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刚到美国芝加哥,有一点不习惯,就是缺少“组织”关怀,没人管你;如同从小关在笼子里的鸟儿,一下子放到树林里去,不知所措。 记得那天到系里,填了几张表格,领了办公室钥匙。 完了,问秘书,“下一步我该做什么?” 秘书听了,一脸的惘然,那表情,显然是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后来,有一个民间组织,叫美中人民友好协会,简称美中友协,找到我们,帮助我们,带我们参加各种活动,给我们初期的留学生活,增添了许多色彩。 时隔二十多年,也还记得一些活动。
- 杰西杰克逊
有一次,美中友协安排我们去美国人家里过周末。 我和另一个学者,被安排在一对老年黑人夫妇家。 其实黑人夫妇并不太老,五十多六十来岁。 但那时觉得他们已经很老了。 黑人夫妇有五个孩子,都已长大离家。 那位黑人先生沉默寡言,跟我们说了几句职业棒球的事,见我们不知所云的表情,就不再说话。 黑人太太很健谈,从五个孩子到八个孙子,从种族歧视到总统选举,滔滔不绝。 可惜我和那学者英语都不怎么样,半蒙半猜,也就听懂个五六分。
黑人太太告诉我们,她在州政府做事,平均工资为每天一百美元。 这句话我们听懂了,并让我们吃惊。 我们暗暗算了一下,黑人太太的收入,是我们生活费的五倍多。 跟我们在国内时的收入相比,那就更可怕了。 黑人太太又讲起总统选举,从罗纳德里根、佐治布什,到沃尔特蒙代尔、婕洛婷弗劳洛,眉飞色舞的。 期间她问了我们一个问题,好象是跟候选人有关。 我就探试性地回答:“是不是杰西杰克逊?” 黑人太太双手一拍,合掌在胸前,激动地说:“对---!是杰西杰克逊,我的杰西! 他应该是我们的总统!”
杰西杰克逊是黑人牧师,当年也参加总统竞选了。 我为什么说得出杰西杰克逊呢? 因为刚来美国,赶上总统选举,电视上天天转播,所见所闻,对我的冲击太大了,那几个候选人的名字,也就熟记在脑子里。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绝色美女主持的答辩会(后来才知道,美女叫戴安娜索耶,得过美国小姐之类的头衔,年纪也不止二十多了,但我那时哪里知道呢?),美女对着两个候选人大老爷,厉声厉色,脸上一点笑容没有,并无情地打断大老爷的讲话,说你的时间用完了,该闭嘴了。 我是看得目瞪口呆,这小丫头,胆子也太大了一点,难道就不怕大老爷过两天成了总统,把你关到监狱里面去,或把你收编为贴身生活秘书?
- 中央民族乐团
一次,中央民族乐团来芝加哥演出,美中友协的人就买了票子,让我们去看。 舞台上,灯光下,民族乐团的女演员个个光鲜美丽,演奏的民乐,也如天籁般让人陶醉。 那时不会追星,不知道那些明星的名字,只记得有胡松华的独唱,他实在太有名了,所以知道。 第二天,美中友协邀请乐团成员和当地民众联欢,在一个公园烤烧烤,也邀请我们去了。 联欢会上,大家玩得很开心,但有二点让我若有失望。 第一,我发现乐团用的乐谱,是简谱而不是那看起来高深的五线谱,且大多数是手抄的。 第二,卸了装的女演员,也不个个光鲜美丽,可以说是长相平平,并不出众。 只有那个弹古筝的女演员,挺漂亮,人也随和,毫无架子地和我们聊天,说她男朋友正在申请到美国留学。 第二年我离开芝加哥转学到另外一所大学,竟又碰到了这位女演员。 那时,她已结婚,先生到这所大学留学,她来伴读。 于是,我们做了挺长一段时间的朋友和邻居。 当然,也在一次次聚会中,欣赏了她出色的古筝表演。
- 邓主任还好吗?
