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开了公司,才明白,所谓的酒香不怕巷子深,是不对的。 这年头,好酒再香,不吆喝还是不行的;美女再性感,不脱点露点也是不行的。 就说大卫开发的几个新技术吧,自己认为是空前绝后的,是要造福全人类的。 可那美国联邦政府,只给几个小钱资助研究,大钱捏在手里不放。 明明是好酒,偏怀疑是马尿,哪有半点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意思。
大卫非常的不爽,心想你有眼不识泰山,我也不在你一棵树上吊死。 于是就给投资商写信寄材料,心想唯利是图的投资商总是识货的。 可材料寄出去,如石沉大海。 电话打过去,那边嗯嗯啊啊,把你当作讨饭子和神经病。 大卫更加的不爽。 眼看公司现金周转越来越难,心想算了算了,我就出血贱卖一次,找有关的公司得了。 于是就挑最大的几家公司,直接给他们的技术总管寄材料。 看来还是真刀真枪的公司识货,马上有反应,都热情邀请大卫去公司做报告,面谈。
说干就干,大卫带着技术副总裁,保罗王,就上路了。 自己开公司就这点好,想封什麽职位就封什麽职位。 大卫自己是公司总裁、兼执行长官,名片上一放,挺像一回事。 聘的两个人,一个封技术副总裁,一个封运行副总裁,皆大欢喜。 不像在大公司,想当个小小的经理,都得打破头,闹翻天。 也不像在当年的中国,搞不好有牢狱之灾。 大卫记得,初中时,同校有个高中生,拉了几个啰喽,自封为‘华东反共救国军浙江纵队’总司令,又封了几个师长旅长给手下,结果给政府抓了起来,判了死缓。 当年总司令只有十六岁,政府愣说他是十八岁,够了坐牢的年纪。
两人到得机场,通过重重安全检查,赶紧赶慢赶到候机室。 一看,飞机晚点两小时。 大卫打开电脑,把演讲材料复习了一遍,又玩了几局接龙游戏(Solitaire),接通了一次。 抬头一看,才过了一个小时。 坐一旁的保罗王正在看书,就问:“看什麽书呢?” 保罗把书递给大卫。 大卫看了看简介,是讲一个留美学生,练严新气功练得走火入魔,众魔缠身,百病入体,痛不欲生。 后来阪衣基督,靠基督战胜魔鬼。 保罗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平常上班,不是认真做事,就是认真读圣经,从不闻不问其它事情。 大卫把书还给保罗,随口问:“你真相信有魔鬼?” 保罗说,“是的,魔鬼,天使,奇迹,都是真的,我亲眼看到过的。” “真的吗?”大卫挺好奇。
于是,保罗就把他亲眼看到的奇迹说了出来。 他说,几年前,有次教会聚会,大家在聊天。 一个姐妹发现她的一只手比另一只手要短。 当时,有一长老,主很重用的,也很有能力,就说,有那么多的兄弟姐妹在这里,大家一起祷告,主一定会听的,一定会让姐妹的双手变一样长的。 长老就把大家围拢来,把姐妹的双手握在自己的手中,低头祷告了十几分钟。 果真,姐妹的双手就一样长了。 大卫听了,就想起曾经看过的一篇科普文章,讲心理学的心理暗示现象。 说,你若把一只手掌使劲伸展开来,盯着它,并对它说,变长,变长,变长…,如此一,二分钟,再比较自己的双手,那只伸展过的手就会长出一截。 于是,大卫就把这篇文章说给保罗听,保罗说,“是吗?” 说完,两人都没了话,僵坐在那里。
大卫想想有些后悔,不该说这些的,何必去伤人家的感情呢? 再说了,自己碰到难关的时候,不也主啊主啊地祷告的吗?
