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来说,头痛是家常便饭,迄今为止,我有近二十年的头痛史。
头痛是怎么开始的呢? 这就说来话长,当年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诚惶诚恐的,拼命想把工作做好。 但老板扔给我的第一个项目,却做得不顺手。 后来才知道,那项目是没法做的。 比如,有人扔给你一只公鸡,说,研究研究吧,怎么让它一天下一个鸡蛋,你能研究出什么来呢? 你就是给它做变性手术也是没用的。 但那时候,我不知道哇,还拼命地做。 有几个月时间,满脑袋都是鸡,吃饭,走路,连做梦都是鸡,直到自己申请到研究项目,把那瘟鸡扔给一个倒霉的新手为止。
然而,已经迟了,头痛开始骚扰我。 开始是几天一痛,痛时吞一片止痛药,爱的味儿(Advil),还能止住。 后来头痛频率增加,爱的味儿也从一百毫克增加到四百毫克,有时四百毫克也止不住。 于是就去看医生。 医生诊断是紧张性头痛,开些止痛药,并说些精神不要太紧张,工作不要太劳累之类的话。 可是,情况并不见好,头还是痛,搞得我心烦意乱,痛苦万分。 于是,再去看医生,看多了,医生也烦。 一次,医生也不问我情况,只坐下对我说:“年轻人,有没有听说过,打不过他们就跟他们合伙? 既然你不能打败头痛,为何不把它当做你的朋友? 这个朋友过几天来看看你,提醒你工作不要太累,你也趁机休息休息,不是挺好吗?”
这话讲的有意思。 是啊,不把头痛当仇敌,跟它和平共处是否有可能? 当然,跟它做朋友我是不愿意的,做个朋友的朋友还差不多。 这么一想,这朋友的朋友也就没那么可恶了,虽然三天两头不请自来,但来了也就讨两片爱的味儿吃吃,最多再坐个把小时,也就走了。 如此一想,心平气和了许多,头痛也不显得那么可怕了。 这不,这么多年下来,工作照做,生活照过,儿子照养,太阳照出,什么也没耽搁。 当然,也常常暗地使劲,想把那朋友的朋友置于死地,比如,吃过中药,做过按摩,学过倒立,练过气功。 但我那朋友的朋友就是皮实,刀枪不入。
您说,讲了半天,尽讲头痛,刮痧是怎么回事? 别急,您听我慢慢讲。
去年和太太回中国。 一天去书店闲逛,太太买了本刮痧的书,并附有一块刮痧板。 我问为什么,太太说刮痧很灵的,她有个好友,先生患有痔疮,发作起来,痛不欲生。 都联系好去开刀了,她的朋友给先生刮了痧,马上好了,不用开刀。 我说:“我从来没有痔疮的。” 太太说:“便秘也可以刮的。” 我说:“我也从来不便秘。” 太太就说:“预防万一。” 气得我想问她一句狠的:“更年期综合症能不能刮?” 怕她当场跟我拼命,就没敢问。
我嘴里不说,心里还是有疙瘩,心想,可能会出事,得小心。 有时候,我是挺迷信的。 记得第一次买汽车不久,看到有减价的补胎工具卖,就买了一套。 结果在接下来的两三个月,车轮给钉子扎了四回,直到补胎工具用完为止。 而过后的二十多年,钉子扎车胎的事,也就发生过两三回。 所以,我得小心。
还是出事了。
圣诞节前一天晚上,健身房回来,肚子有些饿,从冰箱里找出半袋干桂圆,放水煮了。 想起小时候奶奶做的桂圆鸡蛋挺好吃,就往里打了两个鸡蛋,又放进半碗白糖。 问儿子,儿子不吃;问太太,太太怕胖,只好我一个人吃。 两大碗,三下五除二吃下去了。 半夜两点钟醒来,肚子是翻江倒海地痛,再也无法入睡。 好不容易熬到早上八点,让太太拉去看急诊。 一个前苏联的医生,查得仔细,又听又按,最后说没太大问题,回家休息休息就好了,顺手在病历上写下几个字。 我拿了病历给太太看,太太念道:“斯大麦克艾克(stomach ache胃痛),坑屎地怕血(constipation)”,就问:“坑屎地怕血是啥毛病?” 我说:“便秘。” 然后就拿眼睛幽怨地看着她。 太太说:“噢,是便秘,问题不大。” 她把刮痧书的事彻底给忘了。
回到家里,肚子一点不见好,反而越来越痛。 两片爱的味儿吞下去,毫无动静,看来胃痛这家伙,比那朋友的朋友难对付多了。 太太看我难受的样子,突然想起刮痧的事,就问:“要不要刮刮痧看?” 那时候,别说是刮痧,就是刮骨头我也是愿意的。 我说:“那就试试吧,刮哪儿呢?” 太太说:“痛哪刮哪。” 这倒是跟博大精深的中华吃文化,吃啥补啥,相符合的。 我赶紧在沙发上躺下,让太太给我刮痧。 太太倒是刮得很认真,大概看到刮痧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有些兴奋。 然而,五分钟下来,胃还是痛,正想叫太太算了,唉,刮得热辣辣的肚子开始有变化,好像肚子被撕开一些小缝隙,胃里的痛素,慢慢地从缝隙里挤出来,胃痛的程度越来越轻。 不到十分钟,胃痛竟然消失了。
肚子很快就好了,但我的脑袋却一直在想,难道刮痧真有那么神奇,不吃药不打针,拿块小板刮刮就能治病? 会不会是瞎猫碰上死老鼠? 后来翻了翻那本刮痧的书,竟然说头痛也可以刮的。 那就试试吧,不管瞎猫亮猫,能赶走朋友的朋友就是好猫。 于是,我就有事没事,拿刮痧板在头上刮来刮去,反正痛哪刮哪,头痛当然是刮头部。 还别说,从开始刮的那天算起,我那朋友的朋友就有十五天不敢来访。 而过去二十来年,两次造访之间的最长时间是俩星期,一共发生过两回。 到了第十六天,朋友的朋友才姗姗来迟,我也不拿药片给它吃,只是拿刮痧板在它面前比划比划,它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这下我是信心大增,还真是一只好猫呢! 刮痧的劲头更大了,几乎每天都刮三五分钟,常常在健身房的桑拿室刮。 有那经常坦诚相见的桑拿友看见了,问我在干什么。 我知道,要把博大精深的中华医药文化,去跟那异邦人士讲清楚,是不可能的,只说:“我在做头部按摩,可以防止秃顶,要不,你也试试?” 那桑拿朋友看我一头浓发,也就信了,并不无遗憾地摸摸自己的光头,说:“太迟了。”
正当我暗自庆幸,这回终于降服了朋友的朋友,想不到,不到十天,这家伙又来了,且不再害怕刮痧板,非要讨了两片爱的味儿不走。 我想,可能是垂死前的反扑,接着刮,非整死它不可! 然而,我那朋友的朋友大概终于明白了,刮痧板只是一只纸花猫,没什么可怕的。 所以,它跟以前一样,又三天两头地,大摇大摆地不请自来了。
那刮痧板,说是用老水牛的犄角做的,质量并不好,受不了桑拿室的高温,一两个月下来,渐渐变了形,看着别扭。 前些天,趁太太不注意,我把它扔到垃圾桶里去了。
刊登在 2011 华夏文摘 cm1104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