另一个周末,美中友协安排我们参加华人教会的活动,先在一个大礼堂吃自助餐。 吃饭的时候,一个中年华人跟我聊上了天。 他从台湾来美国,已有十多年,在一家公司做事。 当他知道我刚从国内出来,就急急地问我:“邓主任还好吗?”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知道邓主任是谁。 见我的反应,中年华人就说:“邓小平主任还好吗?” 原来是指邓小平。 我当时确实不知道邓小平的头衔是主任,而且我也不知道他好不好。 而听这位中年华人的口气,我是邓小平的贴身秘书似的。 我就回答:“应该挺好的吧。 今年十一搞阅兵,是他主持的,他是军委主席。” 中年华人就连声说“好好好!”接着,他就开始大骂蒋经国和国民党,说江南肯定是蒋经国下令暗杀的。 江南是旅美华人,写过《蒋经国传》,那年被人在美国暗杀了。 接着中年华人又滔滔不绝地讲他在保(护)钓(鱼岛)事件中的事,说国民党打击保钓人士,不是把他们投入大狱,就是把他们赶出台湾,是一帮卖国贼。 看他光说不吃,我就问:“你怎么只吃那么一点点东西?”他说“我正在减肥。” 我一看,他长的不到一米五,瘦瘦小小的,怎么还要减肥呢? 我就说:“你一点都不胖,为什么要减肥?”他说:“你看不出来啊,我挺胖的,身上都是肉。 你猜猜看,我有几磅?”我说:“应该不到一百磅吧。” 中年华人一听,一脸的不高兴,不再跟我讲话。
- 北京书屋
那时,美中友协有位很热心的华人先生,记得姓郑。 郑先生五十多岁的样子,瘦瘦高高的,挺精神。 他开有一家书屋,在芝加哥北郊的埃文斯顿,叫“北京书屋”,专卖大陆书籍,当时是很特别的。 郑先生自费出过一本书,收集他写的许多短文,讲他在美国的所见所闻。 我刚到芝加哥,就从其他学者那儿借来看来了,受益不小。 记得有一篇题目叫《两个半华人嫁黑人》,讲华人对黑人有成见,全美国只有两个半华人女孩嫁给黑人。 那半个女孩是怎么回事,我记不得了。 还有一篇,讲他在埃文斯顿开“北京书屋”的事,大概在1970年左右,反正是在尼克松访华之前。 书店开张的头几个月,顾客几乎没有,中央情报局和联邦调查局的人,还有各路记者,倒是常常光顾。 郑先生经常参加美中友协的活动,见到人都是满脸笑容的。 言谈中,他不怎么骂国民党,也不刻意吹捧共产党。 有一次聚会,他一展歌喉,唱《阿里山的姑娘》,连唱两遍,唱得热泪盈眶。
一天,美中友协在一个公园搞活动,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华人先生来接我们,记得他是香港人。 临出发,一位漂亮的女学者决定不去了,香港先生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再没有半点热情。把我们六七个人塞进他的小皮卡,一言不发,就走了。小皮卡有个罩子,大家挤坐在里边,黑咕隆冬的。 小皮卡上高速,下高速,走了许多时间,最后停了下来。 我们下车一看,原来是北京书屋。 香港先生说他迷路了,找不到那公园。大家走进书店,只见店面挺小,只有二十来个平方。 除了中文书,还有一些工艺品。 香港先生和郑先生轻轻交谈了几句,就告诉我们,公园就不去了,反正去也迟了。 郑先生掏出钱包,取出二十块钱,交给香港先生。 香港先生就把我们拉倒一家麦当劳,请我们吃中饭。 那时,我们谁也没去过麦当劳,不会点餐,好几个人都点了两个汉堡,一个饮料。 结果,付账时,香港先生又从自己的钱包里,掏出十块钱来。
刊登在 2010 华夏快递 kd100625.