到达公司,技术总管已在会议室恭候,并把参加会议的同事介绍给大卫和保罗。 其中有两个华人,赵博士和杨博士。技术总管说,他俩是公司主力,非常优秀的科学家。 赵博士看上去忠厚,两眼老是一眨一眨的;杨博士看上去挺精明。 接着,大卫开始做报告,介绍他的新技术。 除了两个岁数大的打瞌睡外,会议气氛热烈,听众问题多多,都觉得该技术将会改变本行的游戏规则(game changer),一旦成功的话。
会议结束后,技术总管把大卫和保罗带到办公室,单独谈了谈。 临走时,大卫邀请赵博士和杨博士晚上一起聚聚。
晚饭时,大卫,保罗和赵博士杨博士聚在‘红龙虾’餐馆。 开始,大家都有些拘谨,话讲得小心。 保罗对着食物默默祷告一番,更是气氛疑重起来。 幸好点了一大瓶红酒,几杯下肚,大家脸色活泛起来,讲话也随便了许多。
赵博士问:“那技术总管跟你们说了些什麽?” 大卫说,“也没什麽,他说公司现金投资是不太可能的,但大家可以合作,一起开发。 或者,让我和保罗加入你们的公司。” 赵博士眼睛眨了眨, 说:“你们别听他胡说,他想雇你们? 我看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自己说不定明天就给公司解雇了呢。 真的,我们的位置都是朝不保夕的。”
杨博士说:“得了得了,你别整天嚷嚷解雇解雇,我看你都快嚷出毛病来了。 不过,大卫,别进我们公司倒是真的,我们公司做的东西特没劲。” 大卫问:“为什麽?你们公司不是技术特领先的吗?” “那也算技术?”杨博士说:“都是些雕虫小技,上不了台面的。”
赵博士接口说:“大卫,你不知道,我们杨大博士有诺贝尔情结,一般两般的学问上不了他的眼的。” 杨博士说:“诺贝尔情结怎么啦? 说起诺贝尔,当初‘卡斯比亚’出国集训,老师对着我们五十多个学生说:‘不出二十年,你们中间定有人得诺贝尔奖。’当时,大家都觉得自己就是要拿奖的那个人。 二十年过去了,我们那班同学,诺贝尔一个没拿着,连做物理学问的也没几个了。 你看我,辛辛苦苦学了核物理理论,却找了核电厂工作,现在搞煤发电。唉,说起来惭愧啊!” 大卫说:“搞煤发电不也挺好吗?” 杨博士说:“好什麽,煤都烧了几百年了,还能烧出个诺贝尔奖来?” 大卫问了一句:“那你为什麽不换一换行当呢?” 杨博士喝了一口酒,说:“唉,我又回不去学术界,在公司干活,干什麽不一样? 就这样混吧;白天上上班,晚上数数退休金帐户上的钱,混到退休就好了。” 大卫看了看杨博士,心想,你可还有二十多年好混啊。
赵博士又接口说:“在美国,想混也不好混的,等明天公司把你解雇了,看你还怎么混?” 看看没人反应,赵博士自己接着说:“在美国压力太大,出来十多年了,没过过一天轻松日子。 大卫,你说是不是?” 大卫点点头,说:“那是那是,第一代移民总是不容易的。” 赵博士说:“可不是,整天得想如何生存下去,跟在国内时的心情完全不一样。 就说打牌吧,一边打一边会想到心事,再也没有以前那种尽兴的感觉。” 杨博士插嘴说:“是不是跟你太太做爱也这样?” 赵博士白了杨博士一眼,说:“你跟你太太才这样!要不,你太太那么想要个儿子,怎么没做出一个来?” 赵博士转回他的话题,说:“还有,比如说上厕所吧,上大学时,随便撕张草稿纸,在手里搓一搓,就把屁股擦干净了。 现在呢,一尺多长的卫生纸,连撕三张,也擦不干净。 为什麽?压力太大,身体功能混乱啊!” 大家听了哈哈哈地笑了一回。
赵博士看保罗一直没说话,就小心地问:“保罗,是不是信了教,就没这些压力了?” 保罗象征性地抿了一口酒,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当初我的压力比你还要大。 有一天,我实在走投无路了,就在心里大喊一声,‘主啊,我把我交在您的手里了,我从此不再管我自己的事情。’ 从那天起,我的重担离开了我,我也没有再失业过一天。”
