毛泽东伟大，平常看的书也这么说，就觉得毛泽东了不起。现在有互联网，有其它许多信息，了解的东西多了，就知道毛泽东不是像宣传的那么好，更不会崇拜了。” 我又问：“那你父母呢？” 年轻妈妈说：“他们就更加不崇拜毛泽东了，他们觉得毛泽东就是一个封建皇帝，中国就是被他治坏的。” 这时，坐在前排的女孩转过头来，对我说：“外公，你能不能跟我玩风车？” 小女孩一定听到年轻妈妈的话，把我从伯伯升级到外公了。

其实，我是不在乎被喊成外公的。年过五十，被喊成外公也没什么，稀松平常的事。再说，我没有女儿，凭空捞着做一回外公，又不花钱，也不出力，该偷着乐才是。

主要是我太太。

太太到了中年后，对年纪就非常的在乎。明天就要过生日了，你要今天就把她的年纪加上一岁，她非跟你急不可。一次在健身房，一个三十出头的少妇叫了她一声阿姨，让她非常的郁闷，回得家来，一次又一次地问我：“我有那么老吗？我看上去有那么老吗？” 还一次又一次地申诉：“她都三十好几了，比我小不了几岁，还叫我阿姨。”如果我把被叫成外公的事告诉她，她一定会想到她是外公的老婆，就是外婆，她非郁闷得三天睡不着觉为止。所以，我当机立断，决定回家不把这件事告诉她，连同另外几件事情，让它们烂在我的肚子里好了。

游完水，第二天去游山。事先网上查到，整座山被开辟为收费公园，门票为每人六十元。当车开近公园时，有几个农妇样子的人拦住我们，问我们要不要减价的门票，每人只要三十元。我们问是怎么回事，她们说她们是本地人，有本地的户口和身份证，进公园不用钱，她们带我们进公园，也不用钱，只要给她们相当于门票一半的劳务费就行。大家都说行，只有一个工程师觉得不妥，说为什么有正道不走，要走邪门。但是大家都不附和他，且说他是“不差钱”。

于是，农妇就挤进我们的车子。我和日本同事坐一小车的后座，这时五岁的女孩被安排进我们的车子，我们就无法再给农妇腾位置。这个农妇就围着我们的车子转，又拉门又拍窗，一脸着急，说她只要很小的一点位置就行。我们没有让她上，反正另外两位农妇说了，并不需要每辆车都有当地人。

农妇带着我们进入一个住宅区，让我们泊了车，收了劳务费和泊车费，并给我们每人一张六十元面值的门票，就把我们交给一个年轻男子，说由这位导游带我们进公园。年轻导游带我们穿街走巷，走了一会，我们发现离公园大门越来越远，就问导游是怎么回事，导游说他们当地人用另外的公园进口，我们就不疑有诈，大家跟着他走。

走完大街小巷，就开始走山路，开始还是三尺宽的台阶，走着走着，就进了羊肠小道。“不差钱”工程师最先明白过来，一定是这些当地人在骗我们，不是所谓的当地人进公园不要门票，而是他们带我们走歪门邪道，从半山腰偷偷溜进公园，是逃票。我们就停住脚，问“导游”是不是这么回事。 “导游”说，你们就不用管了，保证让你们进公园就是。

事到如今，大家想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继续跟着“导游”走。山路越走越窄，有些地方根本就没有路，走得大家大汗淋漓，更苦了那对湖南夫妇，一个抱小孩，一个扛小车，累的直喘气。这时，我想起墨西哥边界的偷渡客，非常能理解他们偷渡的艰辛；又想起越南的胡志明小道，非常能理解战争的险恶。回头一看，那日本同事一脸的汗水和迷茫，到现在为止，没有人给他解释过我们在干什么。日本同事内向腼腆，我想，他一定在默默担心，这些当地的男男女女，会不会把他这个日本人给怎么样了。我想了想，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实地告诉了他，他的脸色就放松了许多。

大概走了半个多钟头，小路尽头出现一堵矮墙，一边被砸开缺口。 “导游”指着那缺口说，那就是公园，进去就行了，说完，回头离去。走过缺口，是一条公园大道，大家都像成功进入美国的偷渡客，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找个地方坐下休息。。。

我想，在这件事情上，我是不能责怪那些年轻工程师的，他们是工薪白领，要养家糊口付房贷，能省则省，可以理解。当然，我也不能责怪那些当地农民，也许，他们的祖辈都是靠山吃山，现在靠山失去了，他们只有靠歪门邪道讨生话。那么，我该责怪谁呢？

进山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