大家都若有所思,沉默了好一会儿。 赵博士轻轻地说:“我也试过,但总进不了那扇门。” 还是没人说话。喝了一会儿闷酒,赵博士对大卫说:“还是你好,胆子大,敢辞了工作,自己办公司。” 大卫说,“哪里哪里,我胆子也是很小的;只是觉得有几个想法挺好的,不出来试一试,有些可惜。” 赵博士眨一眨眼,说:“对对对,我能理解你。 中学时,班里有个女同学,我挺喜欢,但没胆量去追一追。 这不,二十多年了,心里还是放不下。” 大家又哈哈哈地笑了一回。
吃完饭,侍者把帐单拿上来,大家都抢着要付钱。 大卫说,“还是我来吧,我可以刷公司信用卡的。” 大家就不再争了。
第二天,回程的飞机准时飞上了天。 大卫闭上眼想睡一会儿,昨晚酒喝多了,头有些痛。 不到十分钟,猛然听到一声巨响,然后是很大的噪音。 接着,飞机开始缓缓地转弯。 乘客都面面相视,不知出了什麽事情。 待转过一个大弯,驾驶员开始说话,他说飞机出了点机械故障,必须返回机场,请大家系好安全带。 乘客中发出一阵低沉的惊叹声,有人脸上露出惊慌之色。 大卫倒是挺镇静,因为第一,自从年前拔去智齿,他对突发死亡已不再害怕。 那次拔智齿,医生给他全麻,还在跟医生说话呢,一下子就没了知觉。 据太太说,医生用很野蛮的方法,把智齿给挖了出来。 大卫后来想,那时若有人把他的喉管给割断,他也是毫无知觉毫无痛苦的。 所以,突发的死亡是没有痛苦,不用害怕的。 第二,大卫觉得飞机是不会出大事的,飞机出大事的几率比中乐透还小,这种事情只是一个传说,不会发生到自己头上的。
虽然噪音巨大,飞机飞得还算平稳;一会儿就接近机场,飞行高度降低。 大卫从窗口看出去,远远看见机场停了无数车辆,许多都闪着警示灯。 大卫想,看来飞机还真有大事,幸好快着陆了,大事可以化了了。 然而,在飞机要触地的一刹那,发动机又轰轰地响起来,飞机抬起头,呼啸着飞上天去。大卫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下完了,飞机无法着陆,看来传说将要变成现实! 机舱里又响起一阵惊叹声……。
大卫想,看来就是今天了。 想想走过的四十多年,特别是办公司的这两年,觉得亏欠了许多人。 第一就是太太;二年前办公司,说办就办,也没跟太太多商量,太太也没多说半句话,只是默默地找了一份工作,报酬不高,但有医疗保险,把全家都保上了。 两年来,里里外外都是她在打理,连院子的草都是她割的。 而今,等待她的是这么个悲惨结局,真是有愧于她。 第二是对不起儿子;办公司前,常高高兴兴地帮帮儿子的学习,跟他一起玩玩。 近两年,只要儿子说要帮忙,还说不上三句话,就开始发火,说他笨,上课不用心,那么简单的问题也要问。 儿子就哭,于是,大卫就觉得愧疚,就好声好气地说,好了好了,我来帮你。 儿子就说,不用了,谢谢,我不想听你喊叫……。 想到这里,大卫差点掉下眼泪来。
飞机飞上天后,又缓缓地转了一大圈,等飞机再次对准跑道,驾驶员又开始说话,他说刚刚飞机通过机场时,让地面的工程师目测了飞机外貌,没发现异常问题,现在我们准备降落,请乘务员做好准备。 大卫在心里骂了一声,他母亲的,不早说! 在飞机轮子触地的一刹那,大卫吊着的心放了下来。 同时,他也明确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本文为小说,情节有虚构)
刊登在 2010 华夏快递 kd100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